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是氣所磅礴,凜冽萬古存

第223章 是氣所磅礴,凜冽萬古存

尤其是在春日,黃昏總是來的很快。

日光還不曾蒸發山野中的水氣,太陽就已經跌落進了西山。

一旦沒有了陽光,二三月的春日就有些寒冷了。

呼呼的冷風帶着濃重的寒意,吹着月輪精緻的臉。

只是,傍晚總是徵兆着夜幕的降臨,隨着龍捲風帶着月輪落在陌生的山路上,月輪本來就白皙的面容變得更加蒼白了。

她懼怕這羣山,懼怕這崎嶇的山路,懼怕冷風,也懼怕未知的夜。

所以,眼前這不過十八歲的女子跌跌撞撞循着羣山中透露出來的一絲光亮,揣測着太玄京的方位,朝着那繁華的都城而去。

可是很快,光便沒有了。

春風驅趕着白色的濃霧,遊蕩在山路上,讓月輪不知如何前行。

而她也怕自滿山遍野的陰影裡,跑出一隻山鬼,又或者跳出一隻妖物,將她一口吞入腹中。

她因爲恐懼這些陰影而流淚,並且躲入了一處山石的縫隙中。

月輪是齊國人,身在齊國,長在齊國,也曾經跟隨父親拜過齊國的鬼,也曾無意中見過齊淵王行下的血祭,膽子比起大伏的少爺、小姐更大一些。

可是……

當那山石縫隙中游走的蟲子,爬行在她的絲衣上,月輪甚至不知該如何呼吸,她緊緊閉着眼睛,瑟瑟發抖。

這莫名其妙離家的女子不敢出聲,更不敢亂動,因爲她隱約間聽到一陣腳步聲,正在朝這邊靠近。

“是山中的野人山匪,還是妖物?”

月輪膽戰心驚,修長的睫毛還在不斷顫動。

可是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就好像近在咫尺。

月輪不敢睜眼。

她懼怕自己睜開眼睛,就會看到一張蒼白的面容,又或者一張血盆大口,裡面也許還會遍佈尖銳的獠牙。

“咦?”

可下一瞬間,月輪便聽到有人開口,語氣中帶着詫異:“這倒是一遭奇怪的事。”

月輪聽到這道聲音,神色亦有些變化,她緩緩睜開眼睛,沿着山石縫隙看去。

夜幕已然降臨,黑暗吞噬了一切,月亮似乎被雲霧遮掩,不曾降下一絲一毫的的光。

再加上方纔始終閉着眼眸,月輪睜開眼睛,入目之處就是一片漆黑。

她看不到眼前說話的人的樣貌。

可是月輪很聰明,早些時候還在轎子中,她就已聽過這聲音。

月輪還記得自己掀開簾子,看上遠空。

遠空中血色霞光閃爍,霞光包裹下,當時描出了一個烏黑的人影。

那人影配着刀,站在天空中,輕蔑的對那些她曾經恐懼無比的修士大人們說話。

“是那位殺人的刀客。”

月輪心中鬆了一口氣。

最起碼,比起山鬼、妖物要更好許多

早在方纔爭鬥之地,那被高離大人稱之爲南風眠的青衣刀客若想殺她,有不少的機會,但卻並未動手。

在當下的黑夜中,能遇到南風眠,對於月輪而言是最好的結果。

一道元氣陡然燃燒了起來,並且化作了一道火光。

驟然亮起的光芒落在月輪眼中,讓已經習慣黑夜的月輪睜不開眼睛。

直至熟悉了光明,月輪這纔在火光下看到南風眠的樣貌。

南風眠黑髮束在身後,一半青衣已經被鮮血染紅,甚至有些發黑,猙獰的傷口還不曾被處理,血肉翻卷,看起來有些悽慘。

可這刀客的表情一如之前那般輕鬆。

他不知從何處找來一根柳枝,叼在嘴中,腰間的長刀好像卷積着春風,哪怕是月輪這等並不曾修行的女子,都隱約能看到微風吹拂。

除此之外……南風眠身旁憑空懸浮的一隻龐然巨獸嚇了月輪一跳。

那是一隻狼,但卻比普通的野狼要大上許多,嘴裡伸出的獠牙一如月輪方纔的想象一般,厚厚的牙垢尚且不能掩蓋狼牙的鋒銳。

在驚嚇之後,月輪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因爲這隻足長一丈有餘的龐然巨物已經死了。

它被比他獠牙更鋒利的刀光割斷了咽喉,鮮血流淌在它皮毛上,有些發黑。

“你怎麼在這裡?”

