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嘩啦啦地跟着掉,花春去旁邊衣櫃裡抱了兩牀被子出來,蓋在萬氏身上,然後蹲在牀邊看着她。
“您大概是累了吧?”她道:“天色也不早了,先休息比較好。我媽原來小時候經常哄我睡覺會唱兒歌,現在我給您唱吧。”
馮御醫在外頭坐着,就聽見裡頭傳來帶着哽咽的小曲兒。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調子很柔和,卻是從來沒聽過的,應該是哄小孩睡覺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現在聽起來總覺得讓人?子發酸。
花春哼啊唱的,唱了一個時辰也沒停歇。萬氏的臉色灰白,整個身子都冒出了寒氣,然而花春沒敢伸手去探她的脈搏。
“好睏啊。我也去睡了。”她站起來道:“等明日天亮了,我再去求求太后,給您拿點好藥來。”
說完,自己點了點頭,跑到外頭的軟榻上。蓋着披風閉上了眼。
“娘娘。”馮御醫皺眉:“您這樣會着涼的!”
花春充耳未聞,鴕鳥的屬性在這時候得到了全面的體現,不管馮御醫怎麼叫,即便她還醒着,也不願意睜開眼。
今天定然是她做的一個大大的噩夢,等睡一覺之後,肯定就好了。
馮御醫嘆了口氣,從牀上抱了一牀被子過來給她,然後去探了探萬氏的脈搏。
已經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收回了手,馮御醫退出了側殿,去主殿稟告了太后一聲。
“知道了。”太后揮手:“趁德妃睡着的時候,把人送出去埋了就是,哀家這宮裡還得除除晦氣。”
馮御醫頷首,一句話也沒多說便離開了。
“太后。”準備去偷偷搬運屍體的人沒一會兒卻回來了,一臉爲難地道:“德妃醒了,咱們動不了手。”
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子。太后道:“連個女人都搞不定?”
宮人沉默。的確是搞不定啊,那個樣子……
月見姑姑揮了揮手,跟着他們一起去側殿看情況。
屋子裡不知道爲什麼寒氣甚重,德妃坐在萬氏牀邊,滿目清冷地看着門口的宮人,那眼神真是從未見過的凌厲,嚇得衆人都不敢動。
“德妃娘娘。”月見進去,屈膝行禮:“萬氏已經去了,還請娘娘將人交給他們,讓萬氏入土爲安。”
“休想。”花春咬牙吐出這兩個字,眼睛血紅:“她只是睡着了,還沒有死!”
月見一愣,想走過去探一探,結果卻見面前的人站了起來,雙手張開,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道:“只要我還活着。誰也別想把她帶走!”
“娘娘。”月見抿脣:“奴婢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這是慧明殿,屍體是不可以……”
“我都說了她不是屍體!”花春冷聲道:“你們出去,這屋子,只出不進!”
心裡一驚,月見看了看花春,總覺得她最後這句話叫人遍體生寒。
是恨上太后了嗎?
兩方人就這樣僵持着,礙着她的肚子,月見也不好讓人強行動手,但是要這樣放任不管,也是不可能的。
於是乾脆就比體力,看誰能站得久了。
這一僵持就是一個時辰,花春一動沒動,只是臉色蒼白了些。月見看了看外頭已經開始發亮的天色,終於還是妥協道:“您躺着歇會兒吧,奴婢們站在這裡守着,不動手。”
眼珠子動了動,花春慢慢往後坐下來,竟然是直接想與萬氏一起睡。
“娘娘!”月見皺眉:“您懷有皇嗣,此舉不妥,請您在旁邊安睡。”
理也沒理她,花春直接蜷縮在萬氏旁邊,伸手抱緊了她。
倒吸一口涼氣,月見有些手足無措,正想着該怎麼辦呢,外頭就傳來消息:“姑姑,皇上回宮了。”
月見一愣:“怎麼可能?這麼快?”
宮人垂頭道:“的確是回宮了,已經進了皇城,正在過宮門。”
微微一驚,月見連忙道:“快,將德妃扶到一邊,把萬氏擡出去。”
“是。”幾個宮人應了,上前就企圖將花春擡走。
花春死死抱着萬氏,睜眼看了他們一眼,道:“你們再敢多動一下,本宮不介意讓你們給本宮肚子裡的孩子陪葬!”
宮人們都是一頓,接着爲難地回頭看着月見,當真不敢動了。
月見一撩裙子就在花春牀前跪下,焦急地道:“請娘娘爲大局着想,皇上回宮,總不可能來看這種東西……”
“在你們眼裡,死了的人跟東西沒什麼兩樣?”花春輕笑了一聲:“皇上回來,最該看的就是她呢,也該喊一聲丈母孃。”斤東呆圾。
“娘娘!”月見聲音拔高了一些:“奴婢知道您心情不好,但是此事任性不得,會衝撞龍駕的!”
