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道周張口便喊出誅心之言,陳演與劉宗周紛紛是齊齊一陣哀呼。這一場迎接,要起禍事了。
果不其然,朱慈烺絲毫沒有尊老敬老的意思:“小王才疏學淺,對忠孝,對蒼生的理解與石齋先生無法苟同。但小生從南到北,歷歷在目,看見的卻只是靖康二字。”
“天下人都道是金人兇悍,但我遍尋宋史,看到的只有黨爭二字。石齋先生一腔義憤,究竟是爲公出,還是爲私出?”朱慈烺聲色俱厲,毫不畏懼這個身懷天下清名的石齋先生。
被朱慈烺語速極快地一陣反擊,黃道周先是一愣,當說到了公私的問題這才反應過來,勃然大怒:“老夫的清名,又豈是你這黃口小兒可以詆譭的!”
一旁的劉宗周頓時叫糟,急忙衝過去拉了一把。
黃道周也明白了自己這是對着太子殿下在怒斥,但此刻努在心頭他卻是顧不得了,當下也不管不顧,指着朱慈烺便大叫道:“這天下一心,正道在朝。不管是誰有再大的背景,有多高的權勢,都不能逆朝廷行事,逆天子法度行事!你在河南所作所爲,且不論棄士紳儒士不顧,只與那奸商混在一起。就是身爲太子,又如何敢逃出宮闕,擅領大軍?那所謂秦俠,更是荒唐。我大明朝廷的公器,竟爲私人所奪。一個法度之上根本不存在的人物,竟然領着數萬大軍!你道問問,這是爲了私利,還是爲了朝廷公正?”
朱慈烺靜靜地聽着,忽然輕輕一嘆道:“是非公道,千秋史筆可證。石齋先生抱守殘缺,只認自己所看到的,所願意看到的公正與法度,那小王自然無話可說。拋卻這些,只就事論事而言,是我朱慈烺。理順了戶部財計,解了今年秋時百官萬軍的俸祿。是我朱慈烺,不爲艱險,不懼刀兵。親在陣前,三敗李自成。其間艱險卓絕,小王眼下不屑誇耀。千年過後,史書會記下,誰爲忠誰爲奸臣……又是誰。真正做了一番對得住這天下蒼生的功業!”
說罷,朱慈烺深深呼出一口氣,對着來迎接的陳演與劉宗周道:“兩位大人前來迎接辛苦了。進城吧!”
一旁,黃道周卻是被氣得一臉鐵青,想要說什麼,卻見傅如圭悄然走到了黃道周的身邊,道:“石齋先生,殿下此次入京,只爲韃虜而來。而今朝中爭議何處,誰是誰非。還請石齋先生多看看。”
說完,也不管傅如圭也不管黃道周什麼表情,大步入內,跟上了朱慈烺。
一場本該喜氣洋洋的接風就這樣被攪亂得一塌糊塗。
京師。南薰坊。
“還好啊,本官沒有過去親自迎接。”周延儒笑着擺手,將傳話的親信家人揮退出去,看着眼前的吳昌時與董廷獻道:“這一回,要記來之一大頭功!”
“哪裡哪裡,總揆繆讚了。”吳昌時微微矜持了一下,但很快還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只不過是順應其事罷了。石齋先生一向方正嚴明。是絕不會看得慣這種不顧綱常,違逆忠孝之事的。”
董廷獻這次沒有反駁。朱慈烺身上可謂是渾身都是破綻,找到攻訐的點並不難。但想要找到夠份量,有效果的手段。卻是不容易。
這一次,說動黃道周站到周延儒一側,的確是吳昌時的本事。
“我們的這位太子殿下啊,還是太沖動了。在身負天下清名的石齋先生面前竟是不顧顏面,劈頭就爭,這是自尋麻煩啊!”董廷獻接下話茬:“本來。這種時候最好的法子也就是不聞不問,過陣子也就淡了。偏偏太子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真是大錯特錯了。”
周延儒明白期間意思:“石齋先生是有氣度胸懷之人,可以容得下這般爭論。但他身後的徒子徒孫卻絕不會容得下一個不忠不孝的太子,更會以此爲登天之階,紛紛上書揚名。到了這兒,可以說無論如何,太子的名聲就算是要糟了。”
吳昌時聞言,頓時大笑了起來:“這個時候,咱們在使一點力氣,便讓這位太子在京師出不去。到時候,便真有韃虜入寇,將河南的兵都調進京師。再使些法子併入京營,這一強軍不就是入了朝廷正統之手了嗎?”
周延儒聞言,頓時心中大熱了起來:“到時候停戰之議,這纔有底牌嘛。”
董廷獻笑着頷首。周延儒說得光明正大,其實還是用的巧取豪奪那一套。
只不過,一想到這一次行動異常順利,便不由地紛紛高興了起來。
“總揆與韃虜談判停戰,這也是爲了朝廷公事嘛。”董廷獻這般說着,輕聲道:“不知內情之人,還要冤枉大人一番清名呢。這一番,咱們把石齋先生拉了進來,可謂是彌補這一番漏洞了。”
吳昌時則是不由嗤笑了一聲道:“那遼東建奴雖強,卻還不是次次被趕出去。我京師城高牆厚,不懼連關外小城都打不破的建奴。說起來,太子一直嚷嚷着韃虜入寇,還不是爲了養寇自重。我看啊,這天下太平着呢!心腹之患,還是那流賊。眼下流賊平靖得差不多了,也用不着殿下這麼奔波,在京畿帶兵勞苦了!”
周延儒玩味地聽着,看出了吳昌時這番話中的誅心之意。
這是直指朱慈烺的公心啊。
若是半年前,鬆錦大戰剛剛落敗的那會兒,吳昌時這話肯定要被人駁斥得狗血臨頭。
但眼下,朱慈烺在中原勝仗頻頻傳來。關外,建奴一時間也無法奈何寧遠城中的關寧軍,不再動彈。似乎,天下已經一片太平。
京師之中,久違的歌舞迴歸,靡靡之音重新奏響。就連吳昌時,也覺得大難已過。天命依舊在大明懷中,天下之間,再也沒有比爭權奪利更重要的事情了。
而朱慈烺口口聲聲扯着建奴入寇,卻不是養賊自重,圖謀更大的權勢?
看朱慈烺在河南幾乎自立一國的架勢,吳昌時絲毫不懷疑朱慈烺心中的惡意。
“來之這般說是有理的。”周延儒緩緩頷首:“可以以此造一些聲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