南風眠皺了皺眉頭,指了指另一個方向道:“那裡纔是太玄京。”

月輪伸出滿是塵土的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臉。

原本略施薄妝的月輪的臉,頓時花了。

南風眠指了指遠處,又繼續前行。

月輪並不猶豫,趕緊從那山石縫隙中鑽出來,跟在南風眠身後。

她小心翼翼的低着頭,亦步亦趨跟這南風眠,走了數十步。

“你跟着我做什麼?”

南風眠停步,轉過身來挑了挑眉:“你是齊國人,伱那些齊國護衛都被我斬了,你不怕我?”

月輪站在原地,怯生生的點頭,卻並不開口。

南風眠以爲月輪不會跟着自己了,轉過身去走了幾步,又停下身來。

他仔細看了月輪一眼,忽然恍然大悟:“也對,你並未修行,此時已經入夜,若你就這麼走山路,大約是要丟一條性命的。”

南風眠說話間左右看了看,又看向遠處月輪剛剛脫身的山石縫隙。

“你身份不凡,只需要熬一熬時辰,不消明日,也許再過幾刻鐘,自然就會有人來尋你。”

“你進去,我爲你抓些霧氣與春風,吹去你身上的人味,遮住你的身影。”

南風眠決定對眼前花了臉的女子伸出援手。

月輪卻搖頭。

南風眠皺眉,轉過身去前行,那女子卻依然跟在身後。

“賴上我了?”

南風眠擡頭看了看天空,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傷口,元神又因爲那擊敗了七星劍座的一劍而枯敗不堪。

此時乘風而行,登上虛空,氣息外露,反而更容易被人察覺。

可南風眠又是何等的人物?

他如果想要甩開身後的女子,自然不費吹灰之力。

可是身後這羸弱女子踉踉蹌蹌前行,又因爲遠方傳來一陣狼嘯聲而身軀顫抖。

南風眠心中任俠之氣驅使下,他索性就地坐下,又點燃一團元氣篝火。

他拿出一柄小刀,細細剝皮。

不論是他行走天下時,還是身在北秦時,曾經剝下過無數野獸的皮毛,早已駕輕就熟。

沿着皮肉縫隙、隔膜,沿着筋膜的紋理,南風眠手中的小刀飛舞在皮與肉中,不消片刻,那巨狼身上最嫩的一大塊肉就被南風眠料理下來,懸浮在篝火上炙烤。

篝火散發出來的暖意,也讓早已被瑟瑟發抖的月輪不至於那般難熬。

她坐在篝火旁邊,抱着自己的雙腿,一邊流淚,一邊緊緊盯着南風眠料理那隻巨狼。

平日裡,哪怕無意間看過齊國血祭,她也是看不得這些血腥場景的。

只是今日,月輪懼怕自己鬆懈些,眼前這位青衣刀客就會在轉眼間消失。

南風眠之所以不殺眼前這女子,是因爲她並未修行。

殺齊國修士,是因爲不願意見那橫山府中的齊國惡孽太子因此而得勢,繼續戕害無辜之人。

可早在爭鬥中,南風眠就已經感知到這轎中的女子手無縛雞之力,並非什麼蓋世的修士。

他原本並非迂腐的刀客,可他覺得自己以醒骨真人殺弱小的女子,未免對不起腰間的名刀。

再加上稷下劍閣派遣七星劍座帶着七星劍護持於她,甚至齊國劍聖還在七星劍中醞釀一道劍意,可見這個女子的身份不凡。

最起碼,還要比七星劍座高出許多。

南風眠想要佩刀南下,想要看天下河山,卻並不是要自此叛出大伏,又或者落草爲寇。

他心中依然盼望着大伏強盛,盼望着大伏百姓能更好些。

殺幾位齊國修士,是因爲他對朝堂百官對於橫山府中的惡行無動於衷,是他對於那惡孽太子的懲罰。

可這女子既無修爲,眼中的稚嫩以及驚懼在早已看過天下諸般人的南風眠眼中,也並不像作僞。

正因這衆多的原因,南風眠纔不曾殺她,甚至在這黑夜中立起一道篝火,烤了一塊狼肉。

月輪看着眼前專注烤肉的南風眠,心中依然有些懼怕眼前配刀的男人。

她實在不明白齊國朝廷中爲何會莫名其妙傳來命令,莫名其妙讓她這麼一位邊境小官之女遠赴太玄京。

“父親猜測是要將我送給太玄京中的某位大伏大人……”

