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俊和柳敬亭回到官驛的時候,已經接近亥時。
蘇天成一直都有些擔心,既然李子雄有着這樣的本事,是不是也能夠察覺到蘇俊和柳敬亭的行蹤,安全倒是不用多考慮的,關鍵是不能夠掌握到真實情況了。
兩人到了官驛,蘇天成才真正的放心了。
不過兩人進入官驛,也遇見了一些小麻煩,官驛外面有人擋着,不許他們進入,蘇俊拿出來隨身攜帶的文書之後,才被允許進入官驛。
蘇天成已經沒有心思憤怒了,他需要知道,兩人到底訪查到了什麼情況。
蘇俊和柳敬亭的神情,都不是很好,好像都帶着憤怒的情緒。
這可不是好兆頭,說明兩人肯定是遇見什麼事情了,區區一天的時間,就能夠讓兩人有這樣的反應,估計不是小事情。
蘇天成叫兩人不要着急,有什麼事情,慢慢說就是了,言下之意,有些批評蘇俊的意思了,不管遇見什麼事情,都不能夠有着過多情緒化的表現,至於說柳敬亭,說書人本來就是有着充沛的感情細胞,不會壓制自身的情緒,否則也不能夠很好的說書了。
蘇俊看了看柳敬亭,開口說話了。
“少爺,小的去集市上看了,這一代主要是經營麥面,一石麥面八錢銀子,小的以爲弄錯了,哪裡來的這麼高的價格,問了好幾家,都是這樣價格,小的有些弄不明白,以爲是商家太過於黑心了,這樣的價格,誰人吃得起啊。之後小的在州城裡面逛了好久,看見兩家鹽鋪子,小的去打聽了一下,一兩食鹽,價格是二兩銀子。這陝州的價格,弄得小的摸頭不知腦了,小的想着,陝州也沒有富裕到那樣的程度啊。”
“小人到路邊一家散攤,邊吃東西,邊和夥計聊天。打聽出來的情況,氣的小的想着罵人了,夥計說了,麥面和食鹽的價格,都是官府確定的,河南府遭遇流寇騷擾。官府要剿滅流寇,可沒有銀子啊,所以說,麥麪食鹽的價格都是很高的,譬如說一石麥面,八錢銀子,其中的一半要拿出來。交給官府,用於剿滅流寇。”
“小的一想,這樣說也是有些道理的,若是能夠早日剿滅流寇,百姓也能夠過上安生的日子,這麥面和食鹽的價格,自然也就降下來了。”
“誰知道夥計後面說出來的話語,小的目瞪口呆了,夥計說了,這些銀子。都是要給江寧營的,官府說江寧營很是厲害,從南直隸調防到河南府來,就是要剿滅流寇的,不要說麥面和食鹽的價格高。就是路邊的散攤,每月也要上繳五錢銀子,用於剿匪。”
“小的氣不過,想着問清楚,夥計卻不敢說了,還是掌櫃的過來了,看見小的不像是官府的人,纔開口說的,掌櫃的說,其實以前也要上繳銀子的,只不過沒有那麼多,勉強能夠維持,可正月初十之後,巡檢司突然說是必須要上繳那麼多的銀子,如果不能夠上繳,就不要想着經營了。”
“掌櫃的還說了,剿滅流寇,大夥出銀子,都是心甘情願的,可也要能夠承受啊,路邊的散攤,一個月不一定能夠賺到五錢銀子,這要是上繳五錢銀子,就無法維持了。”
“小的問了掌櫃,那些大商鋪,如何繳納銀子,若是按照這樣的算法,豈不是無法維持了,就說一石麥面,上繳四錢銀子,若是還有其他的賦稅,普通的經營戶,也是無法維持的,掌櫃的起初不願意說,後來小的說要到陝州來找營生,也是想着買賣糧食的,掌櫃的纔開口,掌櫃的告訴小的,想着在陝州做生意,要麼就做大生意,和官府搞好關係,一切都好說,要麼就不要到陝州來,沒有關係是無法維持的。”
“小的感覺到奇怪,追問了幾句,難道說大商鋪不用上繳銀子嗎,掌櫃的臉色就變了,不敢多說了,連連擺手說不知道。”
“小的到州城外面,詢問了附近耕地的情況,起初沒有誰說,小的想了一些辦法,後來纔有人告訴小的,周圍的土地,全部都是州城士紳富戶的土地,好多的東主,其實沒有在州城,都到洛陽或者是開封去了,這一代流寇喜歡來,人家是不願意在這裡擔驚受怕的。”
“小的說家裡沒有活路了,到這裡來,想着能夠租賃一些土地耕種,看見州城裡面的糧食價格很高,想必種地還是能夠賺到一些銀子的,人家將小的當做怪物了。”
