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我這就帶人從側面迂迴攻擊他身後!”小早川秀包恍然大悟,大叫一聲,轉身就要親自領兵發起衝鋒。雙腳纔開始挪動,小早川隆景的話卻又從他背後傳了過來,“且慢,你發起攻擊之前,先派人去通知粟屋四郎兵衛和立花侍從統虎,告訴他們,務必竭盡全力。只有今日砍下李如鬆首級,我軍才能保住漢城。如果今日以二十餘倍兵力,仍舊被李如鬆走脫,我等日後非但難以在朝鮮立足,回到日本,也休想再保住眼下的職位和封土!”
“是!”小早川秀包楞了楞,額頭上冷汗滾滾。
正所謂自家人明白自家事,小早川秀包知道,其兄小早川隆景的話,絕非危言聳聽!
此戰倭軍出動的總兵力,實際上遠不止李如鬆判斷的六萬,而是高達八萬三千。而被困在碧蹄館的明軍,卻最多不超過四千。以八萬三千圍攻四千,攻了兩天都沒能拿下,已經足夠打擊領軍將領的威望和武士、足輕們的士氣。如果再讓李如鬆成功堅持到援兵趕至,潰圍而去,此戰之後,除非經過長時間修整,否則,倭軍上下都會失去跟成建制明軍一戰的勇氣,不管對方人數是一個局還是一個營!
更可怕的是,萬一倭軍被趕出朝鮮,關白豐臣秀吉的威望,必將一落千丈。那些先前被豐臣秀吉強行壓服的大名,肯定會趁機起兵,再次對他發起挑戰。屆時,他們這些人當中,越是受豐臣秀吉器重者,所面臨的情況就越危險!
“傳令給石田治部少府三成,要他也帶着麾下的武士和足輕壓上去,不要再帶徒步者。徒步者的作用還不如潰兵!”
“傳令給佐助侍從義宣……“
“傳令……”
來不及目送自家弟弟的身影去遠,小早川隆景將一道道命令像流水般傳了下去,調動前軍除了自己的旗本隊之外所有兵馬,一道驅趕潰兵掉頭反撲。
已經被李如鬆再一次擊敗的潰兵們,正如潮水般快步後撤。迎面卻又遇到了一排排血淋淋的倭刀。被迎頭砍翻了數十個之後,不得不第二次掉頭撲向明軍。
而明軍倉促擺出來的三才陣,卻如同海畔的礁石般。轉眼間,就將撲上來的倭寇隊伍給撞了個粉碎。然後按照低沉的盾牌敲擊聲,緩緩退向出發點。速度雖然慢,卻從不出現任何停滯。
“牧野三郎兵衛,伊藤六左衛門,金森右兵衛,裡見丹泉守,你們四個,給我纏住對面這支明軍。其他人,跟我繞過去,繞到明軍身後!”小早川秀包又氣又急,咬着牙將四名家臣一併派了出去。
“遵命!”被他點到名字的四位家臣,也知道此戰着實輸不起。答應一聲,各自帶領數百名武士和足輕出陣,直撲守在明軍本陣右翼的祖承訓。
此時此刻,祖承訓麾下的戰兵只剩下了兩百五十餘人,雖然個個悍不畏死,可耐不住衝上來的倭寇實在太多,一時間,竟被對手死死纏住,無暇再分神他顧。
而小早川秀包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帶領麾下其餘武士和足輕,從家臣牧野三郎兵衛等人身後直衝而過。不參與對祖承訓部的圍攻,只管以最快速度向李如鬆的本陣後方迂迴。
“該死!”明軍的後陣將佟鶴年原本已經帶領麾下弟兄們退出了一段距離,發現祖承訓已經不能阻擋倭寇通過,只好又掉頭殺了下來。
“道をあける!(讓路)”欺負佟鶴年身邊兵少,剛剛繞過祖承訓防線的小早川氏家臣仙石安房吶喊着衝上前,試圖強行衝散明軍的阻截。其身後武士和足輕們,也各自揮舞着倭刀和長矛,嘴裡發出一串串鬼哭狼嚎,“とつげき!”