這番猜測,很符合月輪對於齊淵王的印象。

她還深切的記得,自己離家上轎時,正值烈陽懸空,燦爛的日光鋪灑在道路上,從這一頭到那一頭。

原本是極好的景色。

可那一日,母親就站在門檻以內,垂着頭哭泣,肩膀聳動,若非幾位姨娘扶着,便要暈過去了。

父親諂媚的朝着來接她的大官微笑,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就好像他平日裡練刀時那般。

那時的月輪就覺得,往後的路一眼看不到盡頭。

翻越國度,道路漫長,歲月卻總是倏忽而過。

月輪明白,當自己坐上了那轎子,轎子走走停停之間便是一生了。

她再想要看到自己的父母,也許已是雲霓之望。

“大人……你的傷?”

月輪忽然想起什麼,她因爲今日諸多事而變得越發虛弱,聲音中毫無氣力,卻如同鳥雀音啼,仍有些動人。

南風眠拿着小刀割下一塊已經烤熟的肉,扔給了月輪,落在月輪的裙子上。

如果是在家中,月輪也許還會心痛自己華美的衣裙,此時卻顧不得許多,從裙襬上拿起肉來,又因爲太燙再度從她手上跌落下來。

南風眠並不多言,這傷口看似猙獰可怕,實際上已有大量元氣入其中,再過不久便會復原。

月輪看着裙襬上的肉,那肉近在咫尺,散發的氣味稱不上美味,卻奪去了月輪的心神。

這從不曾離家這般遙遠的女子艱難擡頭,想了想,又道:“大人,能否用一用那把刀?”

南風眠以爲月輪是嫌眼前那塊肉太大,不好入口,纔要用這把小刀,他也並不拒絕,隨意將那把刀扔了過去。

小刀精準的落在那塊肉上。

月輪拔出小刀,又用身上乾淨些的衣襬仔細擦了擦小刀,旋即伸出左手,挽起白紗衣袖,露出在火光下有些發亮的白皙手臂。

南風眠仍然咬着那一根柳枝,柳枝中傳來的苦澀,令他的傷口不那麼痛。

眼前月輪的舉動令南風眠有些不解,他皺着眉頭正要詢問,眼前這女子卻已經落刀。

小刀入臂,一滴滴血液流出,沿着她的手肘低落下來。

月輪咬着嘴脣,神色越發蒼白了,痛楚令她眼裡浸滿淚水。

她仰起頭,不讓淚水落下來,又將手臂前探,鮮血滴落在那塊狼肉上。

南風眠看着月輪的舉動,嘴裡嘟囔着:“這是做甚?所有齊國人難道都有毛病?肉要拌着血吃?”

月輪聽到南風眠的話,不由覺得手臂更痛了,她按着傷口,望向南風眠:“大人……我的血有些……奇效,你吃了這塊肉,你那傷勢變得好得更快些。”

南風眠不信。

他眼裡元氣凝聚,天上隱約有星光浮現同樣落在他的眼中。

既有元氣、又有星光,不遠處那沾染着月輪血液的肉卻依然平常無奇,其中甚至不曾有絲毫元氣流動。

月輪看到南風眠無動於衷,不由有些急了,她匆匆道:“大人,我並非在說謊……”

她說話時,眼裡還有些委屈。

南風眠一如既往散漫,哪怕察覺到了月輪眼中的委屈,還是隨意搖頭。

“我又不是齊國那些拜鬼的惡孽之人,這傷不過只是小傷,就算你的血是靈丹妙藥,我也不願喝。”

月輪氣結。

這是她自己的秘密,自從無意間發現自己的血能夠救活將死的貓之後,月輪對此就守口如瓶,就算是她的父母,都不知此事。

齊國太多詭譎之事,特別並不意味着好事。

換句話來說,除她之外,南風眠是第一個知道這一秘密的人。

可是……眼前還扛着重傷的男人卻好像有些油鹽不進。

正在這時……

醒骨真人突然間傳來一陣輕鳴,一道清風從醒骨真人上流轉而出,捲來那一塊狼肉,落在南風眠眼前。

南風眠輕輕撫摸醒骨真人,皺眉看着眼前的狼肉。

“還可以治癒元神之傷?”

