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這裡也沒有我這個老太婆的事了。我有點累,就先去休息了。”
就在迪克捧着夜壺躍躍欲試的時候,坐在一邊一直默不作聲的老夫人——本傑明的祖母,此刻卻突然開口說話了。
本傑明有些驚訝,其他人的注意力也一下子轉移開了。
“老夫人累了就休息吧,都是些小事情,您就是不想來也沒有人會怪您的。”
不等克勞德開口,艾克斯·弗爾就馬上這麼接口道。
“我都這麼大的年紀了,出點事情總得在場,不然啊,有人都要以爲我不在了。你說是吧?”老夫人卻這麼答道,又是一付漫不經心的語氣,像是在諷刺,又像只是打了一個哈欠。
艾克斯連忙搖頭,說:“老夫人說笑了……”
本傑明站在一邊,默默地聽着這些人的對話。老夫人一開口,他和迪克一間的矛盾立刻就被放到一邊了。看樣子,他這脾氣古怪的祖母的地位不低啊。
不過,本傑明卻隱隱有種預感:在這種時候突然跳出來,這位老夫人恐怕並不是真的想要休息。不然,她又何必多出來這麼一番夾槍帶棒的話呢?
搞事情?
快搞起來,搞得越大越好,也給他多拖一點時間,想想該怎麼把這一關給熬過去。
“我讓安娜服侍您去休息。”
克勞德也站起來,對着老夫人這麼說道,又轉身,用眼神開始示意門外那幾個僕人。
“不用了,是覺得我老得有多沒用了?我自己能走。”老夫人卻擺了擺手,拄着手裡的柺杖,站了起來。
“可是……”克勞德有些猶豫。
“可是什麼?瑪麗什麼都沒說,你又在這裡急什麼呢?瑪麗,你說是嗎?”老夫人卻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轉頭,對着克勞德身邊的本傑明的母親說道。
瑪麗——本傑明的母親、克勞德的妻子,此刻顯然是有些驚訝的。她大概是沒想到老夫人會突然把話頭轉向她,她睜大了眼睛,用手捂着半張的嘴巴。
猶豫了一下,瑪麗答道:“那就看母親您的意願了,我沒有什麼意見。”
聞言,老夫人不大不小地哼了一聲,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本傑明在心中吐槽。原來是婆媳撕逼,還一付撕不起來的樣子,看來對自己是沒什麼幫助,連時間都拖不了多少。老夫人一離開,弗爾一家馬上又會高舉夜壺對準自己了。
沒工夫看戲了,這種戲碼各大衛視天天都在演,也沒什麼好看的。
還是趕緊想想該怎麼辦吧!
如果迪克真的要砸他夜壺,他能不能硬着頭皮反對?克勞德總不至於真的把他趕出裡瑟家族吧?
但……萬一真的被趕出去了呢?
想到這裡,本傑明不由得心中一涼。
真要被趕出去,那就只能投奔教會了,教會還要利用他抓住米歇爾,肯定不會虧待了他。但要在教會眼皮子底下學魔法,那簡直是剛結束教程就進入地獄難度——這遊戲反人類。
流浪街頭的話……那就更慘了。不過教會估計也不會允許自己流浪街頭,反而會把自己控制起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待在裡瑟家族,纔是自己保持行動自由的最佳選擇啊。
頭好痛……
就在本傑明謀劃着後路的時候,準備離開的老夫人,卻突然做出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動作:她彷彿是力氣有些不支,柺杖打了個滑,突然向着側邊甩了過去。
這一甩不要緊,可柺杖甩向的地方,卻好死不死,正好是捧着夜壺站立的迪克。
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柺杖狠狠地命中了迪克的後腳跟。迪克腿一軟,整個人不由得向後栽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而他手中的夜壺,也在他摔倒的同時被甩出了手,在本空中高高飛起,畫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然後,它精準地命中了倒在地上的、迪克的臉。
砰的一聲巨響!
深色的液體四處飛濺,像一朵巨大的花,以抽象畫作般的形態從他的臉上綻放開來。
所有人都倒吸着冷氣,後退幾步,像躲避瘟疫一樣遠離了懵逼狀態的迪克。
而迪克,也是一臉震驚地倒在地上。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臉上摸了一把,然後慢慢把顫抖着的手挪動到了眼前。看着手上沾染的褐色物體,他的整張臉都不由得抖動了起來,瞳孔深處瀰漫出一股深切的絕望。
“啊——!”
伴隨着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迪克再次暈倒在了屎泊之中。
因爲一系列事件發生得極爲迅速,衆人除了躲得遠遠的,不讓髒東西濺到自己身上之外,也來不及作出任何其他的反應。
而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本傑明的祖母,也早在夜壺還沒落地之時,就反應迅速地躲到了客廳的門邊,驚慌地捂着自己胸口,一付受了驚嚇的無辜模樣。
客廳裡,鴉雀無聲。
本傑明回過神來,看着躲在門邊瞪大眼睛一臉無辜的老夫人,更是被狠狠地震撼了。
這年頭,不只年輕人,就連上了年紀的老奶奶,都想搞個大新聞啊!
