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陳金氣得咬牙攥拳,壓根兒沒注意到剛纔兒子的話裡的“術士”兩字,更不會去考慮這倆字是什麼意思,一向強硬的他,雖然對兒子有很深的歉疚,可禮不能失,尊卑有序,在他心裡認定的事情,就必須去做,而晚輩,就必須聽從長輩的。所以陳金大步上前,如鐵鉗般的大手伸出,攥住了兒子的手腕,拖着就往外走,一邊嚴肅地教育道:“自默,做人做事不能失了禮,否則就會被人瞧不起,會被人戳脊梁骨!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爹剛從大牢裡放出來,村裡人把你爹當根蔥,咱們就不能擺譜不識人情,那叫混賬!爹不想和你發火,聽話!”
“我就不去!”陳自默使勁掙拽,卻根本掙不開父親那如鐵箍般緊攥的大手,被拖着不由自主地往外走,到門口時,陳自默乾脆一手死命抓住了門框。
陳金左手用力一捏兒子的肩膀,陳自默當即感到臂膀發酸發麻,手上無力鬆開了門框。
“我還就不信,治不了你了!”陳金怒氣衝衝。
被拖拽着踉蹌到院子裡的陳自默,瞬間感應到有充沛精純的本元,從父親的體內噴涌而出,與天地間五行元氣銜接,竟有類似於術陣運轉時的波動產生。
這……
不是術法!
爲什麼?
陳自默震驚、困惑,不知不覺間就被父親拖到了街門口。心裡面,也已然覺得,父親剛纔那番話確實有道理,而自己,再如何恨父親,也不應該不講道理的和他對着幹。這個念頭剛剛萌生,他豁然又清晰無比地意識到,有無形的,無法言述的東西,在干擾影響自己的想法,左右自己的決定!
就像是,自己曾經操控劉超的心思意念時,所施的“蠱心術”
但,陳自默又可以肯定,父親沒有施術,天地間這般無形氣場的變動,又絕非是施術產生的。
本質上,有着極大的區別。
既然是被莫名的東西干擾了心態想法,陳自默當即默唸靜心術咒,借父親身體散發的精純本元,施以護心術,保證自己的心態不受外界不明能量的干擾。
然而他剛剛施展護心術,就覺得整個天地,都向他壓來,讓他根本來不及反應,磅礴無匹的壓力就直接衝入了身心各處。
陳自默當即眼前一黑,雙腿發軟,若非父親反應及時,本就攥着他手腕的大手用力,迅速攙扶住了他,必然會摔倒在地。陳金一臉擔憂之色地喚道:“自默,你怎麼了?”
昏厥感瞬間消失,腦海中一片清亮。
陳自默只覺得自己放佛經歷了一次極爲短暫的死亡過程:“怎麼回事?”
那一瞬間的天地之威,太可怕了。
陳自默心有餘悸,滿是驚恐地看向父親,只見父親神色間充斥着擔憂,一手拽着他的胳膊,一手將他攬在懷中:“自默,你,你……好吧,你不想去,就……”
陳自默輕輕掙開父親手臂,站直了身子,低頭輕輕地問道:“去誰家?”
陳金面露驚喜,道:“先去老楊家,給老太太拜年。”
“哦。”
父子二人,一前一後沿着大街往村裡走去。
雖然年初一清晨,陳自默最終隨了父親的想法,跟着父親在村裡走了幾戶人家,給十多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磕頭拜年,但這件事之後,卻讓他對父親的牴觸情緒,愈發濃烈了。
而且,他還隱隱然發現,或者說是猜測,那天清晨之所以最終同意去拜年,是因爲心理上受到了冥冥中天地之威的影響,甚或是,壓迫!但當他拜年回來之後,那種對心理上的詭奇影響,就開始迅速淡化了。
就像是,當初他給劉超施以“蠱心術”,而“蠱心術”對劉超心理的影響,會慢慢淡化。
陳自默心裡,又多了一個重大的疑點。
爲什麼?
他不知道,由於內心對父親有牴觸情緒,導致日常生活中和父親之間的關係愈發冷淡,讓父親陳金心裡面也頗爲鬱悶,活了大半輩子,認定的事情只要去做,就必然能成!誰曾想,卻在自家兒子面前栽了大跟頭。
年初一那天清晨,強拉硬拽把兒子弄到街上時,看着兒子服了軟,陳金還頗有成就感,也很欣慰。他覺得,兒子聽老子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不聽老子的話……
那叫混賬!
俗話說棍棒底下出孝子,這麼點兒年紀就敢和老子硬抗,將來長大了還不得打老子?