他想了想,又看到月輪希冀的目光,感知到醒骨真人似乎也在催促他。

於是,早年就在天下摸爬滾打,若是迂腐一些,便活不到如今的南風眠也就妥協了。

他吐出嘴裡的柳枝,拿起那塊沾染月輪鮮血的肉咬了一口。

沾染血液的狼肉上,也染紅了南風眠白皙的牙齒。

可到那狼肉落入腹中。

霎時間,南風眠只覺天上的星辰照耀下來的星光似乎更加濃郁了許多。

羣山中的元氣匆匆流動,幾乎如水一般融入了他的元神裡。

被他吞入腹中的月輪鮮血早已消失不見,可他的元神卻有了變化。

一道道元神光芒迸發出來,因爲那恐怖一刀而受損的元神如若服食仙丹,轉瞬間變得神光熠熠。

與此同時,南風眠右肩傷口上的血肉還在聳動,便如若一位氣血化神相的武道修士,血肉聳動間竟然一瞬間生出一條條嶄新的肉芽,褪去暗淡的血光。

血肉已生,繼而生出皮肉。

南風眠右肩上的傷口只一瞬間就不復存在皮膚都變得光滑如新。

“竟然是……真的?”

南風眠看着自己的右肩,又擡頭看了一眼月輪。

月輪眼裡還帶着委屈,下巴卻輕輕揚了起來,好像是在與南風眠說……

“看,我並非是什麼不正常的齊國人。”

南風眠看到月輪的表情,不由笑了起來,又看向月輪的手臂。

“你這血治不了你自己的傷勢?。”

南風眠探手間,手裡已經多了一枚丹藥。

“這是真武山上的道人釀製的騰血丹,自然不如你的血那般神奇,但卻也算是靈丹妙藥,你試試看。”

南風眠這一次變得柔和了許多,運轉一道元氣,將那丹藥送到月輪面前。

月輪忍着痛摘下空中的丹藥,將那丹藥吞入口中。

丹藥入口,月輪的傷口卻毫無變化。

她的傷口並不深,尋常傷勢的人吃下真武山的血肉丹藥,雖然稱不上活死人肉白骨,稱不上斷肢重生,可哪怕是那傷口再寬二三倍,也可瞬息止血,絕不至於毫無作用。

南風眠被七星劍所傷,吃下這騰血丹,都可止血生肉,可是這月輪……

他倒也並未多想,只是割下自己的衣袍,又夾雜些元氣,上前包住月輪的傷口。

傷口不深,即便無法服藥立即恢復,但只要止住鮮血,也並無大礙。

“你這天賦異於常人,平日裡還要藏這些。”

南風眠爲月輪包紮傷口。

月輪感知到南風眠的氣息,卻並不覺得曖昧,她還盯着眼前的狼肉。

南風眠自然察覺到月輪的目光,又爲月輪割了一塊肉,插在小刀上遞給她。

月輪小口吃了一口,除了燙之外,便是一股難以言說的腥味瀰漫在嘴裡。

可她依然堅定的吃着。

吃飽了,纔有力氣回家……

是的,經此變故,月輪心中又生出了其他主意。

“送我來大伏的所有人都已經死了,也許屍骨無存,我如果能悄悄回家……”

月輪想到這裡,目光落在南風眠身上。

南風眠盤膝而坐,擦拭着手中的醒骨真人。

這一瞬間,月輪不由十分感激南風眠。

若無南風眠,她此時也許已經到了太玄京,也許入了某一處年老朝官府中,成爲了一件禮物。

月輪鼓起膽子,對南風眠道:“大人……”

“你不想入玄都?”南風眠頭也不擡。

月輪一怔,匆匆點頭。

“那你想去哪裡?”南風眠再問。

月輪鼻子一皺,低下頭去:“我想回家。”

南風眠擦拭醒骨真人的動作也頓了頓。

“若能走到江淮道,我就能乘船南下……”

“你有乘船的錢嗎?”南風眠打斷月輪。

月輪剛要點頭,又去記起那轎子墜落山嶽,已不見了蹤影,轎子上的行禮,想來也是如此。

她沉默下來,道:“總有辦法的。”

“又何必回家?你能被那般強者護送,入了太玄京,總有一個榮華富貴在等着你。”南風眠眯着眼睛:“你在齊國難道也是鉅富之家?”

