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依舊不務正業。
校場。
“這做個鼓吏都得冒性命危險啊!”
在一片鬨笑中,楊都督愕然道。
在他面前的校場上,一個年輕舉子正坐在馬背上憋紅了臉,奮力拉開一張四鬥弓,顫巍巍地瞄準幾步外的靶子,而靶子旁邊一個穿着全鐵甲,外面還套着棉甲,脖子上都護着護頸,搞得恍如鐵浮屠一樣的鼓吏,同樣顫巍巍看着他,而在鼓吏的棉甲上還扎着一支箭。
在鬨笑中那士子終於鬆手。
然後一支利箭疾如流星般飛出,那鼓吏本能地一歪腦袋,這支箭幾乎擦着他的護頸飛了過去……
“未中,這位爺,您饒了小的吧。”
鼓吏說道。
那舉子咬牙切齒地又抽出一支箭。
好吧,大明天啓乙丑科,也就是天啓五年科舉的六藝考覈正在進行。
“不過比去年終究還是強一些,至今還沒有拉弓時候從馬上掉下來,上一科可是掉下好幾百,這個六藝考覈還是很有用,這些舉子終究還是不至於弱不禁風了。”
旁邊張惟賢笑着說。
他是勳貴集團老大,世襲英國公,五軍都督府掌府事,總理京營,理論上的京營統帥,但實際上文臣的協理京營比他管用,這個人是政壇老油條,自始至終都是中立,只有在確定哪方穩贏時候纔會加入。而唯一一次失誤是上次的移宮事件,當然,原來歷史上他沒有失誤,但這次讓楊信攪了,不過他身份特殊,哪怕現在的九千歲也不會主動招惹他。
同樣他也在政壇繼續保持中立。
而六藝考覈都是他主持,今天楊信純粹過來看熱鬧。
上次他爲了避免被扔臭雞蛋,特意沒有現場觀看,畢竟那時候大家都在氣頭上難免有個一時衝動,萬一他一出現,下面幾千個臭雞蛋飛來,他也很難從這槍林彈雨中衝出,但這一次已經有過一回,所以應該沒有那麼衝動的。其實不只是他,校場周圍一堆看熱鬧的,在上次考覈之後,京城百姓終於發現了這樣一個非常好的娛樂項目。
實際上週圍人山人海。
尤其是那些親軍衛的軍戶,更是對這些舉子們的表現充滿期待。
“這位舉子,你叫什麼,我看你似乎在哪裡見過。”
楊信喊道。
“華琪芳。”
後者沒好氣地說道。
“啊,你是無錫華家的,我和你們華家倒是有緣啊。”
楊信恍然道。
簡直就是孽緣啊。
華琪芳恨恨地扔了弓箭,緊接着居然從腰間拔出一支短槍,彷彿泄憤一樣對準了那靶子,鼓吏嚇得急忙跑開,然後槍聲響起,子彈居然正中靶心,華琪芳傲然地吹了吹槍口硝煙。
緊接着就被嗆得咳嗽兩聲。
不過他仍舊那麼咳嗽着傲然離場。
很顯然江南士子們已經找到適合他們的,玩弓箭的確不行,但玩火槍人家有條件啊,實際上江南,尤其是蘇鬆常和應天一帶士子,普遍都開始玩火槍,畢竟他們隨時要面對紅巾軍,這個對武力的嚮往還是必不可少。玩弓箭和武藝難度太高,而且需要很長時間,但火槍不需要,這東西只要有錢,那完全可以達到速成的效果。
華琪芳這一槍搞得校場上一片寂靜,都眼看着他走出考覈區。
這時候對面一個同樣等待考覈的舉子迎上前,應該是找華琪芳借看,這時候又一個舉子上場考覈。
“李建泰?”
