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急敗壞地在帳內來回地走着,他明白,如果在人們不知道三哥歸來之前,他完全可以調動人馬阻擊三哥,可目前老營的怯薛軍再不會聽他指揮,能調的兵也遠水不解近渴……
同父汗指定的汗位繼承人對着幹,取勝的希望是零,無疑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他嘆了口氣,矛盾的心也漸漸恢復平靜。正在這時,巴剌悄悄進來,說道:“王爺,者臺的兩個子兒子哭哭啼啼要見王爺。”
“是在軍械庫的阿特爾嗎?”
“是的,還有二兒子斯勤。”
“他們都知道者臺死了?”
“是的,他們說要報仇,想見王爺。”
拖雷望着巴剌道:“者臺死了,是爲本王死的,他沒有殺死老三,本王也不埋怨他,他本不是老三的對手。者臺的兒子要見我,不能不見,喚他們進來吧。”
“王爺,你不宜見他們。”
“爲什麼?”
“阿特爾可能正在策劃一件大事,王爺見了他們會惹禍上身的。”
“他們要做什麼?”
“他們想趁三王爺登極那天,炮轟汗臺。”
“真的?”
“奴才因此自做主章將他們勸了回去,這件事王爺只要始終裝聾作啞到底,一切由奴才與他們一起辦,出了事也不會連累王爺!”
“可,這……本王更該見見他們。”
“王爺的心情奴才明白,可眼下你不能再見任何人了!”巴剌低着頭,抱歉地對拖雷道。
“者臺爲我死了,他們的兒子又要爲我去死……本王不能沒有表示。”
“奴才以爲,還是由奴才去見他的家人,送些銀兩,我會把王爺的處境悄悄告訴他們一家……”
“唉,這事把你裹進去,本王也於心不忍呀!”
“王爺,者臺死了,奴才也不想獨活,況且三爺決不會放過奴才,奴才是王傅,出了這樣的大事,肯定會殺了奴才的……王爺不用惦記奴才,只要有王爺這棵大樹在,奴才即使去死,也是心甘情願的。”
“可你們都走了,本王何能獨生呵。”
“王爺,如果這一計劃成功了,這天還有翻覆的可能。”
“如果有那一天,本王絕對不會忘了你們的豐功!”拖雷的眼中噙滿淚水,悲憤地道。
清晨大霧瀰漫,一輛護靈車隊離了克魯倫河,靈車高大白氈爲篷,青氈爲門,車內一口楠木棺裹,薩滿兀圖阿騎着白馬穿着白袍,頭戴鹿角帽,手上牽身罩金絲彩錦的“金靈馬”,引着靈車走在前面。兀圖阿低着頭想着心思。額布兀孫突然死亡,哥哥兀圖仁就在四王爺的支持下,成爲了兀孫後人中最有希望成爲大國師的人。而過去額布一直很看重兀圖阿,因此哥哥兀圖仁惟恐他爭位,聽說三福晉請兀孫家的人去牽金靈馬,兀圖仁就不顧弟弟苦苦哀求,不容分說將這個遠差交給他,實際是遠遠地打發了他,這使他感到前途無望,心內極其痛苦。
脫列哥娜是因絕望而離開曲雕阿蘭的,她已預見大會上兒子貴由無緣選汗,家人又稟報說貴由去四王府尋釁,被拖雷打下馬來,幾乎被殺的事,不待貴由回家,就命人到大國師兀孫家請人牽金靈馬。次日三更,也不向其它人告別,一家人帶着百餘護衛匆匆離開老營。
車行了數十里,紅日方出,帳車內,貴由嘆息道:“額娘,不該草草回霍博,不如將額布葬於起輦谷,與祖父葬於一起,祖父將汗位交給額布,父汗雖死也是大汗?”