“我父親不過是邊境小官,爲官清廉,單憑俸祿養活一家六口,不致捱餓已經算難,稱不上富貴。”

南風眠瞬間來了興趣,對月輪道:“那你爲何還要執意回家?”

月輪吸了一口氣,道:“我離家時,曾經對我母親說過,還有再見之日。

可是那時的我卻深知一旦入了太玄京,再見之日也就遙遙無期了。

現在有了機會,什麼榮華富貴都不如身在家人身邊。”

南風眠側頭,將擦好的醒骨真人歸於刀鞘中:“離別與重逢是人生必由之路,習慣了離別也就不必再悲愴了。”

月輪聽到南風眠的話,眼中滿是失望,她低着頭,只覺回家的路更遠了,再見父母一事也許此生無望。

二三息時間過去。

南風眠的聲音忽然傳來:“走吧。”

“嗯?”月輪猛然擡頭,沾染着淚水、塵土的臉上多出些驚喜。

“我已習慣了離別,只是我向來不願好爲人師,不會勸他人也習慣離別。

再加上你的血治好了我元神重傷,我帶你一程便是。”

月輪匆匆起身,卻因爲踏在裙襬上,一時重心不穩倒向一旁。

一道清風流轉,托住了月輪的身軀。

南風眠上前扶起月輪:“只是,身旁帶着一個女子,卻頗爲麻煩些。”

月輪害怕南風眠改變主意,連忙道:“大人,我在家中時並非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既會烹飪,也懂端茶遞水……”

南風眠前行。

月輪跟在南風眠身後,二人消失在夜幕中。

於是這世間,又多了兩位同行之人。

人與人同行,會改變兩個人的人生。

配刀的刀客,齊國邊境小官的女兒,在這紛亂大世下也許有些微不足道,可在某些瞬間,他們要比天上的星辰更閃亮。

——

陸景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處流水前。

不遠處還有一匹馬。

正是南風眠始終惦記着送給他的名馬照夜。

這匹名馬便如傳言中的那般,身上散發着微弱的玉色光芒。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尤盛,便如同一隻玉石雕砌而成的馬。

照夜的光芒映照在夜晚,也讓此刻元神劇痛,眼前發黑的陸景,看到不遠處的流水旁,有一道身影正在河邊洗劍。

陸景眼中那一道身影有些模糊,可他手中的白鹿劍散發出來的氣息,卻直入陸景腦海,讓陸景認出那是你的身份。

正是玄衣劍甲。

“你醒了?”

“劍甲前輩。”

陸景艱難起身,卻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發軟,只能夠勉力坐起身來,頭顱也沉重無比。

“你所觀想的那神明倒是頗爲神妙,若無那神明,只怕你早已死在夢中了。”

玄衣劍甲蹲在河邊洗劍。

陸景坐在不遠處,低垂着腦袋,觀想大明王。

大明王焱天大聖浮現在陸景腦海中,隨着一道道奇異的光芒流轉出來,照耀在陸景元神上。

這時的陸景,才感知到自己元神的慘狀。

一道道裂痕遍佈他的元神,九道神火不曾熄滅,卻也在熄滅的邊緣,光芒微弱。

元神上帶出的痛苦,也讓陸景有些難以承受。

陸景元神受了許多次傷,可這是最重的一次。

便如同玄衣劍甲所言,陸景強行握住神術、白鹿二劍,即便最終陸景折服了這兩柄寶劍,也讓陸景深受重傷。

若非陸景的大明王焱天大聖觀想法玄妙,若非觀想出來的大明王也隨着陸景元神境界而變得越發凝實,他只怕要死上一遭了。

“不過,太玄京中多了你這樣一位少年劍客,倒是讓我心生驚訝。

我還以爲太玄京中,已經養不出名劍,更養不出真正的劍客了。”

玄衣劍甲洗完了白鹿劍,又用長袖仔細擦拭着白鹿,眼神專注而又認真。

“我之所以洗劍,是因爲我不喜你手持白鹿斬去的神念。”

陸景回過神來。

他斬去的神念,是七皇子禹玄樓的神念。

“這裡距離太玄京不遠,我曾經立下誓言,若無真正的要事,絕不會踏入太玄京一步,也就不送你了。”

