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夜此間的少年

謝凌開始在半睡半醒間浮沉。他漸漸地發現,自己不是在地球,而是還是在那個詭異的山與海。

而且,他似乎已徹底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或者說,佔據了另外一個人,也就是那個叫謝寧的人的身體。

恍惚中,他總是能依稀感受到一些人來看他,聽到他們的說話聲。

來得最多的,是一個少女。如果來的只有她一個人,他總是會聽到少女在自己耳邊輕聲的呢喃,低低的抽泣——

“謝寧……你別生我氣了,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我當時只是覺得你沒必要僅僅爲你一個從小到大的夢想,就一定執拗地想要從軍,想在軍隊磨練自己,想努力成爲一個偉大的魔戰。但你的資質只夠做一個魔裝兵——那沒有多大前途的。你在其他方面卻都有着很好的未來,沒必要死死地吊在夢想那顆樹上……”

“其實我母親早就知道我們的事了……但是,她聽我說你準備去從軍時,就開始認爲你很……你很笨……開始堅決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覺得你一點都沒在乎過我的意見,我的感受。所以我才和你吵架……”

“謝寧……其實慢慢的,我也想明白了。你就是這麼個烈性子,寧折不彎的一個人。你想要的,想保護的,想得到的,無論是什麼,無論有多難,無論有多危險,你都會義無返顧,勇往直前。就如……那次魔能實驗。而我愛的,也正是這麼個謝寧……”

“我從小就沒什麼主見,是家裡的乖寶寶,從來做不出自己的決定,做出決定了也總是被很多原因逼着我改。於是,我就特希望着長大後有一個堅韌不屈、百折不撓,鋒銳凌厲的男人站在我的身前,愛我,疼我,保護我。”

“幸運的是,我也真的找到了……我因爲那個英雄式的謝寧愛上你,卻因爲你英雄式的夢想和你吵架。想了幾天,我才發現自己真的很笨……對不起……”

“謝寧……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紅光越來越盛,煙霧瀰漫,魔能測試儀瘋狂的鳴叫。我被嚇呆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絕望地望着那越來越盛的血色光芒。大家都在往外跑,你卻瘋了似的擋在我面前,抱緊我,努力用你的身軀遮蓋着我。”

“然後,猛烈的爆炸響起,我只感到你渾身忽然一震,我的左胸口也開始劇痛,然後你就軟軟的倒了下去……後來我才知道,你的後背就差點被炸爛了……一枚魔晶碎片甚至穿過了你的身體,又扎入我的身體,離我的心臟只有半釐米……”

“謝寧……你知道嗎?每個女孩都盼望着長大後,會有一個王子,挺身而出,保護她,一輩子……謝寧……你知道嗎?從那天起,我忽然就發現了誰是我的王子……儘管他長得一點都不帥,很平凡。但在我眼裡,他就是王子,無可替代,舉世唯一……”

“命運讓他與我相遇,命運讓他與我同時命懸一線,生死相依,血脈相連……你知道嗎?那塊魔晶,我一直收着。那枚碎片,那個我們同時擁有的傷痕……已經讓你的血混着我的血,我的心連着你的心……再也分不開了……謝寧……別離開我……更別放棄自己,答應我……”

“謝寧……我求求你了……你醒來吧……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我也再不會困惑於母親的話了。她是她,我是我,她愛我父親——”

“我愛你……”

謝凌就這麼靜靜的聽着少女的抽泣與喃喃,心中卻暗潮涌動,他似乎覺得自己好象有時候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就如這個少女來的時候,她應該是對他附身的那個人、那個此間的少年說話。可聽着聽着,謝凌的心靈深處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涌起陣陣溫暖與……對少女的愧疚,憐惜,乃至愛意。