可現在,兒子雖然沒有在任何事情上抗拒,反對他,不聽他的話,但就是不吱聲,以沉默來應對他,關於那處老宅基地的事情,陳自默死活不肯鬆口。
這般模樣,讓陳金愈發難受,而且,他也捨不得真就施以拳腳教育兒子。
因爲他知道,是自己欠兒子的。
若非蹲了幾年大獄,兒子缺乏管教,也不至於這樣啊。
有道是“養不教父之過”,書香門第出身的陳金,雖然因幼時家境鉅變,所以導致他的性格上完全沒有書生氣,反而因當年入伍從軍和在戰場上的殘酷作戰經歷,養就了一身的彪悍鐵血之勢。可到底是有着書香門第的底蘊在身,其基本的個人素養和禮節,尤其是自我反省的認知方面,比當前鄉下絕大多數的民衆要強得多。再有對兒子的歉疚之情,所以他決定,慢慢以親情感化兒子。
正月初八,陳金向兒子借了二十塊錢,去了趟燕南市。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送來了昨夜加班加點,趕製出的兩扇半截工藝柵欄門,樣式精緻美觀,陳金笑呵呵地對兒子解釋說:“自默,你那天不是說,想在圓門那裡安裝門,不讓人隨便進嗎?那,這就給你安上。”
看着父親拿了工具在圓門邊上忙活,陳自默頗爲驚喜。
因爲之前他還發愁,圓形的門怎麼安裝也不好看。可父親訂製的半截柵欄門,只有一米多高,安裝上既能夠阻攔他人隨便進入後院,又極具觀賞性。
“你從哪兒弄來的錢?”陳自默後知後覺地問道。
陳金愣了愣,繼而低下頭一邊往圓門邊緣打孔,一邊說道:“找老朋友借來的。”
“借?”陳自默表情沉了下來,他擔心父親未經他的同意,已經收下了李志忠的錢,或者父親昨天去燕南市,又做什麼壞事了?以前,父親掙了很多錢,全村首富,可錢財來路不正,到後來還不是鋃鐺入獄麼?
“總不能,讓我這個當老子的一直借兒子的錢吧?”陳金笑呵呵地解釋道:“我還要這張臉呢。”
“總不能,一直借錢過日子。”陳自默眯着眼說道。
陳金愕然擡頭,有些吃驚地看着兒子,他真沒想到,十五歲的兒子,竟然能用這樣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來……於是陳金心生酸楚,窮人的兒子早當家,兒子這些年過的日子太苦了,所以,是被生活逼得,早熟了太多。
“我找了份兒工作,過完十五就上班。”陳金低着頭一邊幹活一邊說道。
“什麼工作?”陳自默追問。
“保安。”
“什麼是保安?”
“看大門的。”
“哦……”
……
柵欄門安裝好之後,陳金又拿出一把鎖鎖上,將三把鑰匙全部交給了兒子。
陳自默接過鑰匙,問道:“看大門,一個月工資有多少?”
“八百多。”
“還挺多的……”
“嗯,那家公司的老闆,是我的老朋友,照顧我。”
“哦。”
……
陳金覺得自己現在挺沒有“老子”的樣子——兒子簡直是在審訊老子,而老子卻態度良好有問必答——就像是在監獄的時候,對管教人員的服從。
“他媽的,老子在監獄時也沒這麼服從!”陳金心裡忿忿地罵了一句。
其實出獄這些天,陳金一直很糾結。
他想過找份工作,踏踏實實上班。而以他當年在燕南市混出的名堂,想要找份普通的工作確實不難,曾經那些跟在他屁股後面混,或者和他交情頗深的人物,有和他一樣蹲了監獄的,也有混得不像樣子的,當然也有,混出了名堂的人物。
可陳金天性心高氣傲,去那些混出名堂的老朋友面前,討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就算對方不會小瞧他,他自己也難以接受。拋開在外工作的面子不說,單說在秤鉤集這個兩千多口人的村子裡,當年他陳瘸子也是掙了大錢,堪稱首富的風雲人物,如今出獄後,更是受到鄉親們比之曾經還要熱情的對待,雖然對此他也很納悶兒,可又怎麼好意思,不去努力盡快東山再起?
陳金記得自己入獄前,社會上許多犯過罪蹲過牢的人出獄回來,莫說自己,就連家人朋友都覺得擡不起頭來,認認真真悔過都要被人另眼相待以觀後效。
而今呢,好像自己犯過罪住過監獄,倒成了金字招牌,是光榮……
“啐!”陳金私下罵了句:“社會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