看着周圍愕然到接近呆滯的衆人,本傑明這次學乖了。槍打出頭鳥,在有人開口打破沉默之前,他要保持隱身和完全透明的存在感,絕對不會再說話了。
再怎麼樣,他也是第二次面對這種場面了,換句話說,他是有工作經驗的人了。
然而,在場的衆人似乎工作經驗一個比一個豐富。
每一個人都沉浸在難以置信的震驚之中,看着那屎泊中的迪克,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響,更沒有人的神情出現半點變化。大家都沉醉在那如癡如醉的“震驚”之中,任憑惡臭蔓延,卻似乎沒有一個人有捂鼻子的傾向。
好像有人凍結了時間,只餘窗外被驚起的烏鴉,發出聽上去些許慘烈的叫聲。
整個場面好像一下子變成了耐力的比拼,而迪克的慘叫則成爲了那句“我們都是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
本傑明感覺有點懵。
這些人,搞什麼?
“大家都是貴族,都比你有經驗。”系統在他心中默默吐槽,“當然了,也有可能這個世界的人反應神經就是很慢,不論發生了什麼都要反應很久。”
“……”
本傑明無言。
在這一片詭異的“震驚”沉默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最終,一聲奇怪的響聲把這一切結束了。本傑明愣了一下,隨後發現,那是他的肚子在叫。
而在這樣的環境,這一聲“咕”顯得格外清亮富有穿透力。
……他餓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本傑明的身上。
本傑明追悔莫及。他這纔想到,他穿越到這個世界以來,還什麼都沒吃過呢。反正他清醒的時候是沒有進食的,至於在他昏迷的三天三夜之中,別人有沒有給他喂吃的,他就不清楚了。
而那頓自己本來應該吃的早餐,也被自己的祖母給作掉了。因此,實際上他是非常非常餓的,只是太多的事情堆積,讓他一下子忘掉了這一茬。
直到現在,飢餓感累積到一定程度,砰的一下,定時炸彈爆炸了。
他再次成爲了衆人目光的焦點。
就在他心中大叫糟糕的時候,老夫人卻突然像回過了神一樣,開了口:
“啊,這……真是非常抱歉。大概是柺杖用得太久了有些滑,我一不小心沒握住,傷到了這孩子。弗爾伯爵,你不會生氣吧。”
老夫人的話出口,就像一句咒語解除了魔法,所有人臉上都露出回過神的表情,彷彿他們真的剛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一樣。他們面面相覷,交換着“震驚”餘留的難以置信,每個人的表情都挑不出一絲破綻。
“這……”艾克斯·弗爾此刻望着自己倒在地上的兒子,臉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仍舊一付愕然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樣子。
“母親,您沒事吧?”克勞德對着老夫人問道。
在他的示意下,幾個僕人走進來,想要攙扶老夫人。
“不必了,我一把老骨頭了,能有什麼事?”老夫人擺手拒絕了。
艾克斯又看了地上的迪克一眼,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在他的身後,幾個本傑明不認識的、大概也是弗爾家族的什麼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臉色都漸漸變得有些難堪。
其中一個人拍了拍艾克斯的肩膀,和他耳語了兩句。
艾克斯的眉毛深深地皺了起來。他又看了好似驚魂未定的老夫人一眼,猶豫了一會,開口道:
“老夫人,你這是在爲難我們啊。”
老夫人聞言,扶了扶頭髮,嚴肅地說道:“你放心,我都這麼大年紀了,又怎麼會爲難你?今天的事情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你的孩子不是主張公平嗎?這樣吧,我們再準備一個這個東西,讓這孩子砸我一次,這樣我們就扯平了,也別鬧到主教那裡去,讓別的貴族笑話我們兩家。你說是吧?”
這話一出,艾克斯還來不及反應,克勞德就已經大驚失色。
“母親?”
“這是我的事情,我來處理,你別管。”老夫人一揮手,便將克勞德壓了回去,說着,她又看向艾克斯,一本正經地問道,“我這麼處理,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艾克斯愣了愣,表情一下子變得疑惑起來,顯然是不太能理解老夫人的提議:
“這……我們怎麼能對老夫人做這樣的事情呢?老夫人你就別開玩笑了。”
老夫人卻一臉的義正言辭:“這怎麼可以,你的孩子不是一心想要報仇嗎?爲了貴族的榮耀,說過的話自然不能不算數。先前本傑明誤傷這個孩子的事情要這樣,我誤傷這個孩子的事情自然也是如此。來吧,儘管用那個東西砸我。爲了獲得你們的原諒,我是絕不會反悔的。”
老夫人鄭重的語氣嚇了艾克斯一跳。他也感覺到了不對,但迫於老夫人身上突然出現的莫名壓迫感,他來不及思考,只能下意識地回答:
“不,這種事情我們怎麼可能做得出來?您是無心之失,我們原諒您。”
聞言,老夫人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她望了不省人事的迪克一眼,耐人尋味地擡起眉毛,轉了轉眼珠子。忽然,她又看向艾克斯,這麼說道:
“伯爵的慷慨真是令人敬佩。那麼,我就代表我和我的孫子本傑明,感謝你們慷慨的原諒了。”說着,不等別人有什麼反應,她就又轉身看向門口的幾個僕人,吩咐道,“好了,事情終於結束了。弗爾家的客人也要走了,你們還不趕緊送送他們。”
吩咐完這幾句,她立刻又轉回來,動作敏捷得簡直不像個年近七十的老人。趕在艾克斯反對之前,她又繼續對着弗爾家族的人開了口,用一種“和藹可親”的氣場,把艾克斯剛到嘴邊的話給堵了回去:
“我也想多留你們作客,不過伯爵那麼忙。今天的事情也解決得這麼圓滿,你們的怨氣也化解了,大家都很高興,我就不挽留你們了。”
說到這裡,她還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皺紋遍佈的臉上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
“艾克斯伯爵,路上小心,祝您生活愉快。”
艾克斯伯爵一臉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