儘管謝凌覺得自己從不認識她。

除此之外,恍惚中,他也依稀記得在每次似乎感受到一種讓人心神安寧的東西,然後深深入睡後,腦海裡總是走馬燈似的放着各種圖片,各種片段——

此間的少年很奇怪的和他的名字很類似,叫謝寧。

少年在一個院子裡慢慢長大,他有一個社會地位似乎很高的家庭,卻在近百年間漸漸淪落。

他似乎與他的嫡母關係很糟糕。似乎從他母親來到那個家庭,到他和妹妹出世,長大。那個嫡母一直就在他父親的沉默下,對他們三個任意欺凌、百般排擠。

少年對父親的印象很淺,只知道父親年幼時曾經大病過一場,從此體弱多病。他一直耿耿於懷自己的身體,孜孜不倦的想着振興家業,重鑄先祖英名——他甚至因此放棄了自己的初戀情人,轉而娶了一個家族名聲很不好的伯爵之女,只因那個伯爵的家族一直魔能人才輩出,大權在握。

那個被放棄的初戀情人,就是此間少年的母親。那是一張慈祥美麗的面孔。近年來,卻漸漸蒼老憔悴。

他還有一個可愛的妹妹,那是一個天才的美麗少女。

少年就這樣長大了……儘管魔能資質平庸無比,卻從來沒有放棄過成爲一個偉大魔戰的夢想。他始終記得他家族先烈的事蹟,並時時激勵自己,勿損先人英烈之名。

是的,英烈。

江南謝氏,滿門英烈。

自十五世紀以來,華夏帝國也由劉氏第二帝國變爲了夏氏第三帝國。

然而無論在第幾帝國,以英烈二字冠名的爵位始終會落在江南謝氏的頭上。不爲什麼,就因爲在那數百年中,謝氏爲抗擊蠻族灑下的累累鮮血。

在那與神秘出現的蠻族生死糾纏的千年戰爭裡,看着那些同胞被擄掠,被屠殺,被奸YIN的累累慘案。當一個頂階魂脈世家家族憤然於六百年來,家族魂脈數次幾欲斷絕,有平均超過半數的男性成員與部分女性成員,均犧牲在抗擊蠻族的戰場時……這個家族也同時就擁有了無與倫比的、血染的風采。

那是帝國乃至全人類所公認的英雄家族,那是帝國太祖與太宗交口稱讚的——不倒之長城!

於是,他擋在了一個少女面前,毫不猶豫。

此間的少年就象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激情地愛着這個世界,愛着所有他想愛的人與事,併爲此堅決鋒利、一往無前。

謝凌回憶起少年毅然擋在少女身前時的心態時,他驚訝地發現那時的他不可思議的沒有什麼激烈的心理掙扎,雖然恐懼得全身都繃得異常的緊,甚至都開始瑟瑟發抖。

但在他心裡,更多的卻只是閉目等死的淡淡的遺憾、滿足與安詳。轟鳴的爆炸聲中,他失去意識前想着的最後一段話是:

人類之所以高貴於其他智慧種族,不在於所謂的正義與邪惡,亦不在於魔能的力量。而在於我們靈魂中浩瀚的智慧、堅毅的心志、與對心中所愛不屈守護的精神!

不避責任,不畏艱險,守護同胞,慨然赴死。

也許,這就是謝氏子孫吧……孃親,對不起……

——地球的謝凌出生在一個普通平凡的家庭裡。他是家裡的長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數十年前,盼望着成爲城裡人的父母來到了家鄉的小縣城。一家人就這樣在縣城裡生活了開來。

家裡過得很苦,父母老實巴交,做着這個社會最底層的工作,且在單位常常受氣,導致父母感情也不太好,常吵架。

有時,他們總是會與漸漸長大的大兒子傾訴。從小對這一切耳濡目染的他,心性開始漸漸產生了變化。在那個世界,在那片瘋狂的浪潮之下,沒有什麼不可捨棄的,邏輯與利益,早成了永恆的主題。

