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劍氣橫空,笑人世,蒼然無物
敖九疑周遭的元氣就像是一場暴雨。
黑龍在那暴雨中興風作浪。
他身後龍頭白骨翠綠的龍角上散發着一縷縷玄妙氣息。
絲絲縷縷的氣息落入這東海龍王軀體中,令他身上的傷勢生出變化,逐漸向好。
風住壑身後巨大的白龍虛影被敖九疑咬碎了。
風住壑握着手中的長劍,站在原處。
當她身上氣血瀰漫,眼中的驚疑之色也就越發盛了。
“龍王……”
風住壑的豎瞳不解的看着敖九疑。
敖九疑眼神朦朧,但卻有清晰的殺念透露出來。
一如他之前想要以龍爪持玄功,令陸景落地之時。
只是不同於方纔,敖九疑眼中赤裸的殺意這並非是針對陸景。
殺意如刀,照應這位東海龍王身上黑色的鱗片。
這黑色鱗片照出白龍風住壑的身影。
齊悲山、王髯公乃至那位東女國皇子也有些失措。
“龍屬與陸景稱一句深仇大恨也不爲過。
這敖九疑爲何要相助陸景?”王髯公思緒閃爍。
齊悲山手中長琴奏出流水高山,奏出深海遠空。
當琴聲拂過那條黑龍的真身,這位齊國名士驚愕的差距,自敖九疑身上有一縷時隱時現,極爲微弱的氣機飄然而出,直登虛空隱入雲端,最終卻不知去了哪裡。
“莫不是那斬龍臺之故?”齊悲山瞳孔微縮。
他此時的眼神,一如那山谷中的齊含章、古辰囂。
古辰囂眼裡滿是驚疑不定。
齊含章手中握着走龍筆,眼神中滿是驚歎。
“如伯父所言,這陸景不僅是真名士,而且稱得上一位真正的強人。”
齊含章在河中道得遇陸景。
原以爲陸景僅僅是一位心中持良善的蓋世天驕,是一位飽讀經典的先生。
可後來,陸景在河中道提劍斬龍,照星殺人,令齊含章看到陸景快意恩仇的一面。
而今時今日,在這太玄京以外。
齊含章卻又清楚地看到陸景身上不僅有書生意氣,不僅有快意恩仇。
他站在雲端,遠處黑龍盤踞於南海龍王之後,朝陸景頷首行禮。
三百騎虎武卒立於山巔,雄壯的氣血從那些身穿黑甲的兒郎身上流淌出來,竟然與陸景微弱的氣息融爲一體!
此刻的陸景仍然一身書生打扮,可他卻有一種將軍氣魄、有一種霸王氣勢彷彿要吞併山河!
“大伏不缺蓋世的天驕……可這般少年人物只怕是在整座大伏,也不過三五人……”
齊含章眼神烈烈。
他想到戰功封侯的中山侯,想到肩扛重安三州的虞東神,既然又想到那自少年時就名震天下的黑衣劍甲商旻。
除此之外,在齊含章看來,便是論及整座大伏來自周遭諸多國祚,能與陸景相提並論者只怕少而又少!
“卻不知天上十二樓五城那些府仙、劍仙究竟能否與陸景比肩。”
古辰囂原本面緊握的雙拳也握得更緊了。
他站在那馬車之前,駕車的正是那曾經前往空山巷拜訪陸景的樊淵。
樊淵也如那些騎虎武卒一般一身黑甲。
他坐在馬車上,手中握着兩匹駿馬的繮繩,不敢去看古辰囂的背影。
古辰囂身子越發瘦了,遠遠看去便如若一具白骨披了一身華貴的衣袍。
“太子心中養了魔,偏偏又遇到一個不怕魔頭的當世天驕。
現在倒好,天驕成了魔頭的執念,偏偏在這太玄京中,魔頭不僅奈何不了天驕,甚至還要驚懼於那天驕手中之刀劍。”
樊淵想到這裡,便又死死壓抑住自己臉上的神色。
不敢讓古辰囂看到自己的唏噓之色。
古辰囂眼白中滿是青色的血絲,鮮紅的嘴脣幾乎滲出鮮血來。
“憑什麼?這陸景書生出生,平日裡不曾入過一日軍伍,不曾見過真正的大軍氣象,更不曾修行過戰陣玄功,又憑什麼能夠氣血融於這三百騎虎軍的戰陣中!”
“他斬退東海龍王,明明耗盡了自身氣血,肉體成爲氣血空殼,又憑什麼能夠藉着這三百騎虎軍聚攏氣血?”
“書生!劍甲!國公!如今又如霸主!將軍!
怎麼偏偏天下的好處,都被這陸景佔了去?”
