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濤洶萬里,風霧動蛟龍!
原本一覽無餘,只見一顆大日懸空的天空,一時之間雲霧遮掩,龍屬顯現,動來雲霧,三足的蛟龍盤旋在雲霧裡,碩大的龍首則低頭看來。
這等兇獸面相恐怖非常,那數百顆獠牙冒着森森寒氣,兩顆碩大龍眼中的豎瞳天生便帶着一種絕頂的威壓,壓在下方數百個百姓身上,也讓那少年氣血翻涌,眼中流下血淚。
想要屠龍的少年年歲不大,卻有武道大陽的修爲,以他的年齡和修爲哪怕是放在太玄京也殊爲不易。
可當蛟龍盤空,一股股曠古兇獸的氣血威壓卷動雲霧直落下來,讓這位剛剛踏入大陽境界的少年,就好似被山嶽壓身,根本無法動彈分毫。
而那天上的蛟龍並不曾落下來,只是舞動雲霧,招來風波,低頭注視着衆人!
蛟龍鼻息如同雷霆涌動,氣浪怒嘯。
站在山上的陸景眉頭微挑,他神念悄然浮空,分明看到這條蛟龍龍嘴開闔,好像是在……戲謔而笑。
陸景再度擡眼,看向河邊的衆人。
少年站在原地,而那差點落入蟒蛇肚中的少女神情恍惚,站在他的身後。
她身上的繩索早已被解開,脖頸、手腕上的勒痕還清晰可見。
當少女落向那泥潭中,原本認命的少女就又開始恐懼。
恐懼於死亡。
也恐懼於自己會死在雲霧間巨獸的嘴中,被那數百碩大的獠牙輕易嚼碎。
少年在咬牙支撐。
而當那些百姓看到天上懸浮的蛟龍……
有些人開始嚎啕大哭,有些人怒聲大罵少年,也有些人渾身發抖。
“龍王來了!龍王來了!”
“雙女,快跳入那河中,否則我們所有人便都活不成了。”
“都怪這多管閒事的少年郎!如今怎生是好?觸怒了龍王,我等便絕無了活路!”
“就讓他爲蛇仙償命,龍王老爺……還請……”
……
各色的哭嚎聲,在雲霧的籠罩下,又被風波吹去。
赤裸着上身的少年還在咬牙支撐。
他七竅中都流下血來,渾身上下的氣血都已經沸騰,在蛟龍的威壓下,煎熬着他的五臟六腑。
可他仍然擡頭,死死注視着天上那頭蛟龍。
那蛟龍,龍首浮動,低沉而又粗壯的聲音傳來,就如陸景所見,蛟龍語氣中都帶着戲謔。
“你且看……你讓你的同類得以免死,他們卻恨不得生啖了伱的血肉。”
“世間萬物皆有強弱,皆有高低貴賤。
你在泥潭裡匍匐,卻想要騰空而上屠龍,如今被你低賤的同類指責,僅僅是因爲我浮於霧中。
你可信只需我一聲令下,這些卑微螻蟻便會衝上來,撕開你的皮肉,飲了你的鮮血,以此取悅於我。”
蛟龍聲音低沉,聲音炸響在少年耳畔。
少年低着頭,雙手指尖都刺入掌中,他緊緊抿着嘴脣,一語不發。
那河邊衆多的災民見這少年不言不語,喝罵聲逐漸大了起來,有些人甚至撿起石塊,朝那少年扔去。
有石塊飛來,那少年瞥了一眼身側的少女,原本無法動彈分毫的身軀突然涌現出一股巨力,朝側方橫挪了一步,擋下了一塊石頭。
“都怪你這男兒,我等苦苦支撐許久,可你觸怒了龍王,不曾被餓死,便要被吞吃了去!”
……
怒罵聲源源不絕。
少年奮力擡頭,天上蛟龍還盤旋在雲霧中。
兩道龍目中照耀下刺目光芒,晃的少年睜不開眼眸。
又有一股沉重的威壓起來,大約是想要讓這妄圖屠龍的少年低頭。
少年卻仍然不屈地搖頭,眼眸極力張開,眸光中滿是倔強。
他仰着頭注視着蛟龍,卻在質問喝罵他的衆人!
“這些懸於雲霧中的龍任由坐下的妖魔食人,有些村落災民,甚至滿城被吃。
你們也知此事,就只想着以女子獻祭於食人的妖魔,以此保全性命。
我殺了妖魔,你們不去恨龍,反而都來恨我,這都是什麼道理?”
哪怕被沉重的威壓壓身。
少年臉上仍然牽扯出僵硬的笑容,他眼裡滿是譏嘲,又對天上的蛟龍說道:“懸空的龍卻只能吞一吞弱小的災民。
令人不恥!”