高中畢業後,他不得不參加了工作,他一直堅持着他對於生活的漸漸領悟。果然,他混出了頭來。

他開始算計,開始陰冷,他用精密的邏輯取代了自己的思想與情感,他拋棄了所有的心靈底線的束縛——只爲弟妹能在更好的環境中幸福長大。

漸漸的,他對什麼都看得很輕、很淡,冷酷理性。冷靜與邏輯構成了他的一切,什麼都可以拋棄,只要利益足夠;什麼都不值得保留,只要沒有足夠的利益。

儘管披着熱情的外衣,但內心的他就如一臺冰冷的機器,而唯一讓他無法以機器般的思維對待、反而是散發出溫暖之光的,只有寥寥數人:父母、小二、叮噹——這是他那輩子唯一愛着的四個人!

至於自己……他早就不愛了……

所以,當回想完少年當時的心態後,謝凌被深深地震撼了。

在他看來,流淌在這個家族血脈中的這種……愚蠢可笑,但不知爲什麼,卻又總覺得有些可貴的東西,是他的那個世界,那些沉迷於利益與慾望的人們,所越來越缺少的東西,最爲缺少的東西!

就如此間的少年,他不是天才,他也沒有很好的天賦,他的魔能資質甚至就是一個典型的吊絲。然而他的心、他的血、他的靈魂,從來都象是一個英雄。

沒有比這更可貴的東西了。

在地球的那些年,在社會底層掙扎長大的謝凌見過了太多人,太多事。有天生的天才,也有生下來就錦衣玉食的高富帥。他們天生就高高在上,將大部分人踏於腳下,揚威耀武。

然而,他們往往會被一種吊絲所逆襲——那是一種不會爲社會種種所改變,守護着自己夢想,永不言敗的人;一種不畏任何艱險,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向前的路上、抗爭命運的路上的人!

是的,有時候,精神,確實是一種偉大的力量。在那片血與火的半島上,小米加步槍的吊絲戰勝大炮加飛機的高富帥,早已被蒼涼的歷史所沉默記載……

是的,即使命運給了不公的起跑線,但每個吊絲,其實都可以成爲你自己、你的家人、你的女人、你的孩子、乃至你所有所愛之人的……英雄!

少女的家裡似乎開始反對他們的交往。這在謝凌看來很正常,他見過太多類似的事了……可笑的世俗愛情,怎麼能敵得過利與欲的取捨消磨?

更何況少年這個從沒讓人知道他的家族出身,看起來魔戰資質平庸的人還異想天開,想去成爲魔戰?

儘管魔戰始終是帝國最受人尊重的階層,地位最高的階層。他們與普通人,簡直處於兩個世界!

但他不知道,帝國爲什麼要禁止資質過低的人進入軍隊魔戰系統嗎?

沒有潛質之人,不值得接受軍團魔戰之歷練!沒有力量之人,不足以成就衆生之上的崇高!

然而少年似乎並不這麼想,他並不是爲了歷練,也不是爲了崇高。他只是爲了永不放棄自己的夢想!他只是想默默踏上先祖鋪下的血路,延續家族的榮耀,不負謝氏之名!

於是,他感到了一種羞辱。誰都看不起我的魔能資質嗎?我就註定只能走不是魔戰的道路嗎?我就……註定平凡嗎??!!

柔弱的女孩爲此愁眉不展,不知所措。少年卻總是安慰她,相信我,會解決的。然而他的內心,開始熊熊燃燒着烈火,他覺得自己愧爲先祖的子孫。

最後,在那片操場上,寧折不彎的男人……是的,男人。

寧折不彎的男人爲了最後的機會,得到教官推薦的機會。

他忍着大腦的劇痛,用盡全身力氣,施放出了他這輩子第一次的魔能灌注!雖失敗,但卻最完美的魔能灌注——也可以說是,最後的,魔能灌注。

(值此一年一度的牛郎織女開房之際,祝大家七夕快樂,幸福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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