“我乃是齊國太子古辰囂,乃是真正的貴人,往後還要執掌齊國。
似我這般的人物,不過是了卻了幾條卑賤的性命,這陸景又憑什麼……”
古辰囂咬着嘴脣,鮮紅的血液從他嘴脣流下來。
他腦海中滿是怨恨、憎惡,彷彿要將陸景生吞活剝了去。
可就在他心中歇斯底里之際。
正道的太玄京走去的陸景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
這位少年國公看似尋常的低下頭來,看向古辰囂。
剎那間。
古辰囂腦海中的思緒瞬息而止。
這位齊國惡孽太子猛然間感覺到一股鋒利的劍氣,自陸景的眼神中游出。
古辰囂醞釀而出的武道精神與陸景這一道元神劍氣碰撞。
咔嚓!
一聲脆響。
古辰囂拜魔而生的武道精神,幾乎在瞬息間粉碎。
他怔然之間看着陸景,七竅中流下鮮血,劇痛從他五臟六腑傳來,瞬間抽光了古辰囂所有的氣力。
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齊國太子癱軟下來。
馬車上的樊淵眼疾手快,化作一道殘影扶住古辰囂。
“景國公,我家主人終究是齊國太子,你爲何不分青紅皁白……”
樊淵身爲人臣,主人受辱,他依然對得起自己的身份,對得起自己身上披着的黑甲,甚至膽敢擡頭質問陸景。
陸景看了樊淵一眼,只是搖頭:“古太子也要與這位齊國名士一般,攔我去路,斬我之志,我自然不能厚此薄彼,總要給他幾分尊重。”
樊淵臉色漲紅,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他陸景今日又是何等的修爲?
古辰囂剛剛傷勢痊癒,又如何敢攔他的路?
他剛要質問。
陸景卻又自顧自開口道:“古太子安然呆在橫山府中,對於我大伏太玄京也好,對於齊國齊淵王也罷都是一件好事……”
“若他每日閒逛於玄都中,難免會被心中之魔所累。
陸某……也難免會拔劍斬了他。
樊淵將軍,你帶他回橫山府,一年之內不得出府。”
“又是一年?”樊淵神色逐漸平靜下來:“上一次陸景先生問罪於橫山府,是因爲橫山府有錯在先,陸景先生是行律法權柄?
不知今日陸靜先生又要因何加罪橫山府?難道來這谷中賞花踏青也是罪過?”
琴聲潺潺。
意境有浮浮沉沉,便如若楊花落定子規啼,天空中又照起月牙彎彎,落下幾點光輝。
可無論是落定楊花,還是月牙光輝。
其中卻夾雜着縷縷神通氣,點點玄妙術。
月牙光輝落地,化作鋒銳劍氣。
楊花飄落,每一片花瓣都如若沉重的生石。
而王髯公手持鐵筆,有若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他頭頂宛若漆黑的夜空,腳下卻又有如一片白晝。
星河、鐘鼓、長夜、白晝鑄造一座星宮。
星宮中王髯公的元神正手中持筆,伏在桌案上寫字。
那飄渺氣象,竟然讓世間猶如一場大夢。
大夢中,有驚鴻豔影又有桃李春風。
春風也好、桃李也好、豔影也好,俱都自那星宮中走出,來見陸景。
陸景手中握着屠仙黑金,他直視向前,聲音卻如嫋嫋煙塵,飄入了樊淵耳中。
“你與古太子便只當我……以勢壓人!”
陸景並未多做解釋。
他一路行來,見了朝中權勢,也見了世道不公,也見過河中道那些動輒殺人的真龍。
更是在鹿潭上見了計都羅睺兩顆殺星,明白自己似乎成爲了太玄宮中那位聖君的棋子。
既然是棋子,又何須處處循規蹈矩?
既然是惡人,又何須始終以律法爲果?若以手中刀劍爲果,只需刀劍鋒銳,便是這齊國太子又如何能說一個不字?
屠仙黑金化作流光。
陸景漫步而行。
樊淵、齊含章乃至那痛不欲生的惡孽太子古辰囂俱都聽到陸景這句話。
古辰囂淒厲慘叫。
齊含章打了一個寒戰。
樊淵卻睜大眼睛,極爲認真的看了一眼陸景。
他想起第一次拜訪陸景時,想要請他爲古辰囂作畫。
那時陸景在他眼中便是一位一舉一動皆有所持,一心一念俱有禮儀的少年先生。
“一年多時間,想來這昔日的少年先生逐漸明白身在人間,不應當問過程,只應當問因果。”
黑甲將軍扛起自家太子,上了馬車,駕車遠去。
原本已經踏出好幾步的東女國太子,身旁還懸浮着縷縷劍氣,又有神通幻影浮現。
他站在小路的盡頭。
剛纔最先出手的是他,可是當齊悲山、王髯公俱都出手。
他卻放下了握在劍柄上的手。
這位槐幫大當家眼神深邃,容貌般般入畫,靡顏膩理。
可此刻他卻微微皺眉,看着陸景不斷醞釀而起,從原本的鋒銳多出一些霸道之勢的劍氣。
幾息時間過去。
槐幫大當家卻無言轉身,朝着來路走去。
齊悲山有些詫異。
王髯公不由皺起眉頭,呵斥說道:“既然來攔路,又何必臨陣退卻?”