雲霧中的蛟龍龍鬚飄動,身上滾滾霧氣籠罩,他仍然低頭看着少年,磨牙的聲音帶着低沉的話語,輕聲道:“萬物皆有貴賤之分,龍食鳥、獸、卑賤的人天經地義。
便是大伏的朝廷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天下真龍之數,皆被敕封於五方龍宮,貴不可言。
你不過一介凡人,也配不恥於我?”
“龍屬受天地所鍾,你便是修煉上一輩子,也只能成爲我牙縫中的血肉。
等他們用石塊生生砸死了你,我就將你吞入腹中。”
蛟龍悠悠然盤旋在天空中,並不吞吃了少年。
便如同貓戲耍捉到的老鼠,他想要看一看再過一陣,這少年是否還可以這般倔強。
衆人喝罵,少年仍然不願屈聲,只是眼裡還透露這些可惜。
他默默低聲自語。
“可惜阿丫白死,我也沒有完成立於你墓前的承諾。”
“生於泥潭中的凡人,在這般天地所鐘的生靈面前,難道便只能成爲卑微的草芥,任憑他們吞吃收割?”
少年神情恍惚,意識逐漸有些模糊。
他在努力的思索,不明白大伏朝廷明明強者無數,爲何還要任憑這些妖孽作祟。
莫說是這少年不明白,就連走下山嶽的陸景也在疑惑。
當他少年自問,又看到少年眼中不曾散去的倔強,黑衣的陸景緩緩搖頭。
“不必多想,凡人中也有不屈者,亦有斬龍者。
有些人年少,覺得天上的蛟龍高高在上,強橫無比,可若在修行上幾年,總有鐵臂纏蛟龍的時候。”
陸景跳下山嶽,就站在不遠處一塊山石上,輕聲開口。
須臾之間,他的聲音傳入衆人的耳朵。
天上的蛟龍也垂下目光,若在陸景身上。
七竅流血的少年吃力的轉過頭,目光朦朧間看到不遠處的陸景,眼中突然有些擔憂。
“鐵臂纏蛟龍也好,卑賤如螻蟻也罷,那人,你快些走吧!”
陸景一笑,剛要說話,他的神念卻突兀間捕捉到了些什麼。
“你是何人?初入先天,也要來大放厥詞?”
蛟龍垂落龍首,鼻息如火,幾乎下一刻就要吞噬陸景。
陸景側頭,神念流動,道:“你不曾察覺到什麼?”
那條蛟龍還沒反應過來。
天空中,突然有一道青衣駕馭劍光而來,便如一條清澈的河水,平鋪在虛空中。
粼粼波光帶起一片絢爛的劍光。
陸景饒有興致地望着天上的劍光,璀璨劍光帶來一道青衣,那青衣的長辮垂落在身後,躍然於天空中。
三尺劍光前行,帶出一條大河。而那青衣身影便如同大河滔滔,東注不還流!
天上的蛟龍窺到劍光,蛟龍軀體騰飛,直衝天地,一隻龍足前探,堅硬而又尖銳的龍爪一陣黑色氣血閃過,硬生生與那大河劍光碰撞。
龍爪上閃出一陣火花。
而那粗大的蛟龍軀體翻滾着,攜來雲霧,龍鱗寒光閃爍,橫衝直撞而來。
當龍嘴張開,寒光森森的龍牙彷彿帶着能夠咬碎山嶽的巨力,朝着天上的青衣咬去!
那青衣卻絲毫不懼,甚至調皮笑道:“真龍在貴重,與你一條蛟龍何干?
大伏朝廷冊封天下龍屬,可不曾冊封你這麼一條脫身於泥水中的蛟龍!”
青衣持劍,身軀乘着大河前去,一道劍光聚而不散,駕馭着大河,須臾間便遠去百丈之地!
劍光騰飛,來往幾經過!
那長劍舞動在天空中,精妙的劍意配上少女躍然舞動的身影,陣陣劍光便如同東風吹大河,也如河水倒流。
不過十餘息時間。
青衣浮動於周遭的劍氣突兀之間聚攏而起。
那蛟龍正擺出龍尾,卻見千道劍氣殘光瞬息間聚攏起來!
雲水風色度,千里流大河!
