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南面,靠近運河與永定河下游的地方圈了一處地面。這原本是皇莊裡的一處鹽鹼地,無人居住,任由野草瘋漲。
但自從戰後京師平靜以後,原本在城內躍躍欲試想要擴張開的各處工坊紛紛都搬離了內城。而他們密集搬遷的目標地點,便是這個原本只是鹽鹼地,後來改名京南工坊區的地方。作爲京師的西南面,下風向,又靠近運河利於交通,在永定河旁取水方便,距離京師亦是有大道直通,靠近市場,堪稱是選址最佳之處。
工坊區剛剛新建,四處透露着朝氣,這方圓數千米的地方道路平攤,屋舍林立,都是新式的建築。
也就是說,都是些水泥磚瓦的建築。道路,亦是鋪平的水泥路,讓朱慈烺見了猶如進了後世的工業開發區。
開發區最外圍的地方立着一圈圍牆,圍牆之上,還扎着鐵蒺藜,以及一層層疊高的鐵絲網。
鐵絲網看着用鐵量少,但技術含量絲毫不低,價格亦是昂貴。當年第一團在遵化戰役之中少量使用還只能用三根,但現在,疊加到圍牆上,密密麻麻的看得人一陣肉疼。那是心疼錢的,顯然,這個京南工坊區可謂是財大氣粗。
作爲帝**械的生產中心,這裡雲集了匠作大院軍械部,京師軍械工坊,以及由李峻等人主持的軍械所。當然,最關鍵的還是京師軍械工坊。
大馬馬車上的簾子已經拉起來,道路兩旁,禁戒肅立的衛士們伴隨着車輛的徐徐前進依次敬禮。
朱慈烺笑着揮手回禮,進了工坊圍牆內後,列隊的衛士們才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前來迎接的京南工坊區負責人。
方以智算是沾了天大的好運,跟着朱慈烺一路入內都受到了最高級的待遇。
作爲最機密的軍械研發與生產中心,京南工坊區安保嚴密,方以智只是掃了一眼,便看出這裡明哨遍佈,若有若無更是有着無數暗哨。想到這些,那圍牆頂上架着的鐵絲網也就不稀奇了。
迎接朱慈烺的是京南工坊區的三個單位負責人。京南工坊區保密級別極高,行政級別自然也是頂尖。但真正在這裡有話事權的,還是這三個單位的負責人。也就是京師軍械工坊、樞密院炮兵試驗隊以及匠作大院研發部。這三個單位的負責人分別便是趙真徽、李峻以及柳泉。
這其中,趙真徽是大明歷史上頂尖武器專家趙士禎的孫子,李峻便是一早跟着朱慈烺,後來開發了中興一式步槍的那一位。至於柳泉大家就熟悉了,這是朱慈烺軍中炮兵系統的最高長官。三人原本都是各自有一大堆的事情,此刻見朱慈烺來了,便齊齊過來迎接。
朱慈烺來,自然也不是要打擾大家工作,除了留下趙真徽便打發走了另外兩人。
趙真徽負責的便是京師軍械工坊,也就是整個帝國武器生產的心臟,當然,也有不錯的技術研發能力。
一路徑直入內,趙真徽便給朱慈烺半是抱怨半是自誇地說了起來:“原本聖上讓匠作大院定下來的這個新式大炮可真是將咱們軍械工坊上下同僚足足嚇了半死,衆人都見了,真正都覺得辦不好這差事。只看圖紙,都說這天下哪有這般強的炮。炮再是好,可就造不出。材料不過關,亦是隻見圖紙,見不着法門。實在是愁壞了大家,更有心氣急躁的,都想尋這一位高人說道說道,這天下哪有這般厲害的火炮。可後來大家轉念一想,這般強的火炮,也才能配得起我大明的強軍!”
說着,趙真徽重重一握拳:“一個西夷造的船用炮便強過了我大明所有的炮,哪有這道理的!我便將這道道與同僚們一說,衆人一聽,也都義憤填膺。這下,經歷了數個月同仁們嘔心瀝血,這新式大炮呀,也終於出來了樣品!只可惜呀……”
趙真徽重重一陣感嘆,無以言表的失望。
方以智忍不住插話了:“敢問趙先生,這隻可惜的是什麼?”
