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反思

成吉思汗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臉色變得異常嚴肅,眼神之中射出的寒光令麻速忽微微轉開了頭,儘量避免因此而受到衝擊。只有他的話語並無一絲退縮之意。

"陛下如果認爲力量可以戰勝一切,那麼請看看您留下的士兵們,再看看我的父親,還有他身邊的耶律楚材大人吧!"

"你們究竟怎麼了?"

"我們父子的故鄉遠在西方的阿拉伯,自從先祖時代跟隨着哈里發的聖戰大軍來到此地,就居留了下來。但是,現在看來,我們父子與本地人有何不同嗎?我們在長久的歲月之中變成了當地人,和他們過着同樣的生活,同樣的熱愛這片土地。再說楚材大人,他的祖先與漢族人沒有任何相同之處,可是到了他這一代,除了古老的姓氏被保留下來之外,其他的一切比我所遇到的漢人更像漢人。至於您的士兵,他們也會在逐漸適應了這裡的環境後變成本地人。這就是歲月的魔力,歲月使人淡忘自己的過去,投入現實的懷抱。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即使是大汗您也無法阻止!"

聽到這裡,成吉思汗在馬背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那種充滿胸臆的勝利者感覺在剎那間煙消雲散,蕩然無存。這些混雜在當地人中的年輕一代將在不久後完全失去征服者的特質,變成一些不折不扣的當地人。如果這種改變是不可避免的,那麼自己此前所作的一切豈非變得毫無意義呢?自己以毫不留情的屠殺來震懾其他民族,卻根本無法改變冥冥之中早已註定的命運。那些摧毀、屠戮除了將痛苦與悲哀的種子播撒在世界上之外,根本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想到這些後,成吉思汗對於去大清真寺的目的已經索然無味了。他的本意是打算在那裡對全體穆斯林做一番講演,告訴他們,自己已經徹底取代了花剌子模的算端,成爲他們的新主人,而腳下的這塊土地也將併入帝國的疆域,成爲帝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至於遠處的呼羅珊和阿富汗,則不在他的考慮之列。他只想在那裡爲帝國建立起一片緩衝區,使得自己的後人可以安定地統治現有的領土。當然,在他們完全可以駕御新帝國後,再向四方發動遠征也是一件好事。可是,現在看來,這樣的結果或許更爲不利,自己的帝國究竟能夠維持多久,居然在這凱旋之日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無論如何,我既然已經走出了這一步,就沒有回頭的道理!"

每當心中產生動搖的時候,他就會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是啊,做爲一個人,哪怕是超羣絕俗的蓋世英雄,也無法預見更遠的未來究竟會發生什麼。尤其是成吉思汗這樣一位生性豁達克制的人,就會抓緊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去發揮自己的全部能量,堅定不移地按照既定之路走下去……

在清真寺前,成吉思汗沒有象過去那樣縱馬而入,伊瑪目們看到這位異族王者居然按照伊斯蘭教規脫帽去靴,整衣肅靜地步入禮拜堂,都不禁暗自鬆了一口氣。他們並不知道,這樣一種禮儀是牙剌瓦赤花了一年時間爭取的結果。

成吉思汗在臨入寺前,向長春真人發出了同行的邀請,卻被真人很客氣的謝絕了。他說彼此信仰不同,不方便進入別教的廟宇。成吉思汗只是微微一笑,沒再勉強,就在衆人的簇擁下進入了清真寺。在真主的殿堂之中,成吉思汗命牙剌瓦赤代替自己向神明祈禱,全部程序都是按照當年花剌子模沙的朝拜禮儀而進行的。然後,成吉思汗又用簡短的話語告知伊瑪目們,只要他們忠誠於蒙古,那麼他們的信仰將得到保護,財產與生命也會象錫爾河水般長流不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名滿面淚痕的信使正在向同樣拒絕進入清真寺的耶律楚材報上了凶信:者勒篾死亡。

出離寺廟後,成吉思汗就聽到了這個令他全身顫抖的消息。但是,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上馬,走出幾步後,他才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在清真寺爲他舉行葬禮,同時也要舉行對忽闌、木華黎的祭祀活動!"

授命的牙剌瓦赤微微一怔,想說他們並非教徒,不宜如此。但是他看到大汗的臉上充滿了翻騰不息的陰雲後,就把這句話咽回了肚子裡。

從這天之後,成吉思汗就決定駐蹕在撒麻兒罕郊區,一邊休息人馬,一邊等待者別與速不臺的遠征軍早日歸還。其實,在他內心之中還有另外一個人要等,只是一直沒有宣諸口外而已。這個人就是他的長子朮赤。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派出使者去北方的草原上催促他立刻回來,可是使者每次所帶回的只有大量的禮物和全軍狩獵上一年也無法盡屠的野獸羣。至於回覆,每次都是同樣的一個回答:朮赤病了,無法啓程。

"託詞!"

成吉思汗終於憤怒了。從來沒有哪個蒙古人敢於抗命,更不必說是接二連三的抗命。這是危險的徵兆,是狼羣分裂的信號。

"告訴朮赤,就是爬,也要給我爬回來!"

