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本傑明離開了懺悔室。
他混進來來往往的人羣,毫不起眼地離開了聖彼得大教堂。
這一次與主教的溝通,對他而言收穫頗豐。首先,他知道自己被詛咒了。這雖然是個壞消息,但總好過等到出事了才知道,也勉強算是一種收穫吧。其次,他還有了今天最大的收穫——米歇爾的資料。
主教點頭之後,告訴了本傑明一些有關米歇爾的消息。本傑明這才知道,原來米歇爾早已劣跡斑斑。從五年前開始,她就開始在王都一帶活動了:襲擊貴族、竊取寶物、散播謠言、宣揚異端思想……不僅如此,她在教會的瘋狂追捕下,安然無恙地存活了五年,甚至沒有長時間沉寂過。
可以說,教會的人被她耍得團團轉,卻連她的一根頭髮也摸不着。
哪怕到現在,教會都沒有摸清楚她的魔法究竟達到了什麼樣的水平。主教認爲她已經達到了大魔法師的境界,沒有主教或是大騎士的水平的人,跟本無法與她周旋。也因此,教會對她忌憚非常。
對此,本傑明只想說:你們想多了。
米歇爾的實力雖然他也摸不清楚,但是她連一隊“清洗者”怕成那樣,又怎麼可能厲害到那個地步?
這一出空城計唱得真是漂亮。
當然,主教給出的信息,最讓本傑明關注的,除了他們與米歇爾之間漫長的鬥爭之外,就是他們發現的,米歇爾曾經使用過的據點了。
教會通過追逐米歇爾,發現了她不下二十個廢棄的據點。
如今,本傑明也把這些據點牢牢的記在了心裡。
此刻的他,正走在教堂外的聖彼得大街上,心中盤算着接下來的打算:他要把那二十多個據點都找一遍,這是肯定免不了的。但要小心的是,他絕對不能引起教會的懷疑。萬一自己真正的目的被教會識破,他只會落得像米歇爾一樣的處境。
他可不想這麼早就被列上教會的淨化名單。
因爲詛咒的緣故,教會把他當成了誘餌,自然也會對他格外關注。而想在教會的眼皮子底下把二十多個據點挖個遍,無異於白日做夢。
得找個人來替自己幹這件事才行……
“對了,你之前不是說我有一個貼身男僕,叫傑瑞米還是什麼的。我怎麼一直都沒見到他?”
想到這裡,本傑明對着系統問道。
“傑瑞米身體不舒服,今天早上管家叫你起牀的時候不是說了嗎?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記性啊!”系統找到機會,立刻跳出來鄙視本傑明。
“是嗎?連名字都沒有的路人甲,他們說的話我一般都記不住的。”本傑明學着系統一樣的厚臉皮,毫不羞愧。
系統無言以對。
不過,提到僕人的話……
說起來,本傑明忽然意識到,其實他在整個裡瑟家族裡的地位並沒有想象中的低。
該有的僕人什麼的,他也有。雖然那個奶奶對他的態度差,但也只是她自身的性格原因,與本傑明無關。至於那些僕人,也沒有因爲他天生廢柴什麼的就瞧不起他。像那位路人甲管家,又是收拾地板又是準備洗漱用品,該服務就服務,態度也是挑不出毛病的恭敬。
這纔是一個傭人該有的專業態度啊!
想想也是,他再廢柴也是貴族,不是一般僕人能比的。下人對着主子指指點點還各種使絆子的情節,大概也只有十八流小說裡纔會出現了。
“本傑明雖然是個廢柴,但是日子其實過得也不差啊。”想到這裡,本傑明感嘆了一句。
“有錢人的過得差和普通人的過得差本來就是兩回事。”系統平靜地補刀,“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你只有一個傑瑞米,而你的弟弟卻有兩個男僕、一個女僕。你的僕人一年的收入是三十磅,而他每個僕人一年的收入都有五十磅。現在你還想說自己過得很好了嗎?”
“……”
本傑明感覺自己被系統說服了。
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這日子真是過不下去了,一年不用一百五十磅用來僱傭僕人的生活簡直就是水深火熱,沒有一點活着的尊嚴。
自己墮落得好快,封建主義的腐蝕真是難以抵擋。
攀比,果然是人類的原罪。
“爲什麼突然提到男僕,你打算讓他去幫你把安妮的遺物挖出來嗎?”系統問道,把脫軌的話題拉回了正常世界。
“你猜得沒錯。”聞言,本傑明點了點頭。
再另外僱一個人,只會更加麻煩,還不如找一個自己信任的傢伙。
雖然自己的男僕也有可能引起教會的懷疑,但自己畢竟是被保護式的關注,不是懷疑式的關注。教會的人只會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對他周圍的人則不會那麼在意。
而且,他從教堂出來後,他也敏銳地察覺了有人在盯着自己。用水元素稍一感應,他發現了是一個巡邏的騎士,外加一個路人打扮的神父。
兩個人,這就是主教所說的“神會一直注視着你”。爲了不引起米歇爾的警覺,教會的“注視”也是夠鬆的。本傑明雖然在心中腹誹不已,不過從另一個角度,這對於他的行動自由倒是很有利。
就兩個人,看得住什麼?自己如果躲在裡瑟家族的房子裡,礙於貴族的面子,這兩人估計連自己在幹什麼都沒辦法知道。
當然,他也不打算冒太大的風險。等到真正準備動手的時候,他會耍點小手段,讓教會的人進一步放鬆警惕。
“根據你提到的事情,這個傑瑞米應該是值得信賴的人吧。”想到這裡,本傑明問系統。
“可信是可信,但我還是認爲,他不一定能勝任這個任務。”
本傑明不解:“爲什麼?”