槐幫大當家朝着小路盡頭走去,擺了擺手道……
然後,齊悲山、王髯公耳中傳來笑聲:“若要殺陸景,來日我必會奉陪。
今日,伱們攔不住陸景入太玄京,還是早些求饒退去,免得他拔劍砍了你們。”
……
南禾雨盤坐在角神山冰峰上。
洛明月身後負着名劍蟾魄,劍上散發着絲絲寒氣。
“這人間劍氣既然與你無緣,禾雨你又何必這般執着?”
禹星島劍道大宗師洛明月緩緩開口。
她一邊說話,一邊注視着遠處那座山谷。
隱約間,她身上一縷劍芒涌動,蓋住着冰峰,遮掩了南禾雨的氣機。
令南禾雨不可見那山谷中發生的事。
南禾雨站在陸景寫下的那一行文字前。
她眼中似乎醞釀着愁緒,千秀水浮起光華。
“師尊,我既然能養出這羽化劍心,爲何偏偏看不破這人間劍氣?”南禾雨轉過頭來,仔細詢問。
她注意到洛明月看向那山谷的眼神,也循着師尊的眼神看去,又並不曾察覺什麼,只以爲洛明月是在賞觀山谷中的美景。
洛明月耐心回答:“人間劍氣不僅僅需要劍道造詣,也不僅僅需要一顆劍心。
如那四先生紀沉安,還需要一顆照見天下的赤心,需要一雙見塵世善惡的眼眸。”
“修劍,也是修氣性。”
南禾雨聽到洛明月的回答,不知爲何,眼中多了些篤定。
“便是悟不了這人間劍氣,我也可以仔細悟一悟陸景先生這行字。
我曾經多次往返於禹星島、太玄京,卻只顧着踏劍騰飛,從不曾低頭看過人間,看過塵世。
後來,我因爲想要與陸景先生道歉,隨他前去諸泰河畔,纔看到即便是煌煌玄都也有惡孽之人,正在吞沒無辜的孩童。
後來,因爲陸景先生闖入了那橫山府,我才知齊國太子竟然在橫山府中設下暗室,用以凌虐……無辜女子。
再後來,陸景先生去了河中道,我才見到距離太玄京不遠的所在,竟有如山白骨。”
“正是因爲這些白骨,陸景先生纔會義無反顧地得罪五方海龍屬,纔會義正詞嚴寫下檄文,纔會拔劍殺龍王。”
“那時,我初見陸景先生這行文字,不知其意。
走了一遭河中道後再看,卻已經有些明白何爲無所希望中得救。”
洛明月長長嘆了一口氣:“你難道看不出陸景心有所屬?”
“更何況……以陸景的氣性,總是要出事的。
他也許持不住自己那份氣性,也許迴應自己這一身氣性而死。”
南禾雨聽到洛明月的話,腦海中浮現出青玥溫柔的笑容。
時至此刻,這位南國公府的劍道天驕終於不願再彈壓心緒。
“師尊,你也說陸景與衆不同,你也說他有一顆赤心,有一對見人間的雙眸。
試問太玄京中,除去陸景又有何人能見人間劍氣?”
南禾雨心知肚明自己心中那壓抑許久的愛慕並非無端而起。
我見衆生皆草木,唯有見你是青山。
“既然心中有念,又何必猶豫寡斷?便持了這份心,踏步前行便是,想來也不會叨擾陸景先生。”
南禾雨這般說着。
洛明月正要說話,卻又感知到一些什麼,猛然間轉過頭去,看向那山谷。
卻見原本籠罩這洛明月劍氣的冰峰,忽然被一道自數百里以外而來的劍氣震盪開來,轉瞬間破碎!
南禾雨略有些怔然。
洛明月身後那一柄天下第九的蟾魄名劍不斷震動!
卻只見自那山谷,一股蘊含着吞天氣勢、鋒銳氣象、烈日光輝、雷霆餘威,又夾雜着嶄新的霸道氣魄的劍氣沖天而上。
那劍氣橫亙於空,跨越百里,斬去了地上一條小路,又鋪陳一條劍氣坦途。
南禾雨只覺得劍氣十分熟悉,她神念流轉,朝前眺望。
卻只見陸景身旁有黑龍匍匐。
那劍氣長路周遭,隱約可見星宮、神闕、真龍俯首。
陸景腰佩刀劍,昂首入太玄京。
一股劍氣之鋒芒,堪稱絕世!
昔日的庶子,今日的景國公白衣踏空,氣魄可與他自身的劍氣比鋒銳。
劍氣橫空,笑人世,蒼然無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