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一記記焦雷,持續地炸裂在朱由檢耳畔。
一來就行跪拜大禮,而且都是要求誅殺王承恩,朱由檢不明白這些人爲何突然就一致對付起王承恩來,而且爲何突然對王承恩如憎惡起來。
朱由檢回眸一瞪,這幾位由自己親手提拔起來的帝國重臣們依舊是一個個面色不驚地依舊跪在原地。
朱由檢忽然油然升起一種孤獨感和無助感。
“混賬!”
朱由檢一聲怒吼,一腳踹向了離自己最近的範景文。
範景文忍着腹間劇痛,疼得悶哼一聲,未敢有一句怨言。
朱由檢見此便又頹然地坐回到椅搭上,聲音低沉而又帶着絲絲顫慄:“若朕不依呢?”
“微臣甘願掛冠而去,是殺是逐憑陛下裁決!”
範景文囁嚅了一下,還是毅然說出了這句話,且自覺地將頭上樑冠取了下來,鏗然一聲放在了金階之上,帶着銀色頭髮的瘦削額頭重重地叩在了地上。
啪嗒一聲!
一滴淚水滴落在耀眼的樑冠上,浸染了錦紗。
祁彪佳與劉宗周等也做出了同樣選擇。
看着一頂頂樑冠放在金階上,朱由檢這才發現原來所謂的真君子倒不是不會悖逆君王之意,這些人甚至比佞臣小人還要難以對付。
王承恩也很是驚駭和恐懼,也同朱由檢一樣油然而生起一股憤恨,一種被背叛的憤怒!
王承恩自思自己從南遷以來雖是朱由檢身邊最親信的內相,但在文官面前從未有半點傲慢之舉。
即便史可法掌印司禮監,他也沒有過任何怨言,甚至也以史可法其纔在自己之上爲由表示史可法的確比較自己更適合掌印司禮監。
即便是他執掌東廠,也不過是奉旨辦事,從未輕易製造大案,也從未利用自己掌握東廠的權力去報私憤。
可現在就因爲自己隨意抓了一個小小生員顧林,居然會惹得這些文官首腦都表示要陛下誅殺自己,甚至不惜以辭官相威脅。
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王承恩只能沉默下來,眼巴巴地看着大明皇帝朱由檢,心裡暗自吶喊:“陛下,你若殺微臣,微臣絕無怨言,但此時若殺微臣,陛下將無法再製文臣!”
朱由檢拳頭捏得很緊,他是不可能依照這些人的主意殺了王承恩,因爲王承恩代表的就是自己,是自己懸在文官頭上的一把利劍,如果自己殺了王承恩,就等於自斷手臂,從此以後將會導致再無人跟文官作對。
而朱由檢又不能殺掉眼前這些文官,不僅僅是因爲自己離不開這些文官,也是因爲他們的忠心是這個帝國維持統治秩序的根基。
朱由檢陷入了兩難之境。
他知道這些文官們恨的不是王承恩,恨得是東廠這個特務機關,恨得是自己這個皇帝的手伸得太長,恨得是自己手段太過強硬。
從南遷之前的大殺羣臣再到南遷後錢謙益案與王鐸案以及張慎言案,自己依靠東廠大行王霸之道,鐵血鎮壓一切不服從自己者,但在當時只針對江南一系的官員,而且是亂世之時,外部矛盾佔據着主要地位,才使得文官們只能接受東廠的強大。
但現在天下稍安,文官自然不願意看見東廠繼續凌駕於帝國行政秩序之上,枉顧法令,恣意行事,對東廠的意見越來越大也是很正常。
不過,朱由檢沒想到的是,這一次東廠不過抓捕一個小小生員,而且還沒掀起大案,這些朝臣文官們的反應爲何如此之大,竟然不惜聚集起來逼迫自己!
朱由檢現在自己掌控有軍權,這幾個內閣六部的重臣威脅不到他,他完全可以殺掉或者罷黜這些人,然後再重新起用一批官員,大明從來不缺做官的讀書人。
但朱由檢也知道自己若是這麼做,將會徹底壓斷文官的脊樑,帝國以後將不再有忠貞鐵骨存在於朝堂之上,將會有大批佞幸之徒。
“是誰在利用他們,慫恿他們做出這樣的事,一個生員被抓,就聚集起來要求自己殺了王承恩,然後再讓自己惡了範景文等內閣六部的文官,自己要麼聽從了範景文等的安排,要麼殺了他們,讓朝堂一空,再有居心叵測者上位,真是打的好算盤!”
朱由檢暗自這樣想着,轉而就憤怒地把玉頻摔在了地上。
……
此時,南京禮部尚書管紹寧正與給事中歐陽達碰起杯來,笑着說道:“以陛下的性格,這幾位當朝的閣老尚書只怕都得被罷職,到時候滿朝之內便會多出好幾個重要的位置,我們的人也好上去,只要我們這些人掌握了實權,纔不能讓朝廷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大興商稅,奪民之利,使我等無生存之地。”
“依下官看,只怕連性命都保不住,以陛下的脾氣,哪次不是殺他個血流成河,只可惜啊,這些可都是他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忠心良臣,這些人沒少讓我們吃虧,如今正好讓陛下除掉他們,讓天下的讀書人看看,這就是隻爲國不爲家的後果!”
歐陽達笑着說道。
而此時,生員左進茂則問道:“學生現在擔心的是,顧朋友會不會受不了東廠的手段,把所知道的全部招了出來。”
“怕什麼,難道就他們越人贛人不怕死,我們吳人就怕死不成,我等既然在朝爲官,要爭權,就得有被殺頭的準備,顧林也就知道本官和巡撫霍達而已,再有就是歐陽兄而已,陛下若是要做大案,把我等連着範景文等一起都殺了,那天下所有士紳就將寒心,他還能拿什麼和大清鬥!”
管紹寧這麼一說,也在這裡作陪的土國寶不由得笑了起來,暗自希望着朱由檢能再次興大獄,把所有的士紳都趕到自己大清那邊去,爲自己大清再次南下爭取更多民心。
“以本官看,陛下只怕不會這樣做,陛下雖狠卻不昏,若不然從南遷以來,我們也不會處處被壓着,總之,無論陛下如何選擇,都會是陛下和朝中範景文等浙黨北方黨官員兩敗俱傷,我們無論如何都會坐收漁翁之利,不過鄙人倒是希望陛下還是妥協,這樣不至於傷了君臣和氣,於大明江山社稷之影響不大,不過是讓陛下無法再任意管束我等文官而已。”
翰林院掌院學士陳士鼎這麼一說,土國寶則冷冷一笑,不由得多看了陳於鼎一眼,他不希望局面如翰林院掌院學士陳士鼎所說的這般,那樣大明內部矛盾就不會激化,不激化大清滅掉大明的難度自然就會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