脫列哥娜說:“唉!你大伯父朮赤死後葬於欽察之地,你額布死後葬於霍博也是常理,如果葬於起輦谷,距霍博太遠,我一家此去怕再難回來了。留在這裡誰能爲你額布燒飯?所以額娘想好了要帶你額布回家,也讓你四叔知道,咱們遠離了是非之地,再不爭汗位了,他也許會放過咱們一家,也算留條後路給你們。”
貴由聽罷嚎啕大哭:“都是兒子無能,讓額娘受盡委屈……”
闊出勸慰哥哥說:“哥哥,你也盡力了,咱們鬥不過四叔……額娘說,留在曲雕阿蘭一天,你殺四叔的念頭就不會打消,只能招來大禍。當然這是暫時自保之計,四叔多行不義,豈能長久,一定會遭報應的。”
“唉,我們說走就走了,二伯父更孤立了!”貴由長吁了一口氣,頭望着窗外陷入沉思。時近晌午,帳車窗簾外綠草茵茵,克魯倫河如一條白練,晶亮亮轉了個大彎,向東流去,曠野間一片空靈,蒼天上一隻大雕在上下盤旋着,遠處山巒起伏隱入天邊。帳隊列隊而行,車前駿馬揚着頭邁着輕快的步伐,忽的車停了,貴由慌忙下車。見前面一個侍衛打馬過來,就迎上去,侍衛近前跳下馬,稟報:“少主子,遠方有一隊人馬開來,兀圖阿大神請主子定奪?”
貴由從車上解開自己的青馬,翻身上馬,隨着侍衛來到靈車前面,擡頭一看,半里遠外,煙塵滾滾,旗幡招展,一支大軍迤儷開來。貴由對身邊幾個侍衛說:“帶上我的虎頭金牌,前去看看是誰的人馬,就說窩闊臺汗的靈車過來,讓他們速速讓路,誤了王爺的事,格殺毋論。”
侍衛領命,打馬過去,坐在馬上的貴由心中並不平靜,眼見得前面那支人馬停了,卻未離開大路,不覺有些驚慌,不知是何方人馬,會不會是襲擊父汗的那些人,正猶疑間,從遠處奔來了幾匹駿馬。馬到近前,貴由擡頭細看,一匹黃馬上竟端坐着鎮海,不禁喜出望外。忙跳下馬,上前扯住正要躬身施禮的鎮海,道:“鎮海大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鎮海拈着火紅的大鬍子,哈哈大笑道:“少主子,苦了你和福晉了,前面就是三王爺親率的大軍,王爺命你過去呢!”
“什麼?我父汗還活着?”貴由呆愣愣站在那裡,淚水在眼圈直轉,有些不相信地問道。
鎮海鼻子一酸,咬着嘴脣,拍着貴由肩膀說道:“你父汗沒死,呆愣什麼?快去呀!”
“真的!”貴由心裡不知是甜是酸,用衣襟抹去眼淚,一下子躍上青馬,片刻間,就見一支馬隊讓開一條路,大道中間停着一輛帳車,往帳車上一看,父王窩闊臺身穿綿袍,頭戴棲鷹帽,臉色紅潤,好端端地立在車上。
“父汗,你可把兒子嚇壞了,兒子一直以爲額布……”貴由急忙翻身下馬,含淚跪下請安。
窩闊臺見貴由神色悽然,滿眼是淚,不覺傷感,也從帳車上下來,上前扶起貴由,道:“孩子,不要難過,父汗被人追殺,無奈才用了調虎離山之計,又怕露出風來,引起大亂子,使你們遭到不幸,所以至今讓你和你額娘蒙在鼓中……”
“那棺中屍首又是何人?”
“他是一位道長……”
“我與額娘一直以爲他就是父汗,在曲雕阿蘭老營,額娘、二伯父盡了力也爭不過四叔,四叔今天就要當上大汗,額娘無奈,帶兒子們護送靈車回霍博,哪曾想父汗你還活着,兒子腦袋脹得老大,真不知道該怎樣安置那位道長?”
窩闊臺嘆了口氣,對身邊的李真常長老說:“蒙神仙高徒以身佑我,神仙以爲如何安葬他爲好?”