這道最後的通諜被耶律楚材勸阻了下來。他說:

"如果大殿下真的生病了,長途旅行確實對他不利。如果是謊言,那麼大汗無異於催促他早日挑起叛旗。不如派出心腹暗中前去探察,以知究竟。屆時也可根據其行止而掌握主動權。"

成吉思汗採納了這個建議,派阿巴該帶領幾名最忠誠的怯薛歹去完成這個任務。然後,他就命令部下在周圍的土地上散佈開來,修養射獵,靜待迴音。這一等就是一年。

這一年之中,成吉思汗嚴令士兵們無事不得進入撒麻兒罕城,也不得隨意騷擾郊區百姓的生活。這期間,成吉思汗除了偶爾射獵,就是大擺宴席,邀請所有隨他一同出生入死的老戰士們赴宴。木華黎與者勒篾之死使他感到,再不多與這些人聚會,只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酒宴上,他看到這些與自己同樣白髮蒼蒼的老人們還是保有着年輕人的豪氣,連連痛飲,場場大醉,就用平和的語氣勸說道:

"在我看來,合乎禮儀的飲酒應該是每月只醉三次。如果是兩次或者一次就更好了。當然,最好是一次也不醉。可是天下哪有自我剋制到這種程度的人呢?但是,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老人,不該學年輕人那樣去狂飲了。"

對於這篇勸說詞,長春真人和耶律楚材都表現出讚許的意思。面對這種讚許,成吉思汗居然流露出一種少年人的靦腆之色。在這一段時間內,真人與楚材之間的關係愈發融洽起來,他們彼此唱和,寫出了許多文采斐然,清新脫俗的名句。楚材那著名的《河中十詠》和真人後來收入《西遊記》中的一些名作都是誕生於這個時期內。

除了每日與楚材交往之外,真人更多的時間是遍遊撒麻兒罕城內城外,用自己的高明醫術拯救了許多病人,遇到窮困就拿出成吉思汗所賜的財寶送給他們,充分體現了一位人道主義者的情懷。與此同時,他也不斷地與當地伊斯蘭教人物交往,拋開信仰的歧義,彼此探討哲學問題,並不時對當地人演說道家思想。這是中土傳統宗教首次在異域之地進行的傳教活動。當然,真人從不依仗自己與成吉思汗的特殊關係而強迫別人遵從自己的主張,更因其樂善好施,情操高尚,學識淵博,態度和藹而深受當地各個階層人士的歡迎與尊重。

與真人相反,成吉思汗本人卻因某種戒懼之心而絕少進入撒麻兒罕城內,可是少數的幾次卻又一次令他的心中大爲震撼。

那一天,他帶領侍衛穿行於撒麻兒罕的鬧市之中,突然發現了一名自己所熟識的將領正混在當地人的行列之中觀看天竺人的表演。那個膚色黧黑的天竺人盤坐在人圈中央,用一根笛子吹奏起怪異的曲調,引誘着面前探子裡的幾條蛇上下竄動,婆娑起舞。他的精彩表演引得觀衆不時發出驚歎的呼聲。成吉思汗正是在這呼聲之中認出了自己的部下。於是,他們命令侍衛把他叫到自己的面前。

天啊,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子幾乎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副樣子。他將自己打扮得象一個當地的富豪,如果不是熟人,根本就難以相信他居然是一個蒙古人。這位將軍正高興着,看到自己的主君後也一時沒能收起那份興致,反而笑嘻嘻地推薦着當地的服飾柔然溫暖,遠勝蒙古的裘衣氈服。最後,他又翹起自己的腳,露出穿着的漂亮靴子。

"大汗,這是撒麻兒罕人做的。您看,多麼精巧啊,還特別結實。穿着它,走再遠的路,也不會被馬鐙磨壞。"

成吉思汗沉靜地聽着那個人的誇誇其談,除了頻頻頷首之外,什麼也沒說。但是,他的心中卻有着另外一種想法:穿成這樣,還是蒙古人嗎?蒼狼的利爪被這種東西所束縛後,還能再跨過雪山顛峰,飛躍深谷峭壁嗎?那種情景幾乎不能想象了。但是,成吉思汗依舊沒有說什麼,只是讓自己的心情愈發矛盾起來。

這些日子以來,他也曾去過許多將領們的帳幕,一走進去後就產生了置身異地之感。那些明亮的金銀器皿不是蒙古的,那些精巧典雅的傢俱不是蒙古的,那些用稀奇古怪的樂器彈奏出來的美妙音樂不是蒙古的,包括纏繞在將領們身邊的嬌豔女子也不是蒙古的。更爲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許多人甚至沒有住帳篷,而是搬進了磚石搭建的華麗房屋之中。門前有軒敞的庭院,屋後有漂亮的花壇,還有一些人甚至修建了水花如珠的噴泉。屋子裡面的擺設就更不用說了,簡直超過了那些本地的富商。即使是普通的士兵,也穿上了華貴的衣服,吃喝着精美的飲食,一切都與當地人那樣相似……

