第五章 惡戰 (上)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跟他決一死戰!”小早川秀包渾身上下寒毛根根倒豎,扯開嗓子大聲喊叫。雙腿卻彷彿變成了棉花一般,絲毫使不出力氣。任由筑紫廣門拖着自己連滾帶爬地逃下山坡。
從早晨到現在,倭寇已經發起了六次強攻,卻沒有一次能夠突破明軍防線。因此,士氣早就一落千丈。此刻見到小早川秀包被其家臣拖着狼狽退走,其餘人頓時更沒勇氣強撐,一個個爭先恐後調轉頭,逃之夭夭。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瘋狂的海螺聲響起,倭寇第六番主帥,前鋒隊總大將小早川隆景派出立花統虎和高橋統增二人各自率部上前接應,以免明軍趁機驅趕崩潰的倭寇衝陣,潰圍而去。
事實證明,這一調遣純屬多餘。明軍這次出擊根本就是在虛張聲勢。將小早川秀包以及他麾下的倭寇嚇退之後,立刻又返回了出發點,再度豎起盾牆,固守待援。
“八嘎!” 小早川隆景發現自己上當,氣得破口大罵。其麾下的立花統虎和高橋統增等倭寇頭目,也都氣得直跳腳。
然而,山坡上能夠供大軍通行的地段寬度非常有限,他們再氣急敗壞,也無法將所有倭寇都一股腦壓上去,發揮人數優勢,將明軍活活吞沒!
“小早川侍從,沒必要太懊惱。李如鬆乃中國第一名將,被他騙了,不算恥辱!”唯恐小早川秀氣急敗壞之下,做出錯誤決定,進而影響到整個戰局。後陣本隊總大將宇喜多秀家策馬衝到他身邊,大聲安慰。
“什麼第一名將,還不是被咱們包圍在這裡?早晚,我要親手砍下他的頭顱!” 小早川隆景撇了撇嘴,滿臉不服。然而,內心深處,他卻清楚地知道,自己說這句話時,底氣有多虛。
李如鬆被倭軍團團包圍是不假,但李如鬆卻不是因爲中了他們的圈套而被困。如果此人不是因爲擔心麾下弟兄,只帶着十幾名親兵專程趕過來鼓舞士氣,倭軍恐怕連此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另外,眼下雖然明軍四周被倭軍圍得水泄不通,談論殲滅他們,卻爲時尚早。參照前幾場強攻的結果和雙方將士傷亡比例,倭軍這邊至少得再組織起十次以上同樣級別的強攻,並且拿出一萬人爲代價,纔有可能摘取到勝利果實!
“我已經派人在十里外,佈置了一條防線,阻止可能前來救他的援兵。” 明知道小早川隆景在咬着牙說硬氣話,宇喜多秀家也不戳破。皺了皺眉頭,繼續低聲補充,“遊勢也放到了二十里遠的位置,短時間內,李如鬆得不到任何支援。從早晨戰到現在,將士們都累了,士氣也不復當初。讓給他們撤下來休息一番,吃些乾糧,遠比強撐着繼續打爲好!”
“宇喜多左近衛說得對,休息一下,以便再戰。大明那邊也有一句俗話,磨刀不費劈柴功!” 同樣認爲小早川隆景在放嘴炮的,還有第三番隊主將黑田長政,也策馬走上前,大聲勸說。(注1:宇喜多左近衛,宇喜多秀家的官方職位是左近衛權中將。所以被稱爲宇喜多左近衛。)
“侍從大人,武士們,武士們的確太累了。我軍一直是在佯攻,體力消耗遠超過明軍!” 前隊第四陣大將吉川廣家雖然畏懼小早川隆景的淫威,卻更擔心一會兒此人會逼着自己去硬衝李如鬆的軍陣,故意裝出一幅筋疲力竭模樣,喘息着在旁邊幫腔。
見自己本隊的下屬,都向着宇喜多秀家說話,小早川隆景立刻就明白了,繼續強攻下去,除了徒增傷亡之外,沒有任何意義。因此,先裝模作樣舉頭四下張望了一番,隨即,“果斷”做出決定:“嗯,既然宇喜多左近衛認爲將士們需要休息,那我就讓李如鬆多活一個西洋時好了。秀包,你去通知立花宗茂,高橋統增,毛利元康和筑紫廣門,讓他們各自率部撤到山腳,吃飯休息。吉川廣家,你的人留在這裡,監視明軍動靜,半個西洋小時之後,我再派人來接替你!”