李真常捋着長鬚,用手一指遠方一高,崗處,說:“王爺,可將他葬於前方那高坡處,貧道留此爲他做醮,三王爺也不用耽擱時間,速去曲雕阿蘭辦大事。”
“不!他對本王有庇護大恩,不送他入土,本王一生有愧。”窩闊臺眼中含淚,正說着,脫列哥娜、闊出嚎啕過來,跪在窩闊臺腳下。
“貴由、闊出快別哭啦,快扶你額娘起來,”窩闊臺強忍淚水,看着貴由和闊出扶起脫列哥娜,只見脫烈哥娜蓬頭垢面,臉色蒼白無一點血色,眼睛發鏽繫着血絲,容顏憔悴,行路無力,嘆道:“愛妃,可苦了你了,沒想到才三個月,你竟削瘦成這樣,本王都幾乎認不出你了。”
脫列哥娜強忍悲傷道:“臣妾沒有什麼,王爺能夠活着,老天爺就長了眼睛,我再受點苦也算不了什麼。”
窩闊臺長嘆一口氣,道:“謝謝我的好福晉,你是窩闊臺家族的大功臣,你沒有給我丟臉,是好樣的,就只你扶靈舉家出逃,也是一大壯舉呀。”
“什麼壯舉,臣妾在老營打了敗戰,只能帶兒子狼狽出逃了……見到三爺,臣妾的心中有了底,要不臣妾真不知是否能平安回到霍博!”脫列哥娜嘆了口氣,道,“三爺既然沒有出事,何不早派個人通個信息,也省得臣妾將個道人認做了三爺,鬧出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不要埋怨朕,朕也有難言之隱,五百人離開霍博,幾次陷於死地,不是闊端帶人援助,本王至今也未便能回到這裡?現在好了,你們離開老營時,悽風苦雨,現在我們一起回去,和風麗日,豔陽白雲,哪個還敢笑話我們!”
窩闊臺說罷,回身指着李真常,對脫列哥娜、貴由、闊出說:“好啦,你們一起謝謝這位道長,沒有他,本王真的死在棲霞觀了,哪能有我們今日相見。你們這些日子拜祭的長老,就是他的高徒,這出雙簧戲,是本王導演的,目的就是麻痹那些想謀害我的人。這齣戲唱完了,你們一起謝謝李長老吧。”
“謝長老大德!”脫列哥娜與貴由、闊出一起跪下施禮,慌得李道長打躬不迭。
“奴才兀圖阿叩見三王爺!”不知什麼時候,大神兀圖阿來到窩闊臺面前,跪下叩頭請安。
窩闊臺認得他,笑道:“兀圖阿大神,聽說你的額布兀孫大國師去世了,謝謝你在這樣的時候,還肯隨我的家人去霍博,本王真得謝謝你呀!”
兀圖阿沒想到在此地見到三王爺,他是聰慧之人,又從小跟隨額布跳神,裝神弄鬼早是老手,知道機會來了,跪在地上,眼中閃着喜悅的光,叩頭說:“奴才的額布死前預言過,神鵰沒有離開草原,長生天不會讓三王爺離開他的人民的,他臨過世前,囑咐奴才說:三王爺是天之驕子,是成吉思汗的繼承人,說三爺不會死,要我不要背離三王爺一家,因此奴才不能不聽老人的話呀。”
窩闊臺點頭道:“謝謝你,你額布兀孫大國師,是個忠厚的人,他從不居功,最早預言我額佈會得天下的,他讓你跟隨本王,你這一步走對了,我很高興在這裡見到兀孫家的人,今晚你可到本王的帳中來,本王有事請教!”
大神兀圖阿心知機會來了,叩頭不迭地道:“奴才遵命!”