玄衣劍甲站起身來,身上黑袍隨風而動,隨着他輕輕探手,白鹿與神術二劍飛上天空,輕輕擺動,好像是在向陸景道別。

陸景有心向這兩柄劍行禮,卻礙於身上的劇痛無法起身。

玄衣劍甲長袖一揮,也如同白玉打造的劍匣出現在他身前。

兩柄天下名劍化作兩道流光,飛入那白玉劍匣中消失不見。

這位天下劍道魁首將那白玉劍匣負在身後。

“你能悟我劍氣起璧山,能執神術、白鹿,你我之間還會再見。”

隱約間,陸景彷彿看到這位大伏三得意中唯一人物身後有一重重劍意涌動。

“我本想帶你離去,可是世間之事總有許多枷鎖,不能率性而爲。

我也能看出來,在我們身後這座巨城中,你上前有許多牽絆,無法輕易脫身。”

劍道魁首望着眼前繁華的太玄京。

陸景聽到他的話,不由想起青玥,想起盛姿,又想起書樓中的觀棋先生、九先生,想起同僚與他的學生。

太玄京中,他確實有很多牽絆,無法一走了之。

而且,陸景隱約意識到,這太玄京中涌動的浪潮中,有一股洶涌的浪潮似乎是在圍繞着他而動。

他想要離開太玄京,又應該如何脫離那洶涌浪潮?

還需……再強一些。

“你還有很多時日,若有可能,不妨真正走出太玄京,離開這一處繁華的牢籠,看一看廣闊的天下,這對於你的劍道而言也必將有很多好處。”

“這天下看似很小,實際上頗爲遼闊。

海上落龍島上有一條老燭龍,北秦大燭王磨刀霍霍,卻真被他磨出了一柄好刀,可能還要比跋扈將軍更盛。

大雷音寺人間大佛、爛陀寺般嚴密帝、真武山山主、河東河北世家第一子、太昊闕新的主人、齊國劍聖、橫山老人……不知有多少強者等待你持劍而去,磨礪劍鋒。

劍不磨,只落於繁華之處,終究稚嫩了些。”

玄衣劍甲似乎對陸景印象極好,話語中隱含教誨。

陸景奮力擡起頭,詢問道:“前輩,不知可否知你名諱?”

玄衣劍甲並不猶豫,道:“我叫……商旻。”

天下皆知那劍道魁首乃是大伏太玄京人士,也曾着白衣,乃是整座太玄經最爲璀璨的明星。

後來不知生出何等變故,這位天下劍甲脫下白衣,歸還了大伏賜予他的名劍見芒,赤手空拳走出太玄京,後來,無人見他再歸於太玄。

太玄京三得意,自此少了其一。

後來,他入了鹿潭,上了仙境,成爲了天下劍道魁首。

這天下劍甲的名字在太玄京中似乎成爲了禁忌,許多典籍中也已劍道魁首代稱,即便熟讀百家典籍的陸景都不知他的真名。

而今日,這位劍道天下第一的人物親口向陸景道出自己的名諱,也被陸景牢記下來。

“山高路遠,定然有很多美景,往後我一定會走出太玄京,看一看天下。”

陸景心中這般想着。

商旻卻似乎看透了陸景心中所想:“既要見人間,也要見人間中的自己。

對你而言,想要走出太玄京,也許並非是眼前的牽絆攔路。

你持劍用劍,頗合我的口味,他日你將要出出玄都,我倒是可以助一助你,就算是提攜後輩。

到那時,我們自然還會再見。”

這一段話,並非商旻道出,而是有一道神念如同流水般落入陸景的腦海。

“並非只有牽絆攔路?”陸景意識到了什麼,正要開口詢問,負劍劍甲卻揮了揮衣袖。

寬大的衣袖揮動,那名馬照夜馬蹄擡起,發出一聲嘶叫。

這照夜名馬轉過頭來望向陸景,身上的玉石色彩顯得更加燦爛了些。

“這是一匹好馬,那驅使着山鬼的刀客配不上它,今夜,它會馱着你入太玄京,到了明夜,你是否能降服照夜,還要看你的本領。”

商旻的聲音傳入陸景的腦海,陸景只覺自己的元神越來越重,有些無法難以爲繼。

他想要和眼前助他良多的前輩道別,卻無力出聲。

眼前的景象,也越來越模糊,直至歸於一片黑暗。

劍甲負劍走上虛空,看了陸景一眼,擡頭間又彷彿穿越重重距離落入書樓。

書樓中,觀棋先生、楚狂人也在擡頭望着天空。

黑衣的劍甲向二人點頭,楚狂人點頭回禮,卻見始終坐在桌案前的觀棋先生鄭重站起身來,他雙臂大開,繼而雙掌交疊,躬身而下。

他……似乎是在答謝劍甲商旻。

商旻身後的白玉劍匣發光,眼神略一沉吟,看向遠處照夜背上的陸景。

陸景沉睡在照夜上,照夜朝着太玄京而去。

“想要依託惡孽成道,便是入了百鬼地山,當了一位閻羅又能如何?”