“最後有一位老人告訴小的,租種土地,肚子都填不飽,還想着賺銀子,只怕是做夢,這一畝土地,能夠收到一石麥面,就很不錯了,東家就要收走七鬥,也就是七成,餘下的三鬥是自己的,就是想着賣出去,官府規定了,一石麥面,收購的價格是二錢銀子,誰要是膽敢私自買賣,就是勾結流寇,就是反賊。”
“老人告訴小的,這些年,好多的佃戶,實在是活不下去了,連續幾年都遭遇了災荒,東家沒有想着免去租費,一樣帶着奴僕下人來收租,不能夠上繳租費的,家裡有女孩子的,拉去賣給勾欄抵債,家裡有男孩子的,進入東主家裡做牛做馬抵債,幾年時間下來,好多的佃戶都跑了,不敢租種土地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蘇俊以及有些控制不住自身的情緒了,畢竟他在江寧縣縣衙做了好長時間,擔任過刑房司吏、戶房司吏,深知下面的情況,陝州的百姓,一口一個官府剿匪的需要,一口一個剿滅流寇,甚至拉出來江寧營墊背,這樣的做法,太過於齷齪了。
官逼民反,這樣的地方,不需要流寇過來,到了一定的時間,本地的百姓就要造反了。
其實蘇俊已經發現這樣的苗頭了。
“少爺,小的遇見一個看上去有些年輕的佃戶,惡狠狠的說了幾句話,若是還這樣下去,自己活不下去了,也不能夠便宜了東家,不就是一條命嗎。”
“小的很吃驚,連忙問了情況,原來這個佃戶,就是陝州人,故土難離,所以沒有離開,他以前也是有土地的,無奈遭遇了災荒,田地裡面沒有收成,官府又要田租,只好買點田地,上繳賦稅,慢慢的,幾畝耕地全部賣完了,最終成爲了佃戶。”
蘇俊說到這裡的時候,蘇天成忍不住打斷了一下。
“蘇俊,你要弄清楚,朝廷免除了陝州好幾年的賦稅,哪裡還存在上繳賦稅的事情。”
“小的奇怪,也問過了,小的說自己是從外面來的,就是聽說陝州這個地方,朝廷很是關注,好像是免去了好些年的賦稅,所以纔來的,誰知道這個佃戶,包括和小的說話的老人,根本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每年都是要上繳賦稅的。”
蘇俊說到這裡的時候,蘇天成的臉色也變了,難道說李子雄膽大妄爲到這樣的程度,就連朝廷免除賦稅的聖旨,也敢隱瞞嗎,按說沒有誰敢這樣做,畢竟是掉腦袋的事情,就算是陝州山高皇帝遠,可總有暴露的那一天啊。
這只是一面之詞,蘇天成不可能完全相信,在他的印象裡面,沒有誰有這樣大的膽量,也沒有哪個官員如此的愚蠢,要錢不要命。
蘇俊說完之後,蘇天成看向了柳敬亭。
柳敬亭的神色,一直都不好,確實沒有隱瞞自身的情緒。
“大人,屬下去了茶樓、青樓、酒樓,也在附近的村鎮看了看,蘇兄說的情況,都是真實的,屬下在茶樓和酒樓,瞭解到這些情況,與蘇兄說的一模一樣。”
蘇天成有些好奇,柳敬亭到青樓去幹什麼啊,難道能夠問出來什麼情況嗎。
或許是看見了蘇天成的疑惑,柳敬亭很快做出來解釋。
“大人,屬下到青樓去,主要是打探姑娘的來歷,若是青樓的姑娘,大都是本地的姑娘,這個地方一定是有問題的,不到迫不得已,沒有誰會將自家的姑娘,賣到青樓去的,屬下到了兩家青樓,裡面的姑娘,幾乎都是本地的。”
蘇天成點點頭,這一點他還真的沒有想到。
“大人,屬下打聽到一件事情,蘇兄前面說到了,就是有關江寧營的事情,陝州不少的百姓,痛恨江寧營,就是因爲江寧營到河南來剿滅流寇,他們就活不下去了。”
蘇天成慢慢的站起來了,神色恢復了平靜。
“柳敬亭,恐怕有些話,你不想在這裡說,估計我這個知府剛剛上任,就有人痛罵了,只是不知道我的名字而已,我是江寧營的衛指揮使,在老百姓的眼裡,就是最大的吸血鬼了,江寧營到河南府來了,陝州的百姓要養着江寧營,要供江寧營的吃喝拉撒,說不定還要供着我這個知府的花天酒地了。”
柳敬亭看着蘇天成,有些吃驚,還是不自覺的點頭,看來他確實聽到這些話了,市井之中,普通百姓閒聊的時候,不會有太多的顧忌,反正說了也就忘記了。
看見柳敬亭點頭,蘇天成的內心,已經不僅僅是憤怒了,他真的沒有想到,到了河南府,還沒有開始做事情,就被人黑成這個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