窩闊臺從侍衛手中接過兩匹馬,將其中一匹馬的繮繩遞給李真常,道:“走,咱們一起送送你的高徒……”
靈車開到高,崗上,窩闊臺與李真常聯鑣而行,後面跟着無數人步行送葬。
在一處高坡上,兵士挖好墓坑,金棺入土後,一座新墳很快建起,窩闊臺親帶着脫列哥娜、貴由、闊出一起向墳上填土。
早有匠人將臨時刻好的碑立在墳前,窩闊臺站在碑前,對列於兩旁的將士說道:“在這座墳中,埋葬着一位棲霞觀道士。他是本王的恩人,他爲本王而死於烈火,死後又遠涉草原替本王消災,現在這位大師入土爲安,願他靈魂永在,讓我們永遠不要忘記他的功勳。同時本王在此起誓,如果我即汗位,不僅要恢復棲霞觀,日後我還要在哈剌和林建一座大的道觀,新觀造好後,再將他改葬於觀中,立一高塔,謝他護駕之功,並讓我的後人永遠祭祀他。”
窩闊臺停頓片刻,又充滿感情地道:“烏雲遮不住太陽,沙裡埋不住金子,長生天讓我們大悲大喜,讓我們的敵人先喜後悲!”
“見大汗說完,身穿青色八卦道服的李真常在側打躬道:王爺,貧道謝謝你對本教的承諾,王爺事煩,貧道就不再向前了,貧道想在此爲徒弟超度!”。
“李道長,那就有勞了,我們很快還會見面的。”
夜色中,一座新搭好的大帳中,窩闊臺坐在太師椅上,正在向野裡只吉帶交待任務,他望着野裡只吉帶說:“野裡只吉帶,本王想好了,你現在馬上帶二百快馬去曲雕阿蘭老營,直接到中軍去見闊端與阿里黑,傳我命令,就說本王明天中午到達,讓他們做好迎接我的一切準備。”
“扎,奴才馬上就去!”
野裡只吉帶離開後,脫列哥娜擔心地說:“王爺,你一直隱藏行蹤,現在通知他們,不怕有人害你。”
窩闊臺望着她笑道:“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數萬怯薛軍爲我護駕。本王不但要公開回去,還要大張旗鼓,讓所有人都知道:本王是成吉思汗的繼承人,誰也不能阻止本王回汗廷繼位。”
一個侍衛進來稟報:“王爺,兀圖阿薩滿在外求見!”
“讓他進來吧。”
兀圖阿小心翼翼進來後跪下,說道:“奴才叩見三王爺。”
“起來吧。”窩闊臺望着他道:“你額布已經仙逝,你想不想繼承先父遺志,當我們汗國的大國師?”
“奴才怎能當上大國師。”
“爲何不能?本王聽說你哥哥兀圖仁與老四打得火熱,已內定爲大國師了,是不是這樣?”
“三王爺怎麼知道,”兀圖阿故作不解地道。
“本王雖不在老營,但耳朵並不聾!”
“我額布並看不好兀圖仁,可就因他與四王爺打得火熱,我額布也沒辦法!”
“你比你哥強,你腦筋靈活,本王很看重你,好好幹,本王虧待不了你。”
“謝三王爺……不,謝謝大汗!”忽然兀圖阿轉着眼睛,詭秘地說道:“奴才昨晚做了個夢,三爺是否願聽。”
“什麼夢?”
“奴才昨晚夢中,騎着神鷹上了九霄神宮,那宮內,黃金鋪地,金龍寶座上,坐着一位白衣天神,奴才進宮後,天神召見了我。天神送給奴才一塊金印,奴才連忙去接,那金光竟晃得奴才眼睛發痛,印面的字,是一個‘令’字,小人過去聽額布說:‘當年,他在向先大汗發佈預言前,也有過同樣的夢,此後他才得以上達天庭。”
“好哇,是不是這樣說,你有了這個‘令’字的金牌,就可以隨時請來天神了,成爲神通廣大的通天巫了?!”
“奴才想是的。”
“好,本王回老營後,只要你幹得好,大國師非你莫屬!”
兀圖阿叩頭道:“奴才謝過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