花春搖頭,倔強地抱着萬氏不撒手。
月見本來覺得皇上從宮門口到慧明殿,至少也得有三柱香的時間吧,畢竟儀駕什麼的很麻煩。所以她打算慢慢再勸勸德妃,爭取不傷着她。
但是,令她沒想到的是,一炷香時間不到,慧明殿外便響起了馬蹄聲。接着一襲黑色長袍便撞開了側殿的門,四周站着的宮人瞬間就感覺到了屬於帝王的威壓。
宇文頡喘着粗氣,一步步走進來,袍子上還有霜露,眉目間也跟含了冬雪一般。
“……”月見怔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帶着一衆宮人紛紛跪下:“恭迎皇上回宮。”
聲音整?而響亮,直接將主殿和對面側殿的人都驚醒了。
宇文頡越過他們,站到了牀邊,眸子裡像是有狂風暴雨般,不可置信地看着牀上的人。
花春依舊抱着萬氏,側頭看了他一眼,僵硬的臉勉強笑了笑。
“你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緩和了氣息,宇文頡深深地看着她,眉頭緊皺。
不知道爲什麼,一直強壓着的悲傷和委屈,在對上他這雙滿是溫和的眸子的時候,瞬間全部噴涌了出來。花春自己都沒想到,會這麼一點預兆都沒有地當着他的面直接嚎啕出聲,跟摔疼了的小孩子似的,張着嘴大口大口呼吸,眼淚?涕橫流。
心裡一疼,宇文頡伸手就將人抱起來,感覺到她身上的寒氣,扯了自己背上的披風過來,將他們兩人一併裹在裡頭。
太后和武貴嬪過來,就看見皇帝抱着德妃,德妃哭得撕心裂肺,叫人聽了都跟着難受。
“皇帝。”太后皺眉喊了一聲。
宇文頡側頭,沒請安也沒有要動的意思,一雙眸子裡滿是冰冷。
太后嚇了一跳,武貴嬪也跟着心裡一驚。
“兒臣現在不宜跟母后請安。”帝王開口,聲音有些沙啞:“請母后好生休息,等兒臣處理好了這邊的事情,自然會去跟母后請罪。”
太后皺眉:“你不該來這側殿。”
“是。”帝王頷首:“所以母后先離開吧。”
“你……”
皇帝雖然一直冰冷,但是對她的禮數還是一向周全的,這麼直接頂撞,態度牴觸,還是頭一次遇見。
寧太后看了花春一眼,突然就相信她說的,皇帝是在暗地裡寵着她了。
抿了抿脣,太后還是把武貴嬪一起帶了出去。
“您忍得下這口氣嗎?”武貴嬪皺眉道:“皇上回來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向您請安,而且對您還是這個態度。”
自然是忍不下,太后難得生一回氣,不過這回,她也說不了皇帝什麼,是她自己理虧在先。
花春哭得直抽抽,皇帝將她抱到一邊的軟榻上坐着,伸手拿了帕子來,將她的?涕擦了,然後道:“朕回來晚了。”
真的是很晚啊!花春忍不住打了他兩下,眼淚跟着又下來了:“我…我一個人,根本阻止不了太后……你怎麼不早點回來……”
宇文頡抿脣,路上死了兩匹馬,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一到京城附近就收到了宮裡的消息,覺都沒睡,連夜進宮,沒想到還是來不及。
伸手將她摟在懷裡,帝王柔聲道:“不哭了啊,再哭你肚子該疼了,咱們緩一緩,說說是怎麼回事。”
花春委屈極了:“她們冤枉萬氏,說是她刻了木牌在京城的城隍廟詛咒武貴嬪,害她差點流產。太后不管不顧,想將萬氏屈打成招,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人就一直沒醒了。”
皇帝皺眉,看了那牀上睡着的人一眼,想了想,抱着她起身,去探了探萬氏的?息。
花春緊張地看着他,眼睛都腫成個核桃了。
放在萬氏脈搏上的手頓了頓,帝王若無其事地收回來,溫柔地看着她道:“沒事,只是睡熟了一點,朕在路上遇見一個神醫,能起死回生的那種,現在就讓秦公公帶着萬氏去找他,咱們先回養心殿。”
“真的嗎?”花春呆呆地看着他。
皇帝點頭:“朕什麼時候騙過你?”
捏着他衣襟的手鬆了鬆,花春剛想點頭,卻覺得自己腦袋重得跟石頭一樣,眼前跟着就是一黑。
“娘娘!”瑞兒驚叫了一聲,又捂住了嘴。帝王用披風將人裹好,抱着就往外走:“秦公公,將萬氏厚葬,讓馮御醫去養心殿等着。”
“是。”
在宇文頡的懷裡總是讓人覺得無比安心,以至於花春睡了很久,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夢見萬氏抱着小魚乾一蹦一跳地跑到她面前,瞪着大眼睛看着她道:“你不知道啊,後院裡又出幺蛾子了,那些個小妖精……”
花春就坐在樹下的鞦韆上,聽萬氏嘰嘰咕咕地一直抱怨,一直抱怨。她臉上的表情豐富極了,跟說相聲一樣。
然而,沒過多久,那張臉就開始發青了,她覺得不對勁,想伸手去摸一摸,萬氏卻匆忙躲開,抱着什麼東西,轉身就跑。
“母親?”她喊了一聲,然而低頭卻看見萬氏背後臀部的衣裳上,滿是鮮血。
冷汗涔涔,花春努力想追上去,卻好像是絆到了裙角,整個人猛地往前一跌。
“啊!”驚叫了一聲,失重感將她整個人從夢境裡扯了出來。花春睜眼,就看見旁邊皺着眉板着臉的皇帝。
“又做噩夢了?”
花春呆呆地點頭,看了看四周:“有點可怕的噩夢,夢見萬氏不見了。”
“怎麼會不見呢。”宇文頡勾脣,抱了抱她:“朕正想給你說呢,萬氏沒事了,被神醫救了回來,只是爲了掩太后的耳目,咱們不能說出去。朕已經安排了船,從燕京運河送她出京,往江南的方向去遊山玩水。”
怔愣地看了他兩眼,花春很是懷疑:“真的?”
“嗯,不信你跟朕一起去看,順便給她送行,如何?”
傻傻地點頭,花春抓緊了宇文頡的衣裳,一雙眸子清澈見底地看着他:“你不要騙我。”
“朕什麼時候騙過你?”帝王一笑,將她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