“遵命!” 小早川秀包喜出望外,行了禮,飛快地跑去執行任務。
吉川廣家雖然肚子裡對小早川隆景好生鄙夷,卻沒勇氣說出來。給後者躬身行了個禮之後,也怏怏地去組織麾下武士和足輕備戰。
倭寇與明軍之間的距離,迅速被拉遠。一方返回山腳,吃飯休息。另外一方也趁機用馬肉和清水補充體力。雙方將士,誰都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戰死者的屍體,更沒精力去割取人頭。任由那些鮮血淋漓的屍體被寒風凍硬,任由山坡上的血跡,被凍上一層白霜。
“提督,吃些馬肉吧,都是受了傷之後,不得不爲其了斷的,我保證沒殺一匹完好的坐騎!”祖承訓用樹枝叉着一塊剛剛剛烤熟的馬腿肉,快步走到李如鬆身側。一邊將馬肉朝對方嘴上遞,一邊大聲解釋。
“好!” 李如鬆也不矯情,歪頭狠狠咬了一大口,然後用手將馬肉推向祖承訓,“你也吃一些,倭寇被打急眼了,等他們休息好之後,下一輪強攻,肯定會把吃奶的勁都用上!”
“那就送他們回老家重新託生!” 祖承訓哈哈大笑,晃動着樹枝上的馬肉,對着山腳下的敵軍比比劃劃,“大老爺們,吃奶太難看。回老家重新託生了,才能吃得更香!”
“你要是不吃肉,就別亂揮。萬一掉在地上,少不得會沾上人血!” 李如鬆心疼馬肉,瞪了他一眼,高聲提醒。
“都是倭寇的血,弟兄們的血沒多少!” 祖承訓的手穩穩地停在了半空中,嘴巴卻繼續不着邊際地亂說,“嶽爺爺當年不是說過麼,笑呵呵地飲金兵的血解渴。咱們今天打的雖然不是金兀朮,但倭寇的血也是一樣!”
“笑談渴飲匈奴血,不是金兵。” 李如鬆雖然讀書多,卻也花了點兒力氣,才明白祖承訓在說哪句。劈手搶過馬肉,一邊咬,一邊大聲糾正。
”爲啥不是金兵,卻是匈奴。嶽爺爺不是殺了半輩子金兵麼?提督,俺知道自己讀書少,你可不能騙俺!” 祖承訓是個家丁出身的大老粗,瞪着溜圓的眼睛,大聲追問。
“我騙你個鬼!” 李如鬆擡腿踹了他一腳,低聲數落,“那是個比方,用匈奴比金兵。唐朝人喜歡以漢喻唐,宋人繼承了唐朝人的習慣,所以動不動就拿漢喻宋。你這都不懂,還硬裝什麼大頭蒜!”
“不大,不大啊!” 祖承訓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繼續裝傻充楞。“再說俺也沒裝。嶽爺爺拿匈奴比金兵,俺的確不知道。但是俺今天想學一學嶽爺爺,等會真的渴了,就去割一名倭寇的脖子,嚐嚐他的血到底是啥滋味!弟兄們,等會兒有跟我去的沒有,有就說一聲?!”
“有!” 四下裡,無數人齊聲以應。彷彿即將追隨祖承訓,去赴一場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