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間,有一道淺淺的小溪。它是山谷中唯一沒有被樹木遮蓋的地方。因此,也是研究所禁止任何人踏足的地方。按照研究所的說法,這是爲了保證動物保護區的原生態環境不遭人爲滋擾。
華安安知道這附近有一羣黑麂,經常在溪邊飲水。無聊的時候,他就蹲在草叢裡,守候黑麂的出現。像他這樣喜歡上網的年輕人,突然困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山溝裡,唯一的樂趣只能就地取材,貼近大自然,從中尋找遠離塵囂的清新自然的生趣。
一位保安身着迷彩服,守在樹後,緊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時刻提醒他,不得越雷池一步,一旦違反禁令,他的針就算白捱了。
劉阿姨走出生活區,來到華安安身旁。
“小華,有女朋友了吧?”她突兀地問出這樣一句話。
華安安很靦腆,他搖搖頭說還沒有呢。不過,這卻喚醒了他的記憶。在B區,成天爲了試藥而生活在恐懼中,山外的生活早就忘得精光。S市的俏麗女孩,算不算他的女友呢?臨到離開S市,也沒有撥通她的手機。自己如今成了試藥員,恐怕和她更沒有緣分了。
“像你這樣優秀的男孩子,”劉阿姨調侃着說,“都不知換過幾茬女朋友嘍。”
“劉阿姨,我真的沒有。”華安安不好意思地說,“以前有過一個,不知算不算是?”
“研究所裡這麼多女孩,你就沒看中一個?”劉阿姨指的是那些小護士們。
“我只是一個試藥員,誰會看上我呢?”
“小華,不要小看你自己。”劉阿姨上上下下端詳着華安安,滿眼含笑。“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樣有模樣,白白胖胖的,多招人疼。”
華安安嘿嘿一笑,說:“劉阿姨,你莫要取笑我。”
他突然想起,何不趁此機會向劉阿姨提出自己想要離開的想法呢?平時,望着試藥員管理部的大門,他實在鼓不起勇氣去敲門。
於是,華安安支支吾吾地說,自己想離開這裡,不願意再試藥了。
劉阿姨的臉色驟變,但又很快恢復笑眯眯的神態。
聽華安安把自己的想法說完,劉阿姨語重心長地問他,他是對試藥工作有什麼顧慮,還是因爲別的原因。
華安安沒法說自己被滯留針扎怕了,他只能找別的藉口。“我是擔心,這樣試藥,會影響身體健康,落下後遺症。”
劉阿姨爽朗的哈哈大笑,拍着華安安的肩膀——這樣做,她得掂起腳尖。“咱們試藥工作,本來就是自願行爲,如果你有顧慮,不想參加了,當然可以離開的。明天就可以辦理辭職手續。”
華安安見劉阿姨答應的這樣乾脆,心裡反而有些失落。
此時此刻,如果劉阿姨故意推脫、刁難他的話,他會不顧一切地堅持離開。人家爽快地答應他走,他解除了心理負擔,轉而想起研究所的各種好處,有點捨不得走了。
劉阿姨接着說:“你如果就這樣退出,阿姨都替你惋惜。”
見華安安猶豫不決,她說:“你試藥的過程我是知道的。對你來說,每次試藥,身上都要紮上八、九十針,是非常痛苦。但是,你的反應卻很輕微,是吧?你看別的試藥員,不但要紮上同樣多的針,還要遭受排毒反應的折磨。有些人嘔吐,甚至吐到出血,身體承受巨大的折磨,不僅臟器像被撕扯壓碎似的難受,神經系統的反應也使周身疼痛難忍。比如陳寶,他恢復了這麼久,纔剛剛從重症室出來。而你呢,這些劇烈的反應都沒有發生。”
華安安承認劉阿姨說的都是實情。
劉阿姨話鋒一轉,說:“基本級,你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做了兩次試驗,只剩下最後一次就可以進入中級試驗。我聽專家說,你的身體有這方面的天賦,如果就這樣半途而廢,真的可惜。”
華安安一吐舌頭,說:“恐怕中級試驗還要紮上更多的針?”
劉阿姨哈哈一笑,問:“你聽誰說的?中級和高級只吃藥,不用扎針了。”
華安安心中一喜,如同撥雲見日,忙問:“那是爲什麼?”
