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此刻的心情是豪邁的,是興奮的。
即便眼前的通州城還在清軍手中。
“李明睿,你說我皇明近三百載中,與先皇先帝相比,你說朕是個什麼樣的皇帝,實話實說,朕不會治罪於你。”
朱由檢話雖這麼說,但他已暗下決定,只要李明睿也敢違拗他,他不介意來個狡兔死走狗烹。
“陛下有太祖之大略,有成祖之雄心,皆是篳路藍縷,於是非不利中御天下,功業非尋常帝王可比。”
李明睿自然知道自己的皇帝陛下即將收復北都,即將再次御極天下,且皇權將更加牢固,正是最得意之時,自己若還想要命,便不能有半句忤逆之言,因而便直接拿朱元璋和朱棣來比朱由檢。
朱由檢只淡淡一笑:
“不必以儒學的那一套來評比天下人物,古人就一定要能勝過今人?堯舜禹湯可知火器,唐宗宋祖焉知錢法,太祖之初心雖好,但大明能有如今之亂,何曾不是陳規墨守之過,成祖有志集皇權卻無魄改天下!朕還是比較喜歡雛鳳清於老鳳聲這句李義山的詩,這個世界是進步的,而不是去努力恢復到遠古之刀耕火種時代。”
李明睿內心裡頗爲震撼,他沒想到,原來,自己的皇帝陛下壓根別說什麼太祖成祖,就連唐宗宋祖也沒瞧在眼裡,甚至連堯舜禹湯也沒瞧在眼裡。
李明睿不由得想起自家陛下的聖學理論來和市面上大行其道的《天演論》來,不由得暗歎:“陛下這是要做前無古人之帝王啊,但這樣一來,儒家之正統地位岌岌可危也,畢竟儒家之聖人皆是古人,古人不勝於今人的話,那便不配爲聖人,只有今人才能爲聖人,可在今日中究竟誰能爲聖人,自然是吾皇也!”
李明睿一想到這裡,就不由得看了朱由檢一眼,旋即行了大禮:“微臣愚鈍,幸乃陛下點明,以陛下之功業乃千古一帝也,乃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聖君!”
“前無古人倒是不假,但朕不希望後無來者,我大明王朝億兆百姓裡定然有比朕更聰明的人,可能你李明睿也比朕更睿智,只是你們都被只做聖人門徒的理學害了數百年,無自己的思維也無自己的思想,因而才顯得愚笨不堪,或許啓迪民智若干年後,朕在這個時代也就只能泯然爲衆人,甚至也有可能在數百年後被後人笑話。”
朱由檢這麼一說,李明睿只覺得自家陛下的言論太過驚世駭俗,嚇得忙又行大禮:“微臣不敢,微臣愚笨倒是有,但哪敢比陛下睿智。”
“虛僞!作爲文臣,還是得狂一些纔好,中庸之道最是可惡,朕知道你們許多文人都打心眼裡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但表面上卻要故意要做謙遜之態,何必如此,朕不討厭你們自認爲老子天下第一,朕討厭你們表面一套!”
朱由檢突然的一頓呵斥,讓李明睿不由得拭了拭額頭的汗:“是,是,陛下您說得對,微臣李明睿的確非普通之臣,微臣乃可以當首輔的大臣,當年南遷之議還是微臣第一個提出的呢。”
“很好,這纔是有朝氣的樣子,鋒芒畢露不是什麼缺點,你李明睿當依舊是當年那個敢違抗天下文官首先提出南遷之議的無所畏懼的左中允,不用怕小人,只要朕還在位一天便護你一天,要像海瑞一樣,只要自己足夠佔據公義,哪怕他人詆譭!”
朱由檢拍了拍李明睿的肩膀,淡淡一笑後便朝前方劉希堯的主帳走去。
大明的文武官員們已經習慣了自家帝王這種不派內官去召見底下的人而是自己去找底下的人的方式,因而李明睿也沒覺得多麼奇怪,此時的他只是內心頗爲震撼,他是爲陛下朱由檢剛纔的話感到震撼。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其實也很討厭虛僞與中庸,只是爲官久了忽然忘記了自己最應該在乎的是自己能爲這個國家做什麼而不是保護自己,也不是讓自己逐漸變成一個笨拙的人。
因爲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從上萬讀書人中考出來的進士,是名副其實的聰明人,何必要把自己裝成一個笨蛋,那樣實在太累了!
“大明需要有朝氣的人去統治這個帝國而不是暮氣沉沉的老人!大明從太祖開始便只希望農民老老實實種地,軍人安安心心打仗,可世界是變化的,是在前進的,所以大明求了兩百多年的安穩卻出現險些亡國滅種的大亂!我李明睿決不能再讓大明變得沒有朝氣!”
李明睿似乎想透了什麼,一下子整個人覺得舒暢了許多,眉開眼笑起來,也不再因爲擔心被陛下認爲自己傲慢而只跟在朱由檢屁股後面轉,而是主動找來了近衛軍第一軍第二兵團的巡撫官與即將就任通州知縣的官員商議政改事宜。
朱由檢作爲後世的人,儘管已經成了皇帝,舉手投足間已有了殺伐決斷之氣,但他的隨意與不自矜身份和不在乎任何人看法的現代人的獨立個性並未影響他作爲帝王的威嚴,反而給他增添了一些親近,對於劉希堯這些出身平民的官員而言比給他們榮華富貴還要讓他們更加死心塌地地忠誠於朱由檢。
在大明一百多年前也有這樣的一位帝王,一位單純但並不愚笨的帝王,一位不守規矩卻敢於擔當的帝王,但也是被黑的最慘的帝王之一。
朱由檢不知道自己將來會不會也將被黑的最慘。
但他現在懶得去考慮這些,他甚至覺得只要自己打下了北京,讓大明再次實現了統一,自己成爲全天下的真正主人後,便可以徹底利用自己的權力去顛覆定義君王賢明昏庸與否的標準。
轟!
清軍先開了炮,巨大的鐵彈朝近衛軍陣營砸了過來。
朱由檢親眼看見近衛軍戰士被那鐵彈砸成肉餅,也親眼看見自己的將士依舊頑強地猶如潮水一般衝向通州城,更看見自己苦心孤詣打造出的軍事工業結晶如線膛炮把一顆顆炮彈炸裂在了堅固的通州城門處,炸得磚石橫飛,煙火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