朱慈烺大約猜到了,但沒有插話。
趙真徽終於道出了那半分抱怨後的半分自誇:“只可惜,又是礙於材料工藝,咱們將這炮造出來了,卻沒有足夠好的材料,能夠將這新式大炮批量生產下來!”
聞言,方以智頓時激動了起來:“哦?若果真如此,說不定小生能有法子幫到趙先生呢!還未介紹,鄙人忝爲京師鋼鐵廠廠長,此番前來,便是我廠新進得到了匠作大院的全新工藝:坩堝鍊鋼法。此法,足以超越大明而今最好的蘇鋼,相信,我京師鋼鐵廠定然能夠爲京師軍械工坊提供優質的原材料供應!”
“哦……原來閣下就是京師鋼鐵廠廠長呀,失敬失敬。原本我們還怪樞密院嫌棄我們工坊,抱怨了一同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沒想到……原來是……”趙真徽說着,後半段話就說不下去了:“還是先去看看吧,也實在非是在下爲難方廠長哩。”
方以智一下子變得面紅耳赤。
樞密院之所以沒有給竟是軍械工坊足夠合格的原材料,自然就是因爲竟是軍械工坊技術不過關。
朱慈烺沒有多說,一路直行進了京師軍械工坊的試驗區。
這時,竟是軍械工坊也將最新的產品推了出來。這是一門嶄新的大炮。
說他新,不僅新在外觀,全新打造,更在於這樣式亦是全然不一樣,從設計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十分厲害。
其次,便是外行看了,也足以看得出來這火炮與原來火炮不一樣的地方。
這一點,便是因爲這個新式大炮是青色的。顯然,這是一具青銅材料打造的火炮。
“是銅製的!”方以智忍不住驚歎了起來。
要知道,自古以來中原帝國就是一個缺銅的國家。而金屬銅對於這個帝國而言,那可是實實在在的錢的。盛世的時候,便是不知道多少人將銅器融化掉拿去直接鑄錢,而是有時候成色與價值甚至比起官方鑄造的銅錢還要高。
由此可見銅錢在古代社會裡的重要性。
換句話說,這一具青銅大炮不僅是火炮,也是錢,含金量十足的火炮。
再是一看如此沉重的重量,便讓方以智明白了材料工藝對於竟是軍械工坊的制約有多大。顯然,鐵炮的技術對於這一門新式火炮的設計是不達標的。要不然,也不會用更加昂貴,但同樣技術與性能更加可靠的青銅火炮。
對於並不熟悉火炮,只是一知半解的方以智而言,看火炮自然只能看到這一層。
但對於朱慈烺而言,看的着重點就更多了。
他注意的,是這個新式火炮的炮車。
當年獲鹿鎮一戰,朱慈烺帶着軍隊火炮轉移到了鳳凰山上給與闖賊致命一擊,扭轉了戰局。而也正是這一戰,讓朱慈烺徹底下定了大決心要研發新一代的火炮。
首先,便是因爲紅衣大炮實在是太沉重又太不便於移動了。當初爲了轉移火炮,幾乎全軍都是人拉肩扛,徵用了方圓三十里全部的畜力這纔將火炮轉移到鳳凰山上建立火炮陣地。
也就是說,這個年代是沒有成熟可靠的炮車使用的。
故而,回京之後,朱慈烺便十分關切新式火炮的設計與製造。設計上的事情還算便利,朱慈烺依靠着回憶,便將後世大名鼎鼎的拿破崙炮給挪了過來。
在十六世紀到十八世紀的火炮發展史上,總體而言,鑄造技術其實並沒有太大的發展,單論青銅鑄造工藝都是十分成熟的。
故而,朱慈烺對於在大明這個時代技術水平上能夠建造出實際上一百多年後纔會有的拿破崙炮還是有信心的。畢竟,他可不是尋常人,他是富有四海,擁有着這個世界最強大文明國家的皇帝。
一聲令下,全天下最優秀的工匠便可以最大程度地集中起來。
很快,拿破崙炮的設計迅速復原成功,圖紙完整轉移到了京師軍械工坊,開始落地生產。
一系列的難關過後,最先便解決的是炮身。畢竟,都是青銅製造,除了銅在大明實在是過於昂貴以外,並沒有什麼難點。