劉阿姨說:“中高級的試驗項目和基本級完全不同。基本級只是檢驗試藥員對藥物的生理反應。因此,要不停的抽血化驗。而能夠進入中高級實驗的試藥員,已經證明自己的身體能夠克服藥物的毒副作用,就不再需要驗血。就這麼簡單。”
劉阿姨的話切中了華安安的心理要害,解除了他對中高級試驗的恐懼心理。
劉阿姨繼續開導他:“在咱們集團,試藥員也是有前途的。”
“試藥員能有什麼前途?不就是一輩子試驗各種新藥嗎?”華安安感到奇怪。
劉阿姨耐心地說:“試藥員是有年齡限制的。超過年齡,就算你想試,也沒人敢讓你試。這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
“那超過年齡,豈不是要被集團辭退?這也算有前途?”華安安感覺抓住了劉阿姨話語中的漏洞。
“不會的,你已經和集團簽了用工合同,是集團的員工。隨着你的試驗等級越高,你對集團的貢獻就越大,你的待遇和地位也會逐步提高。等你進行高級試驗時,待遇就和我平級了。而且,你一超出試藥員的年限,集團會安排你做別的工作,不會一腳踢開你的。”劉阿姨耐心地向他解釋,“所以說。你的級別最終會超過阿姨的,在集團幹着,還是有前途的。”
看到華安安回心轉意,臉上露出了年青人純潔無暇的笑容,劉阿姨說:“所以,你現在選擇離開,我覺得非常不明智。而且,一回到社會,你一切都得從頭做起。以你的家境,家裡根本沒有能力爲你的發展提供良好的基礎。年青人要勇挑重擔,自強自立。你說呢?”
華安安被劉阿姨說的心服口服,感到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燦爛陽光又普照大地。
“這麼說,試藥員的工作真的有前途啦?”華安安不大放心,再次確認一遍。
“你想想看,阿姨會害你嗎?”劉阿姨笑着反問他。
基本級的試藥員只剩下華安安和陳寶兩個人。另一小組的兩位試藥員因爲藥物反應過於強烈,已經先後離開研究所。不過,A區馬上又送來五位試藥員。
華安安看到新來的年青人,一個個生龍活虎、躍躍欲試,渾身激揚着青春的活力,他苦笑着搖搖頭。他已經是過來人,深刻體會了試藥工作的殘酷性。
他現在下定決心,要在華勝C+集團爭取屬於自己的輝煌。這是兩年來,他從迷惘、消沉中首次看到了自己的光明前程。於是,準備洗心革面,拋棄這兩年來的晦氣。
首先,他打算剪掉自己的長髮。
馬大夫感到有些爲難。雖然,他不瞭解研究所爲什麼偏好留長髮的試藥員,但認定這是人事部門得到了上層的指示。試藥員減去長髮,恐怕不符合某些沒有明示的規定。
於是,馬大夫和華安安找到所長助理,向他諮詢。
“恐怕,沒有這方面的硬性規定吧。”所長助理吱唔半天,他也不瞭解情況。
馬大夫找來剪刀,準備讓華安安煥然一新。這時,聞訊趕來的劉阿姨及時制止了兩人的唐突行爲。
劉阿姨向華安安解釋,研究所要求保留試藥員的長髮,是爲了以後留作藥物分析的檢測憑證。至少在B區,所有的試藥員未經許可,不得擅自剪斷自己身上的哪怕一根腿毛。
華安安吐吐舌頭,對尷尬萬分的馬大夫說:“看來以後洗澡時都得注意,不能把憑證搓掉嘍。”
經過一個月的休息調整,華安安愉快地接受了第三次藥物試驗。
按照呂教授的要求,馬大夫增加了華安安的藥劑量,以期求得人體對這種藥品的可接受上限的數據。他事先沒有告知華安安,心裡有些忐忑,他幾乎可以想見華安安在試藥期間的痛苦慘狀。
但是,出乎預料,華安安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慘烈狀況。華安安現在心中有數,只要完成這次試驗,他就可以鯉魚躍龍門,進入相對輕鬆的中級測試。所以他在試驗中表現出了無比的鎮定和超長忍耐力。
這樣一來,他無意中給呂教授提供了一組並不準確的試驗數據。
雖然他的表現那樣出色,但在試藥結束後,仍然在重症監護室昏迷了兩天兩夜。
這期間,仍然扶着牆走路的陳寶,不時在窗戶外觀察監護室內的動靜,並壞笑着自言自語,小子,哥還以爲你是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