“不過……投機取巧之輩。”

商旻這般低聲自語:“在我面前……莫行鬼祟之事。”

就在那玄衣劍甲自言自語時。

照夜之上除了陸景之外,還有一把七星寶劍,一把名刀山鬼。

劍甲商旻不忘把這一刀一劍放在馬上,在他眼中,這是陸景和南風眠的戰利品。

可此時此刻,那名刀山鬼看似平常,刀柄鬼頭上的雙眼,卻閃爍着微弱的光彩。

陸景意識沉入黑暗中,朦朦朧朧,迷迷幻幻,渾渾噩噩。

大明王焱天大聖照耀出金光,落在他元神上,他的元神似乎正在慢慢恢復。

可是,這次受傷不同於以往,還要來得更重,上一次李觀龍一拳轟落,也讓陸景受傷,可那次所受的傷比起今日,還要輕上許多。

正因如此,意識沉入黑暗中的陸景原本不該查知到什麼。

直至他朦朧黑暗的意識中,流出一道道鮮血,多出一具具白骨。

汨汨鮮血、累累白骨,鑄造一片宮闕。

那宮闕中還有一把寶座,寶座上坐着一位頭戴高冠,威嚴無比的君王。

君王落腳之處,可見一座血肉地獄……

陸景看到那血肉地獄中,無數白骨正在向上攀爬,無數魂魄正在慘叫,血與肉融合在一起,發出腥臭味,其中還燃燒着熊熊烈火。

而那威嚴的君王原本一手拄着臉頰,閉目休息。

當陸景的意識看向他,那威嚴君王卻睜開眼睛,緩緩直起身來。

頭頂上的冠冕流珠遮住他的眼睛,其中有兩道似乎不屬於人間的目光流轉而來,好像在注視着陸景。

“齊淵王!”

陸景認出那血肉地獄,也認出了那恐怖的宮闕,自然也認出了寶座上的君王。

須臾之間,齊淵王腳下的血肉地獄,開始在黑暗中蔓延,想要……吞噬陸景!

陸景察覺不到身體所在,但卻感知到自己的意識好像被那血肉地獄吞噬,將要沉入其中。

一具具白骨爬到了他的意識上,一道道冤魂張開扭曲的血盆大口,將他全然吞噬。

“惡孽君王!”

陸景朦朧意識因爲更加恐怖的劇痛變得清醒起來。

他想要出劍,黑暗中一道劍意流轉,卻並無作用,就好像斬在虛無中。

“罪責之下,可化爲本王血肉地獄中一具白骨!”

齊淵王威嚴聲音傳來,全然不似惡孽,竟然像是一位舉世無雙的神人。

神人下令,陸景竟然真就化作一具白骨,沉入血肉地獄中。

黑暗以外,玄衣劍甲注視着已然走遠的照夜,彈指之間一道劍氣激發。

劍氣流轉正要落在那名刀山鬼上。

突然間,陸景身上卻散發出一道金光……

“浩然氣?”玄衣劍甲微微挑眉:“這般年輕,除卻是一位劍道天驕,還養出了浩然氣?”

黑暗裡。

同樣有一道金光四射而出。

“劍氣無法斬遠在天邊的惡孽。”

那金光映照下,正氣如虹命格運轉,陸景白骨上生出血肉,化作人形。

那金光又構築出筆墨紙張,構築出桌案。

於是,一位渾身上下散發着金光的少年書生就坐在桌案前,執筆,落字。

“是氣所磅礴,凜冽萬古存!”