最大的難點,便是落在了炮車上。
而這,反而是朱慈烺更加註意的地方。
今日,看着這一門讓京師軍械工坊上下嘔心瀝血打造出來的新式大炮,朱慈烺壓抑住心中澎湃的心情,仔細打量了起來。
這一門火炮炮管六尺,也就是一米七的長度,120毫米的口徑,整個炮身重大一千一百斤。而最引得朱慈烺不斷觀看的,便是左右那個巨大的車輪。
因爲,這個車輪可不是木製的。
事實上,京師軍械工坊也更換過多種木材,但不是礙於質量問題就是礙於更加不穩定的產量問題,最終,不得不選擇用鋼材作爲車輪。
“這個車輪,是鋼造的?”方以智問道。
“沒錯,蘇鋼。要不然,承受不住炮身巨大的重量啊。”趙真徽道。
方以智默默地摸了一下,這個車輪可就是足足一米五高啊,也就是到了胸口的直徑。
“全部重量有多重?”朱慈烺問道。
趙真徽不假思索便道:“算上前拖車與附帶的彈藥箱,一共是三千五百斤。這其中,一枚炮彈的重量是五斤。”
“好。”朱慈烺緩緩點頭,又不斷地在炮車上摸索着。
顯然,朱慈烺更加在意炮車。
尤其是目光落到那個螺桿上時,更是眼前一亮:“螺桿還是讓你們造出來了啊。不錯,我還以爲你們都打算放棄了。”
“豈敢放棄……”趙真徽苦笑道:“這精妙的一處設計,豈能錯過啊。”
所謂螺桿,便是炮車後的一個螺紋的杆子。左右搖動之後,便可以將整個火炮的炮身上下升降炮口。
也就是說,從今往後,這一門新式大炮便可以通過機械手段來控制炮口的升降了。顯然,對比人工調整,用螺桿調整炮口要來得更加穩定和精確。
穩定與精確對於火炮發射而言,便是精度的提高。
而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細節,反而是超越過往火炮的關鍵節點。
“也就是這螺桿,用的也是蘇鋼?”方以智又道。
趙真徽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方以智,這一位同學很有些搶眼啊。在皇帝陛下身前如此失禮,實在是有些不一樣。
只不過,皇帝陛下從來不會無的放矢,這一個方以智恐怕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麼草包。
心念於此,趙真徽擠出一些耐心:“沒錯,也就是制約着新式大炮產量的一環。而且,也不是所有蘇鋼都能用得着。這其中,有許多都得專門從佛山定製,那裡的鍊鐵技術有一些老字號的,比起蘇鋼還要好。只可惜,縱然用飛剪船,海路只需要兩月往返,但亦是太遠了,太遠了……”
“這好辦!我京師鋼鐵廠的新產品,可以一試!”說完,方以智重重沉聲道:“若是不成,我京師鋼鐵廠就是砸鍋賣鐵,也會一樣訂購足夠的佛山鐵彌補,絕不耽誤京師軍械工坊的大計!”
趙真徽看着方以智的眼神,那是自信與破釜沉舟的勇氣:“如此,那稍待便安排人去試一試罷。”
“陛下,我部炮兵試驗隊前來報道,請檢閱!”這時,柳泉帶着一隊人,對着一輛小推車,將推車遠遠放在一邊,帶着身後士卒朝着朱慈烺列隊敬禮。
“稍息。好了,來試一試這一門火炮的成色吧。先用實彈。”說着,朱慈烺很是期待地看向了柳泉帶着人推過來的那一個小推車。裡頭裝載的這一回大炮使用的炮彈。
顯然,朱慈烺已經得到了報告,預知了裡面的驚喜。
很快,炮車開始套上挽馬,駛向試驗區。朱慈烺一路仔細觀察,時不時點頭。顯然,炮車的速度至少一倍。
“預備,裝彈!”柳泉開始指揮起了炮兵。
實彈先被拿了出來,朱慈烺目光落在餘下的炮彈上,不由笑了起來。驚喜,很快就要來了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