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這到底是怎的回事哇……”
盧六子此時已經完全感覺不到肚子的痛處了，反而是有一種比這肉身更痛百倍的艱澀，陡然由骨髓蔓延到全身。
只覺他整個世界觀都要蹦碎了哇……
明明……
明明他威猛的盧六爺，纔是這十里八鄉最有前程、最風流倜儻的少年郎啊。
怎的……
怎的如此莫名的，竟是被李二愣子這個憨貨給比下去了？
這……
“盧六！”
“我大明軍律是如何規定的？你身爲軍餘，馬上就要進入真戰兵序列，見到上官，爲何不跪？！是想我李某人斬了你了嗎！”
李長壽這時卻絲毫不給盧六子留情面，突然充滿威勢的暴虐大喝！
“我……”
盧六子陡然回過神來。
身爲身家清白的軍餘，別看他們人小，卻是鬼大，平日裡在一起玩耍，最看重的便是軍規軍律。
畢竟，在這些荷爾蒙旺盛、又無所事事的少年人眼中，軍中還是很值得嚮往的，這也是他們逃不過的宿命。
怎想到，在此時……
可盧六子也來不及思慮，下意識便本能的單膝跪地，額頭都貼在了地面上，艱澀道：“小的，小的見過大人……”
在明軍的故有序列中，總旗可以稱呼爲頭，把總也可以稱呼頭。
但到了把總級，尤其是李長壽他們東江這等戰兵序列的把總級，已然是可以被稱呼一聲大人的。
這已經是‘入流’的七品武官了。
饒是此時李長壽不過只是副把總，可軍中慣例，盧六子稱呼一聲‘大人’，沒毛病。
李長壽儼然也很滿意盧六子的態度，不由淡淡的點了點頭，卻是又冷眼看向‘瘦竹竿’等少年：“你們呢？難道也不知軍規軍律如何物？！”
“見過，見過大人……”
連盧六子都已經俯首了，瘦竹竿等少年郎，又怎還敢忤逆李長壽的威嚴？登時紛紛跪倒一地。
然而。
別看他們還年輕，都未成年，可此時跪地的標準，怕比之真正的戰兵都要順暢。
乃至，那等年輕的朝氣，更是遠超越此時到處都瀰漫着一股沉沉死氣的真戰兵們……
李長壽心中一時也有些感慨。
大明到了現在這般程度，怕也只有年輕人才是真未來吶！
居高臨下的審視着這幫中二少年近一分鐘，李長壽這纔是不疾不徐的上前來，對盧六子伸出了手。
“額，大人，你……”
盧六子眼神中的倔強已經消散了很多，惶恐而又迷茫的看向了李長壽。
如果說之前，盧六子還想死死壓住李長壽，滿足他脆弱的虛榮心。
可此時，李長壽已經到了他父親老盧都夠不到的位置了，他除了仰望，還有什麼辦法麼？
李長壽不說話，只是把手又往他身前伸了些。
盧六子這才反應過來，有些哆嗦的握住了李長壽的手。
李長壽一把將盧六子拉起來，隨手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卻又隨手取出來約莫四錢來銀子，遞到盧六子手中，在他幾如心悸到極限的目光中道：
“六子，你前面有一句沒說錯，我們到底是老鄉。你冒犯我，我揍你，這是本分！我揍了你，你認了錯，同樣也是本分。
但是！
咱們活着，不能只顧這點本分不是？
這些銀子你拿着，帶着弟兄們去你們莊裡的那魚館子好好吃一頓吧，算是我李二給弟兄們的見面禮。
對了！”
說着，李長壽又道：“六子，回頭別忘了告知你爹他們一聲，此次我李二僥倖立下微功，僥倖又得貴人提攜，待忙完了這幾日，便登門拜訪，一同商議軍務！”
……
“六哥，這，咱們，咱們不是在做夢吧……”
李長壽一行人早已經走出很遠了，都快看不見了，長滿了雜草的土堆邊，少年們這才緩緩的反應過來。
隨着一人呆萌的問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匯聚到了盧六子身上。
盧六子止不住露出一抹無比苦澀的笑意。
這人比人，還真是氣死人啊！
早知道，他盧六子前番也上戰場，不定就能碰到這李二子遇到的貴人呢。
可惜啊，他爹孃都不讓……
不過，究竟是少年心性，握着手裡白花花的碎銀子，盧六子心情陡然又好了起來，啐道：
“做你個黑鳥屎的大夢呢！李二子，不是，李副把總，那是在戰場上立了大功，已經是貴人了哇！不說這些了，李副把總還是豪氣的，念舊情的。走，今晚上，咱們好好大吃一頓！”
“六哥，這，這可是四錢銀子呢，怕夠咱們吃好幾頓了吧？”
“狗東西，就你話多，咱們省着點，饞了再吃不行嗎？”
“嘿嘿……”
愈發式微的夕陽下，少年們的笑聲很快便又歡樂起來。
……
“哥，前面這村子，便是家裡了吧……”
蛤蟆村莊頭，三姑有些害怕的看向李長壽，小心問道。
她着實有些想不明白，爲什麼明明到村口了，李長壽卻不往裡走了，反倒是在村外踟躕。
是不是……李長壽家裡，不肯接受她們這幫人呢？
那可該如何是好？
其他女人們也盡是一個模樣，恍如要等待着命運的審判。
一旦李長壽不要她們了……
根本就不敢想那等後果啊……
便是李長壽買下、送給金爺的那兩個美少女，一時也是忐忑不安，俏臉發白。
剛纔，李長壽整治盧六他們那幫少年人的一幕，可還清晰的浮在眼前呢。
這個巍峨的少年，可遠不是她們原來認識的那些少年郎啊……
三姑的話，也將正對着不遠處盡是簡易夯土和樹木枝葉搭建村子發呆的李長壽，拉回了現實。
看着這怕連非洲貧民窟都不如的破敗之地，饒是李長壽前面便做了心理建設，可真正到了眼前，活生生出現在面前——
他的心裡，還是無法言說的滋味……
這條件，還真不一定強過他們前面在老林子裡的時候……
好在李長壽很快便反應過來，笑道：“你們一個個苦着臉幹甚呢？咱們還有不少糧食肉乾，今晚回去，便好好大吃一通，好好接接風！走！”
說話間，李長壽便是大馬金刀、嶽峙淵渟的大步向前。
此時村口那邊，已經有不少老人孩子發現了這邊的情況，都在對着這邊指指點點。
而眼見李長壽已經走出七八步之外，三姑衆人這纔是反應了過來，忙招呼車伕，急急跟上李長壽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