系統猶豫了一會,最後,卻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因爲……他的膽子實在是太小了。”
聽了這話,本傑明不由得愣了一下。
就在這時,一聲倉皇的呼喚,把他從與系統的對話當中拉回了現實。
只見遠處,一個慌慌張張的人影逐漸靠近,很快,連滾帶爬地來到了他的面前。
“本傑明少爺,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看清這個人的樣子,其實本傑明是有點想笑的。又瘦又矮的身子,尖下巴小對眼,穿着一般男僕都會穿的黑色夾克與白襯衫的組合,然而髒兮兮的衣服卻出賣了他,一點也不像一般貴族家的傭人,體面又精神。
長得像只老鼠似的,卻沒有像到老鼠的精,只像到了老鼠的慫。
不過本傑明沒有笑,也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的表情。
因爲系統在他的心裡告訴他了:這就是他的男僕——傑瑞米。
“怎麼了傑瑞米,出了什麼事?”他一本正經地問道。
傑瑞米扶着膝蓋,喘了會氣,然後才說:“對不起少爺,我今天吃壞肚子請了假的,所以纔沒洗衣服,在外面給您丟人了,我……”
“……”
其實本傑明沒想問這個,只是想問他急匆匆地跑來幹嘛。
不過……算了……
“那你跑來找我做什麼?”本傑明只好再問了一遍。
傑瑞米連忙搖起了雙手,說:“啊,不是的,不是我要找您,是老爺。老爺夫人還有格蘭特少爺從領地那邊回來了,老爺現在正要找你問話呢!”
哦?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本傑明仍舊心中一凜。不過,對於這個場面,他在心中已經預演了過無數遍了。因此他並沒有驚慌,緊張的話倒是有一點,不過也就只有一點點罷了。
該來總是要來的。
親生父母雖然看似更親密,但說起隔閡,恐怕也是孩子與父母之間最爲深重。孩子幾乎不會讓父母瞭解真正的自己,父母也會把自己的很多面藏起來。
尤其是家裡最不受重視的孩子;尤其是處在最爲叛逆的青春期。
從系統展示出的一些從前的生活片段來看,他與他的父親形同陌生人,每次說起話來氣氛都尷尬沉悶。從前的本傑明在父母面前,那就是沉默寡言,八杆子打不出一個屁。這種程度的模仿,就算他沒有演技金手指,想做到也不難吧。
總之,他已經有了不被識破的自信。
“知道了,我現在就回去。”
本傑明說完,看了小心翼翼的傑瑞米一眼,忽然又道:“對了,你爲我辦一件事。”
“少爺,什麼事啊?”
本傑明想了想,說:“東邊有家木匠我沒記錯吧,你去一趟,幫我在那裡買一個十字架來,小心點。對了,不許坐馬車,我可沒那麼多零花錢給你當路費。”
傑瑞米的臉一下子耷拉了下來:“啊……少爺,那裡很遠的,光靠走路半夜我才能把東西買回來。”
本傑明露出親切的微笑,說:“沒關係,慢慢走,我不急着要。”
要的就是遠,不遠就不讓你去了。
這就是本傑明的小手段:不停地派傑瑞米跑腿,幹一些無關緊要或者表現自己虔誠的事情。就這樣天天跑,跑上十幾二十趟的,教會的人要是還願意分注意力給傑瑞米,那算他們厲害。
等教會的注意力被徹底轉移之後,他就可以讓傑瑞米把安妮的遺物挖出來了。
哪怕以系統之挑剔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不錯的辦法。
就這樣,傑瑞米頂着一張苦兮兮的臉,開始了他萬里長征的第一步。而本傑明也不再東想西想,加快了腳步,向着自己家走去。
他的父親都要找他了,他總不能在這裡接着散步吧。
裡瑟家族的房子本來就在上城區,和聖彼得大教堂離得不遠。沒過多久,本傑明就到了家。門口的僕人也沒有說什麼,向他行了個禮,便打開了門讓他進去。
“老爺他們都在客廳。”
門口的僕人提醒道。
他向着僕人點了點頭,走進房間來到了客廳。
然而,在他右腳邁進客廳的那一刻,他就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個氣氛,有點嚇人。
而且……爲什麼……客廳裡會有這麼多人?
原本那條巨大的長桌,此刻竟一點也不顯得長了。一個氣勢威嚴的中年男人沉着臉,坐在主位,那是本傑明的父親。他的左手邊,一排人依次坐着:一個衣着精緻的婦人面帶不安,那是本傑明的母親、一個十五六歲的金髮少爺望着桌子發呆,那是他的弟弟、一個翻着白眼的老夫人,是本傑明的奶奶、又一個穿金戴銀的中年男人,本傑明不認識、又一個金髮少年,本傑明還是不認識……
加起來得有十來個人了,其中還有一半是本傑明完全不認識的、不屬於裡瑟家族的人。
這些人全都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氣氛壓抑得可怕。
尤其是當本傑明出現的那一刻,一排目光齊刷刷地投射過來,每一道都跟警察手裡的探照燈似的,感覺下一秒伴隨着“不許動”的警告,子彈就要跟着過來了。
很顯然,他們都是爲了自己而來。
“什麼情況?”
本傑明有點被嚇着了,在心裡對着系統這麼問道。
“慌什麼,這場面我見多了。”系統倒是淡定得很。說完這話,它還老神在在地頓了一會,又輕飄飄地拋出一句話來,把本傑明給毒了個半死。
它說:“都是來退婚的。”
“……”
本傑明很懊惱。他爲什麼要在電腦裡囤積那麼多的網絡小說,毒害了一個本該聰明開朗天天向上的人工智能,讓它變得如此團結緊張嚴肅活潑。
儘管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在心中跟着系統接了一句: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