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在朝會上說的是讓外朝督撫與在京各部堂官以及內閣首輔皆上奏疏陳述自己的政治理念,尤其是如果成爲內閣首輔後如何治理大明帝國。
但朱由檢不知道是內閣傳達錯了意思,還是官員們依舊還是不太習慣直接表達自己。
使得官員們自薦做內閣首輔的奏疏表面上看去就很像是討好自己的奏疏一樣。
朱由檢儘量讓自己認真地去看丁楚魁這篇獻祥瑞的奏疏。
但他不得不承認丁楚魁奏疏的開篇真的爛,即便單純以獻祥瑞的目的來看的話,有一半的內容在寫白鶴是如何的美,最後筆鋒直轉說陛下是如何的英明,然後才提了一句:
“臣自知愚鈍粗鄙,學術淺陋,但若蒙陛下不棄,或可忝居內閣首揆,當必忠心謹慎以奉君父!”
就結尾一句才點了題,表示自己想當內閣首輔。
而且如果當了內閣首輔一定會忠誠於自己這個皇帝,會小心謹慎行事。
朱由檢現在纔算明白,不是這些大明官員不想當內閣首輔,不敢表達自己。
而是他們領會錯了自己的意思,同時還本能地喜歡用自謙的方式來委婉含蓄的表達自己不是很想當內閣首輔,但是如果當了一定不會辜負陛下和百姓們什麼的。
這些官員以爲用討的吉利越好稱頌自己這個君王越好而把自己表達的越謙虛就越有可能成爲下一任內閣首輔,
坦白講。
朱由檢讀完丁楚魁這篇奏疏還是挺辛苦的。
朱由檢不是一個古漢語特別強的人,畢竟他在後世是理科出身。
他現在能咬着牙看完這滿篇廢話還極爲拗口用了八個排比句去形容白鶴神態的奏疏不可謂不容易。
朱由檢很累。
但讓他更心累的是,他沒有從江西巡撫丁楚魁身上看見半點適合做內閣首輔的影子。
先不說其奏疏都寫的不夠意思明白。
即便是在對內閣首輔這個職位的認識方面都有所欠缺,只知道討好自己這個皇帝,以爲討好自己這個皇帝就一定能得到首輔之位,甚至以爲自己選內閣首輔是看重是否忠誠謹慎。
“忠心謹慎是爲人臣之德,不是內閣首輔也當有之,是內閣首輔更當有之,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若是做了內閣首輔能幹什麼,而說自知愚鈍粗鄙,學術淺陋,既然知道自己不行那何必寫這種沒用的自薦奏疏!”
朱由檢氣得將丁楚魁的奏疏摔在了桌上:
“去把那些獻祥瑞的奏疏全都拿過來,如果朕所料不差,應該差不多這些都是他們的自薦疏了,只是自薦疏變成馬屁疏,好像朕是要他們上奏疏誇朕一樣,可明明朕是要讓他們誇誇自己!”
左通政吳貞毓不由得紅了臉,尷尬地笑了笑。
因爲他自己的自薦奏疏雖然不是獻祥瑞但內容也差不多是稱頌自己陛下英明。
因而當朱由檢這麼一說後,他便把自己的奏疏悄悄地塞進了袖子裡,把一堆其他官員呈遞上來的奏疏放在了朱由檢面前。
朱由檢雖然知道這些奏疏只怕八成和丁楚魁的奏疏差不多一樣廢話連篇,詞不達意。
但他還是想盡量咬牙看下去。
他就不相信不能從這麼多奏疏中找出一兩個適合內閣首輔的官員。
可惜的是,朱由檢看了老半天也沒看出幾個有價值的。
有的先把自己這個皇帝的功績稱頌了一番,然後表明自己如果能成爲內閣首輔會很幸運。
有的則是把整個大明歌頌了一番,然後表示如果自己當內閣首輔一定會讓陛下遠邁堯舜,成爲千古聖君。
有的則是表示自己當內閣首輔一定會讓天下的人好好孝順父母,做到兄友弟恭,忠孝仁義。
朱由檢越看越煩躁,他不知道這些身居高位的許多大明官員到底在想什麼。
“真是一羣尸位素餐的傢伙,這些讀了數十年的書,到底有沒有認真想過自己要爲大明做什麼,他們難道只讀四書五經不成。”
朱由檢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來,心道:“好像從舉業開始,讀的的確都是四書五經,考的也四書五經。”
在此之前。
朱由檢很少關心吏治尤其是大明官員的整體質量。
畢竟之前一直是各種內憂外患不斷。
但現在天下基本穩定後,尤其是在此刻,他才發現大明的官員原來已經無能到這種地步,即便是督撫六部堂官這些大員都只知道溜鬚拍馬迎逢聖意而已,並不清楚自己的政治理想是什麼。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儒家理學!
儒家理學只培養出了一幫君子,甚至是道貌岸然虛情假意的僞君子,但卻沒有明確教育一個儒士如何成爲一個好官。
朱由檢很失望地離開了通政司,他現在算是明白爲何自己一個後世社會裡的普通大學生公務員在這個時代也能和這些傢伙闆闆手腕了。
原因無他,在如今的大明王朝,在心學又被理學壓下去後,幾十年來大明的官員們已經不知道去主動思考自己應該爲這個家國做什麼了,在他們眼裡面,內閣首輔就只是一種政治地位的象徵,而不知道坐在了這個官位上需要做什麼。
“陛下,這是李明睿的自薦疏”,朱由檢得到了李明睿的自薦疏,見文疏上沒再寫什麼祥瑞和對自己歌功頌德的話,也沒有說自己可能不適合當內閣首輔,只說自己如果成爲內閣首輔會有什麼樣的目標。
“三年內讓大明再添一個省的建制,五年內讓大明每一位子民都能吃飽飯!”
朱由檢總算是笑了起來:“這纔是作爲一個官員應該有的自薦疏,只需要告訴自己你自己想讓大明變成什麼,甚至說說自己以往的政績都可以,但別全寫廢話。”
左通政吳貞毓不由得暗自慶幸還好自己能提前得知陛下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不然就也會被陛下丟在地上而與內閣首輔擦肩而過。
不過,朱由檢也懶得明着把自己的看法公佈出去,在他看來,或許大明的官員才經歷一些事情後纔會明白,帝國現在已經不需要規規矩矩而沒有靈魂的官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