這些場景曾經在他幼年的幻想之中出現過無數次,嚮往過無數次。那是憑藉着父親的講述而長留心間的畢生之夢。如今,當這個夢突然就化爲現實的時候,他卻感到不知所措起來。誠然,自己畢生所追求的就是要讓蒙古人也過上這種天堂般的日子,讓他們享受到無比的富庶與歡樂,超過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可是,直到此刻之前,他從未想過這樣下去,蒙古人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也許,再過一段時間,這種變化就會被還鄉的大軍帶回不兒罕山下的老家吧,那時候,所有的人都應該足夠幸福了,自己也終於完成了當年初登成吉思合罕寶座時在心中所訂立的目標。可是,自己卻爲何沒有一點點欣慰之情呢?

"不管別人怎樣,我一定不能那樣!"他在心中暗暗的告戒自己。

這種情緒他只是深深的藏在心中,象過去一樣,他已經保有着剋制自守的高尚節操,即使是對自己的部下,也從不輕易發出指責。只是在一次在博兒術的帳幕內與老朋友單獨會談的時候,看着這位老朋友依舊保持着樸素的蒙古生活方式,他才感慨道:

"我們這代所付出的努力會讓後人們都穿上華麗的金色衣裝,吃盡世間的珍饈美味,他們將騎乘配備精美鞍子的寶馬,手上摟着漂亮的異族女人。然則,他們將不會再記得我們所經歷的苦難,也不會想起這些榮華富貴究竟是誰賜予他們的。"

"不會的!"博兒術的聲音有些氣喘,但堅定依然,"大汗的名字將永遠留存在蒙古人的心中,您將不朽於蒙古萬衆及其子孫之子孫的心中!"

成吉思汗沒說話,他寧願將這些言詞當作一種安慰。是啊,他需要安慰,可是那個能夠安慰他的人兒卻早已消逝在遠方蒼茫的羣山冰雪之中。

忽闌啊,爲何每當這樣的時刻,我就會想起你呢?離開你的日子越多,對你的思念也隨着有增無減。你不願回到蒙古,我卻無法滿足你這唯一的要求,你卻至死也無怨懟。如今,剩下我獨自一人,形單影隻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你對我而言是何其珍貴,何其難能啊!

流水般的日子就在這種充滿矛盾與悲傷的心情之中悄然流逝,轉眼間紀元1224年的春天邁着輕捷的步伐走近了,她帶來的不僅是清新動人的氣息,還帶來了遠征將士凱旋歸來的消息。他們的部隊還未出現之前,如長龍般一眼望不到邊的大車隊已經滿載了戰利品先期出現在成吉思汗的視野之中。在擊破羅斯諸國聯軍後,遠征軍又打敗了盤踞於今之喀山一帶的突厥種不裡阿耳人和烏拉爾河流域的康裡突厥人,一路高歌回到了大汗的金帳前。

這壯麗的冒險傳奇令心情略顯消沉的成吉思汗大感振奮,決心親自遠出三十里外迎接這些戰功卓著的把阿禿兒,希望以此來重新喚醒蒼狼們的噬血之心。一年來,大家都在沉睡,是該甦醒的時候了。

檢閱儀式定於三月十日,在一片名叫忽蘭巴失的平坦的草原上進行。等待中的成吉思汗從未如此時般感覺時間過得太慢了。

這一天終於來到了。成吉思汗立馬於九足白旄大纛之下,背後是盔甲鮮明的衆將。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無數個隱隱蠕動的黑點。他們行進的速度極快,彷彿是裹挾着風雷之勢般驟然席捲而至。可以看出,這支軍團較之出擊前擴大了幾倍都不止,其中混雜了許多陌生民族的面孔,但是都無一例外地征塵僕僕,氣勢如虹。

"看啊,我的速不臺就在隊伍的最前列!"

成吉思汗興奮地呼叫着,情不自禁地催馬迎了上去。他看到那位快樂的將軍也在加速向自己奔來,兩人之間的距離被疾馳的馬蹄不斷拋棄在身後,彼此之間連眉毛鼻子都看得一清二楚。速不臺依然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無論是長途遠征還是血戰拼殺都不能使他疲倦起來。除了身體稍稍瘦削了一點之外,他和四年前沒有任何變化。屈指算來,他也有五十以上的年紀,但是鬢邊居然沒有一根白髮,戰爭的魔力使他永葆青春。

此時郭進並沒有現身,者別的死對他打擊很大,再加上心中對鐵木真冷落的不滿,他故意拖在了大軍的後面,和大軍有好幾日路程的輜重營裡.

況且,他在不久前剛剛得到了黑留念干將傳來的密信,(密碼信)也沒那個心情和鐵木真念舊.他此時的心態真正的發生了變化,以前雖然也從來都沒想着爲蒙古盡忠,可感情擺在那裡,還有那麼多的兄弟戰友.

如今隨着戰友們一個個死去,他心中的牽掛也淡了許多.現在,也該是他爲後人準備的時刻了,他還有幾個老婆,和一大票兒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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