青衣少女流於大河劍光中,身形閃爍之際,一劍斬在一根龍角上。
蛟龍吃痛,龍嘯聲帶起滔天雲霧,又攜雲霧而去。
少女駕馭劍光追去二三裡。
那蛟龍卻落入一處河道泥潭中消失不見了。
陸景遠遠望着蛟龍離去。
腰間的呼風刀、喚雨劍還在輕輕顫動。
陸景右手拂過一刀一劍,對那刀劍輕聲低語:“不急,這條蛟龍並非龍王,也無力駕馭妖魔食人……
讓他逃了去,我們便可尋着這蛟龍的蹤跡,去找一找那條……所謂貴不可言的龍王。”
陸景安撫着呼風刀、喚雨劍。
而他腦海中,趨吉避凶命格卻已閃爍出輝光。
【震,上六:震索索,視矍矍,徵兇。震不於其躬,於其鄰,無咎。】
【大吉之象:斬去此間蛟龍,遁入漫漫烈日黃土,無災無禍。
利……】
【吉象:既映照斬龍臺,成天下龍屬之敵,大人應當持劍而行,尋到罪孽之事的始作俑者斬之,令天下龍屬懼之。
利:龍屬懼,百姓感念恩德,大人成心中之快,獲六百命格元氣,獲一件奇物。
弊:此時河中道中,龍屬聚集,龍子龍孫中亦有強者在此,此行恐引來禍患。】
趨吉避凶命格早已閃爍光輝。
陸景卻並沒有考慮太多。
方纔那少年站在蛟龍威壓之下,仍然擡頭注視着蛟龍,眼裡都是不屈與倔強,還有許多怒意。
他之所以生怒,是因爲妖魔食人,也是因爲蛟龍懸於雲霧之中,高高在上的俯視。
一條蛟龍,也敢言貴於人?
陸景曾經寫下人貴論,直言天下萬物,莫貴於人。
他也曾經斬下俯視凡人的玄微太子龍足,讓他能夠落於大地,平視人間!
所以當他看到蛟龍威壓下,也可直視蛟龍雙目的少年,纔會激勵着少年,只需繼續修行終有鐵臂鎖蛟龍的一日。
“老師讓我看一看太玄京以外的世界,也許就是讓我看這些蟲子耀武揚威。
以大伏朝廷之強,若行震懾之舉,這些妖魔與蛟龍絕不至於如此張狂。”
陸景眼眸沉靜,一道烙印了廣寒印的神念,早已隨着那條蛟龍而去。
“你們走吧,災禍已至,你們便是在討好那些妖魔,那條龍王,哪怕他們饒過你們,不曾教你們吃了,你們也會餓死在這裡。
往南而去,一路前去京畿道,前去太玄京纔有活路。”
那少年遠遠望着青衣駕馭劍光離去的方向,看都不看那些沉默的災民一眼。
天上沒有蛟龍盤旋,那些災民也不再喝罵,只是眼裡滿是疲憊,毫無半分生機。
可悲、可憐。
當災禍降臨,這些尋常百姓就只能將自身的期望寄託於虛無。
他們不願意離開生養他們的土地,又唯恐妖魔之人,心中對於他們屢次祭祀的龍王還帶着些期望,於是也就有了獻祭之舉……
“只是……天下便是這般的天下,河中道越發混亂,那些龍屬俯視人間,前來河中道的強者中又有多少人是爲了河中道的災禍而來?”
“我爲尋天脈而來,也是爲見人間而來。
人間,無非就是生民活命的所在。”
“一介修士,既然不足以做四先生、觀棋先生那等傾倒鸚鵡洲的大事,就只能做一點小事。
比如……讓龍不敢食人。”
陸景遠望着那些默默離開,蹣跚而行的災民,心中這般想着。
而那少年則將七竅中留下的血塗滿整個面部,原本黝黑的面容上帶出血色,看起來有些猙獰。
他還在回味懸空蛟龍的強橫,那種威壓幾乎直入他的意志深處。
“鐵臂鎖蛟龍不知需要何等的修爲,斬去那條龍王,又需要什麼修爲?”
少年擡頭看向陸景。
陸景正要回答。
那青衣劍光去而歸返,落在地上。
那青色劍光流出璀璨,飛入青衣女子身後的劍鞘之中。
青衣女子面容白皙,眼神慵懶,兩隻耳朵有些許尖銳,並不算天姿絕色,卻有一種獨特、慵懶的氣質令人過目不忘。
赤着上身的少年看到這青衣女子,又看了看陸景,眼裡閃過一絲感激。
那青衣女子卻擡眼看了看少年,搖了搖頭笑道:“你這少年不知是哪裡的鄉巴佬,武道大陽也想要屠龍?
便是尋常的蛟龍,也可以將你一口吞了。”
青衣女子話語並不友善,可她嘴角露出些許笑容,眼神慵懶且溫和,並無半分的譏嘲之意,讓人生不出厭惡。
旋即她又看了一眼陸景:“你倒是強些,已經修出先天氣血。
武道先天衝動些倒也無妨,可你想要鐵臂鎖蛟龍,也要以修爲壯膽魄。
你這修爲已算強橫,可方纔那條蛟龍先天氣血融於血肉,多達七道之多。
他若非想要戲耍你們,早就將你們一口吞了。”
“若無姐姐我啊,你們都要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