(本章完)

第380章 人間生靈所求,不過是一個‘生’。第139章 小人生邪念,如鬼!第339章 可鑄太華元相,自此雙七境第331章 顯聖!陸景提劍來!第337章 我要讓虞東神活第60章 先生磨劍,少年不願爲雞犬(謝深夜l第220章 我且只以劍氣起璧山,立起羣峰一百第220章 我且只以劍氣起璧山,立起羣峰一百第5章 執錘的婦人 大明王觀想法第128章 等你看穿太玄京中的風月 看穿其中的第155章 春雷聲響動太玄第342章 陸烽第57章 佳人相候七十年第281章 攜鹿潭,莽出一個蓋世的名頭第96章 老龍落凡,終日祈天第249章 醉臥照夜呼俠客,東風吹入斬龍場!第225章 登仙體魄,仙人入我夢第100章 君子之風 雪虎傳聞第381章 婚書第255章 龍王歸陸,人間第二位陳霸先第265章 劍光冷,血濺龍宮,風雨直落西雲海第177章 日出扶光,東君高照第4章 秋衣與人心 逝去的少年第258章 凡人終究是凡人,稱不得長生,更稱第317章 成我身前傀儡將軍,助我成閻羅之首第10章 少年氣度,伏如虎臥,起如龍舞第一次請假,明天一萬兩千字補上。第198章 踏雲而上,俯瞰天地,成爲人上之人第298章 天上地下皆是棋局第58章 洞妖命格,人不如鬼!第247章 提筆葬龍,滿城殺氣雷動第265章 劍光冷,血濺龍宮,風雨直落西雲海第124章 劍氣扶光,曾許人間第一流第87章 南府天才,不過一件瑣事。第217章 已借白鹿,再借神術第334章 太白劍光殺僕射,大伏的萬一第334章 太白劍光殺僕射,大伏的萬一第246章 有兩位仙人在,殘足老龍如何殺陸景第374章 報恩於人間第172章 少年何妨夢摘星,敢挽桑弓射玉衡第402章 此行,大吉!第316章 且入玄都拜我今天爆發,晚點更新。第1章 贅婿少年,得見秋光第349章 劍氣橫空,笑人世,蒼然無物第254章 被陸景這小子耍了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六 風雷斬武夫,梵日殺元第223章 是氣所磅礴,凜冽萬古存第167章 惡人成佛只需要放下屠刀?第366章 水雲君搬來西樓殺我?第186章 劍心種子 七尺玉具與怒目佛陀第33章 我陸景本身也至關重要第261章 以無畏之心,養無畏劍魄第89章 大凶之象諸所獲【】第73章 王妃落轎,輕喚公子(求首訂,求月票第129章 繁盛太玄,光耀齊日,陸景誓斬妖孽第369章 誰說人間無望?第7章 水榭考校,預測吉凶第196章 龍屬再尊貴,也不可攔我的路第288章 行遠路者,遇強人奪財,殺之無罪!第357章 燭龍不敢殺我第285章 他們有身份,我陸景難道就沒有身份第144章 勢如雷火動天穹,古音神韻破虛空爲了不斷章,今日晚更第47章 陸景入書樓,於陸府何益?第382章 趨吉避凶:潛龍,勿用!第217章 已借白鹿,再借神術第262章 披開大日光,震起雷霆音,召來白鹿第136章 筆墨見巍峨,劍氣出波濤,可斬妖邪第45章 刺玫瑰仙,呵斥神通第158章 六十青峰如刀,一條長河如劍第32章 武道,修一念通達,修一口無畏之氣第13章 鱷魔鑄骨功 神明感應篇第298章 天上地下皆是棋局第262章 披開大日光,震起雷霆音,召來白鹿第354章 天地香灰 八境天人舍利第122章 此等天驕入我掌中,大善!第261章 以無畏之心,養無畏劍魄第129章 繁盛太玄,光耀齊日,陸景誓斬妖孽第71章 高高在上的恩賜明天更新喔第11章 糕點與武道第293章 如何能以龍王威壓壓住陸景?第20章 南禾雨應當元神照星辰,純陽渡雷劫第124章 劍氣扶光,曾許人間第一流第261章 以無畏之心,養無畏劍魄第101章 才德少年與風月之所第52章 神鳥恩凡鳥,陸景將入氣血境第48章 陸家麒麟子,文章鳳首,筆墨龍骨!第405章 由我來殺天上客,由我來做人間守門第269章 鯤鵬展翅九萬里,揹負青天,激起浪第39章 京中貴公子 南海漁女與蛟龍第296章 當朝景國公!第317章 成我身前傀儡將軍,助我成閻羅之首第316章 且入玄都拜我第202章 心中養了大魔,早已不是人了第45章 刺玫瑰仙,呵斥神通第376章 我來補人間之缺!第73章 王妃落轎,輕喚公子(求首訂,求月票第154章 天上天關,刀氣如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