“去死!”佟鶴年雖然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卻早已身經百戰。見衝過來的倭寇頭仙石安房位置過於突前,立刻毫不猶豫地端起手中長槍,搶先一步,直刺此人胸口。
“呀呀呀——”仙石安房大叫着側身,躲開槍鋒,跨步斜向揮刀,試圖斬斷佟鶴年的手臂。跨出去的左腳還沒等落地,眼前忽然一花。明明已經被他躲開的槍鋒,居然又橫着抽了過來。
“啪!”再想躲避,已經來不及。精鋼打造的槍頭重重地抽在了仙石安房下巴處,將此人的半邊臉抽得飛了出去,血流滿地。
“呵——呵,呵,呵……”喉管被槍鋒抽斷的仙石安房忽然丟下倭刀,在原地轉起了圈子,呼吸聲時斷時續。跟在佟鶴年身邊的親兵毫不猶豫地舉刀,將其砍翻在地,然後又是一刀,砍掉了此人的頭顱。
“呀——”目睹自家將領一招被陣斬,原本還打算仗着人多欺負人少的武士和足輕們,吶喊聲立刻變了調。紛紛放緩速度,左顧右盼。
佟鶴年哪裡肯給他們等待支援的機會,一抖長槍,帶領弟兄們列陣殺上。很快,就將這批率先迂迴過來的倭寇,殺得節節敗退。連帶着將小早川秀包也給堵在了半山腰,讓後者短時間內,無法給李如鬆造成任何干擾。
“殺倭寇,殺倭寇!”發現自己這邊的缺口被堵死,祖承訓心頭的壓力大減。立刻揮舞着兵器,率部對倭寇發起了反攻。
小早川氏的家臣牧野三郎兵衛咆哮着上前發起挑戰,被他一招砍翻在地。另一名小早川氏的家臣帶隊從他的側翼發起攻擊,被他先用虛招騙到近前,然後帶領親兵亂刃分屍。金森右兵衛和裡見丹泉守兩人看到祖承訓如此兇猛,嚇得兩腿發軟,果斷將身體縮進自家隊伍深處,只驅策麾下武士和足輕不斷上前補位,堅決不再試圖斬將奪旗。
“殺倭寇,殺倭寇!”祖承訓大叫着帶領弟兄們,不斷向周圍的倭寇發起反擊。但是,在金森右兵衛和裡見丹泉守兩名家臣的組織下,倭寇被砍翻了一排又一排,卻始終沒有崩潰。而趁着祖承訓及其麾下弟兄被死死纏住的機會,明軍曾經的手下敗將,筑紫廣門、吉川廣家,也帶着四千多倭寇,從這一側相繼繞路而過。與小早川秀包一道,圍攻佟鶴年和明軍的後陣。
佟鶴年麾下只有幾百弟兄,能擋住小早川秀包的本陣,已經是奇蹟。再遭到筑紫廣門和吉川廣家等倭寇的聯手圍攻,立刻開始應對不暇。
而明軍的左翼,查大受那邊,也是險象迭生。非但立花統虎,高橋統增兄弟倆,重新整頓殘兵又上前跟他糾纏,先前落荒而逃的粟屋景雄,也看到便宜,趁着他忙於阻擋立花統虎和高橋統增兄弟聯手進攻的機會,快速迂迴過左翼,繞向了明軍本陣之後。
這下,明軍本陣所面臨的壓力,陡然增加了數倍。李如鬆非但要應對小早川隆景從正面發起的一輪輪攻擊,同時還得分心兼顧大夥的身側和身後。好在李如柏、方時輝、王問、高策和李有升等將,此刻都已經撤回了本陣。所以大夥分頭帶兵去阻擋一面兒,倒也能維持大三才陣不被倭寇衝破。
然而,隨着迂迴到側翼和身後的倭寇越來越多,三才陣的回撤速度,變得越來越慢。總計加起來纔不過六七百步的距離,忽然間就變得比北京還遙遠!大明將士揮動着盾牌和兵器呼喝酣戰,將撲上來的倭寇像拍螞蚱般一層層拍死。卻始終無法擺脫倭寇的包圍,甚至連繼續挪動腳步,都變得無比艱難。
“殺李如鬆,不要放走了他!”先前亂做一團的第三番隊,終於在黑田長政的指揮下趕了過來。雖然因爲地形的限制,無法投入戰鬥,卻使出吃奶的力氣,爲前軍吶喊助威。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沒有第三番隊擋路,倭寇的後軍,也在宇喜多秀家的指揮下,大舉前壓。知道地形狹窄,不利於兵馬展開,老謀深算的宇喜多秀家果斷作出決定,命令石田三成、增田長盛、大谷吉繼、加藤光泰、前野長康等倭將,各自只帶領麾下最精銳武士上前偷襲。不求能迅速撕碎李如鬆佈下的大三才陣,只求能給陣中的明軍制造殺傷。
這個戰術極爲惡毒,非但令明軍的傷亡急劇增加,並且嚴重干擾了大三才陣的正常運轉。很快,明軍的正面,兩翼和背後,就都有空檔露了出來。
“殺李如鬆——”被明軍擊敗了不止一回的井上景貞看見便宜,帶領着三十多名武士,忽然嚮明軍的帥旗下發起了偷襲。
“殺倭寇!”一直在全神戒備的李有升,豈肯讓倭寇得逞?毫不猶豫地上帶領親兵前補位,用撿來的倭刀死死擋住井上景貞等人的去路。
他身高八尺五寸,才六尺高的井上景貞跟他比起來,就像一隻猢猻。雙方剛一接觸,勝負就立刻分明。後者連續兩次被擊得倒退着跌倒,全憑身邊武士死命保護,才得以苟延殘喘。
不敢再賭第三次也會如此幸運,井上景貞轉過身,撒腿兒就跑。經驗豐富的李有升正愁無法幫助主帥擺脫倭寇的糾纏,果斷邁開大步追了上去,準備與身邊的親兵們一道,再給倭寇來一個倒卷珠簾!