楊信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個舉子。
崇禎的最後期望這時候還很年輕,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實際上這一科不只是一個李建泰,黨崇雅也在這一科,還有王鰲永,上一科沒考中的王永吉也在這一科繼續考,這一科楊信熟悉名字裡倒是沒有抗拒咱大清的,他們準確說也可以叫漢奸。
他的考覈倒是很順利,雖然成績不算太好,但終究還是順利通過了。
“還是咱們北人便於弓馬。”
張惟賢笑着說道。
“但戰場上他還是會被華琪芳一槍打死的,這箭法一箭射不中華琪芳,但華琪芳這樣的距離會一槍正中,說到底弓箭的時代已經過去,以後咱們還得增加一個火槍射擊的考覈,而且以後只要中舉,朝廷贈送一支短槍和五十發子彈,以幫助他練習射擊。”
楊信說道。
“河間侯,這火槍可不是該民間持有的。”
張惟賢說道。
他提醒楊信,華琪芳實際上犯法了。
不過這種事情也就是個解釋,畢竟華琪芳嚴格來講算是士,士是不是需要遵守這個限制並沒有明確規定。
“英國公,您覺得民間火槍還少嗎?別說火槍,大炮都有的是,回頭我去奏明陛下,另外下旨開放槍禁,左右江南都遍地團練了,那些團練可不是兵,他們手中連大炮都有,沿海商人的船上同樣帶着大炮,廣西士紳護院都已經架起斑鳩銃了,既然如此還禁什麼,乾脆直接槍口半寸以下的都准許持有。”
楊信說道。
接下來亂世裡也不光是造反的。
其實還有大量打家劫舍的真正土匪,民間持有大量槍械,多多少少對他們還能有一定限制,雖然這樣會給士紳稱霸一方提供便利,但在接下來的亂世,就算士紳稱霸一方,至少也確保了地方不會被土匪洗劫。至於對抗他,那個就完全忽略掉好了,楊都督還不至於怕幾支火槍,只要不准他們有大炮就行了,而且這項提議那些官員肯定會贊成。
他們巴不得此刻遍地團練。
張惟賢沒有說話,他目前對朝中政務就一個原則。
閉嘴。
再說這關他屁事。
事實上京城的勳貴們,對於閹黨和東林黨的鬥爭,基本上都是這種原則……
當然,主要是他們也沒有發言權啊!
李建泰完成測試,畢恭畢敬地向座師行禮。
這也是相當於座師了,他這樣懂事的人不會錯過拍英國公馬屁的機會,至於河間侯也就順便拜一拜了,雖然河間侯算得上聲名狼藉,但終歸也是朝廷真正掌權的,需要時候連李自成都拜的李建泰當然不介意拜一下。
“錦衣衛籍舉子史可法。”
喊聲隨即響起。
楊信愕然看着剛纔那個找華琪芳的舉子入場。
後者很熟練地上馬,緊接着接過弓箭,然後拉弓瞄準靶子,一箭射出居然也上靶了。
“錦衣衛籍有這個人?”
楊信疑惑地說道。
這個時間不太對,史可法應該是下一科中舉接着中進士的。
不過這倒也沒什麼奇怪的,肯定原本歷史上這一科順天鄉試的主考官出現了變化,而他在天啓元年就過了府試,這一科原本就參加鄉試的,和原本歷史上不同的主考官取了他也沒什麼奇怪的。因爲楊都督的禍害,目前朝堂上忠臣義士們少了很多,出現點變化是必然的。
“回河間侯,史家世襲錦衣衛百戶。”
旁邊手下說道。
其實就是和方從哲一樣,錦衣衛籍歸錦衣衛籍,有了功名就單獨列入士籍,就算是錦衣衛一樣,不需要再當差服役,當然,錦衣衛本來就絕大多數不用當差服役的,雖然理論上有員額限制,但皇帝都喜歡賜錦衣衛籍,以此來作爲對功臣重臣們的獎勵,所以錦衣衛千戶多如狗,指揮滿地走,但一句話,不掌印統統都是渣渣。
說話間史可法的考覈結束。
他也同樣順利通過,然後下馬特意走過來,先給他座師行禮,大家都是大興本地的,估計張惟賢也知道他,滿意地捋着鬍子頷首。
然後史可法看着楊信。
楊信笑眯眯地看着他……
“學生見過河間侯。”
史可法很讓他意外地跪倒行禮。
還沒等楊信從意外中清醒,華琪芳那支短槍突然出現在史可法手中……
“師仇不共戴天!”
他高喊一聲。
就在他直起腰的瞬間,那槍口火光噴射,硝煙與火光中一顆子彈正中楊都督的心臟部位,還端坐着的楊都督猛然間向後倒下,而史可法就那麼站在楊信一丈外,舉着短槍保持指向,一陣風吹過瀰漫的硝煙籠罩他的身體……
四周一片尖叫。
“道鄰兄真英雄也!”
華琪芳激動地尖叫着。
張惟賢也傻了,在那裡目瞪口呆地看着史可法。
“諸君,史某隻爲報師仇,諸君勿慌,英國公,史某爲師報仇,今日向公自首。”
史可法對他說道。
說話間還捧着那短槍,向着他遞過來。
然而……
張惟賢很好心地指了指他後面。
史可法疑惑地轉頭,然後就看見楊都督恍如詐屍般坐了起來,官服胸口處那個彈孔依舊赫然看見。
“怎麼都到現在了,還有人用這樣低級的刺殺來對付我,史可法是吧,你要給左光斗報仇,至少也要找個好一點的辦法,拿把短槍就想打死我,這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楊信說道。
說話間他從胸前摳出了那顆被絲綢護甲裹住的子彈。
“華舉子,是不是也很失望?”
他看着不遠處同樣傻了眼的華琪芳說道。
華琪芳憂傷地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