“砰——”一聲沉悶的槍響,忽然傳入了所有親兵的耳朵。
故意沒有將井上景貞殺死,只是逼着此人倉皇逃命的李有升楞了楞,胸口冒出一股血,圓睜着雙眼栽倒。
“砰,砰,砰,砰……”鳥銃聲,此起彼伏。一直在努力尋找機會的小早川隆景,再一次將麾下鐵炮手全都派了出來。不像常規那樣對明軍齊射,而是由鐵炮手們自行尋找目標,展開偷襲!
“有升!”李如鬆的身體也晃了晃,淚落如雨。然而,卻無法對李有升和剛剛出陣的十幾名親兵做出任何救援,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被倭寇的鐵炮手射倒,然後被李有升的手下敗將井上景貞帶領倭寇砍成肉泥。
“砰——,砰——……”鳥銃聲,時斷時續。如同冰雹般,砸嚮明軍的大三才陣。
儘管大三才陣的外圍,有盾牌保護,但是,在如此密集且毫無規律偷襲下,依舊不停地有弟兄中彈倒地。而發現明軍大陣已經岌岌可危,周圍的倭寇士氣高漲,瘋狂喊叫着,發起一波波攻擊,如同海浪撲向一隻孤舟!
“全軍壓上,殺李如鬆者,封一大城,賞糧十萬石!”見到時機已經徹底成熟,小早川隆景獰笑着發起總攻命令。
“全軍壓上,殺李如鬆者,封一大城,賞糧十萬石!”
“全軍壓上,殺李如鬆者,封一大城,賞糧十萬石!”
……
周圍的親信們,用盡全身力氣,將賞格一遍遍重複。
“殺李如鬆——”
“殺李如鬆——”
“殺李如鬆啊——”
……
衆倭國聞聽,立刻像見了血的瘋狗般,瘋狂撲上。唯恐落於同夥之後,無法分到一片血肉!
“殺李如鬆!”一羣瘋狗般的武士當中,小野成幸的身影,顯得格外清晰。
南京燒糧失敗,截殺祖承訓失敗,搶奪大明太祖賜給初代李氏朝鮮國王的金印失敗,讓他幾乎成了武士之恥。每天都受到別人的嘲笑,連同自家身邊親信,都對他陽奉陰違。
如果今日能用明軍主帥之血洗刷恥辱,非但會令所有曾經瞧不起他的人自己打自己嘴巴,也能讓他從一介遊勢頭目,變成一城之守,進而帶着整個家族雞犬升天!
他已經輸無可輸!
他必須搏一次!
輸了,不過是丟掉一條命。
而贏了,就平步青雲!
懷着跟小野成幸相似目的的武士,不止他一個。在倭寇們的瘋狂攻擊下,李如鬆身邊的親兵越來越少,大三才陣也越來越淡薄。
“殺李如鬆!”用肩膀撞開身邊的同夥,小野成幸終於搶到了一個距離李如鬆最近,最有利位置。
李如鬆身邊已經沒有了親兵,李如松本人已經筋疲力竭,明軍的帥旗搖搖欲墜,明軍的大三才陣已經被撕成了幾大塊,彼此不能相顧!
才逃出三五步,“嗖——”,又一支羽箭飛來,直接貫穿了他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