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秘密山谷時,華安安和呂教授同乘一輛車。他的心情無比舒暢,在車裡高興的手舞足蹈。
火星之路,他幾回回做夢都夢見自己趁着夜色跋山涉水落荒而逃。當然,那是偷跑。在夢中,慌不擇路,身後有飢餓的狼羣,前方是懷抱滯留針、圍追堵截的護士長。唉,幾回回都被她們嚇醒!
現在,光明正大的離開這裡,他更有一種歷經滄桑的感慨和躊躇滿志的豪情。
深夜抵達A區後,呂教授囑咐他好好休息,集團會派人來接他。
華安安住進A區招待所,興奮地不停用拳頭捶牆,直到兩名保安制止他。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受到了貼身保護。一名保安和他形影不離,另一名則在周圍警戒。
保安嚴肅的告訴他,必須24小時呆在房間內,不能與任何人接觸,不能發出包含暗語的聲響,房間拉上窗簾,飯菜由保安從食堂特竈端回來。
華安安正在興頭上,沒有聽出保安話中的含義。
一覺醒來,華安安清醒過來。首先,他慶幸自己終於脫離苦海。他使勁掐自己的胳膊,確定這不是在做夢,心裡愉快極了。
一轉臉,看見保安在沙發上昏昏欲睡。突然想起他倆昨夜警告自己的話。“捶牆是發暗語?”他感到可笑。“你們保密都保出神經質了。”他決定作弄一下這倆保安。
吃過早飯,華安安大大咧咧地說:“往常這時候,我都訓練一個小時了。雷教練說,高級區的訓練和基本級的不同之處是……”
倆保安吃驚的看着他,不約而同地站起身,神色惶恐就像聽見了咒語。
華安安靠近他倆,保安連忙捂住耳朵,一步步往後退,幾乎退進了衛生間。
“不同之處就是一個是高級的、一個是基本的。”
呆在房間裡無所事事,華安安湊近窗戶,透過窗簾的縫隙,貪婪的窺視外面的風景。藍天白雲,山色青青,忙碌的陌生人。他咧着嘴吃吃的笑了。
保安無法理解他的心情,認定這個試藥員真的吃藥太多。
李時珍依然站在草坪中央,一年多沒見,他身上的色澤已經有些陳舊,肩頭上也落了幾點鳥糞。華安安心想,咱倆都算是飽經滄桑了。
大院裡不時有應聘者來回走動。看着他們神態各異的表情,華安安有了種洞悉箇中滋味的過來人的感慨。想起一年前自己的落魄處境,如今歷盡千難萬險,終於成爲這個領域的佼佼者,他由衷地感到自豪。
他從包裡翻出私人物品的暫押收據,仔細點看,心想手機可能已經欠費停機,不知要給通訊運營商繳納多少罰款,才能恢復賬號。不過,這都不要緊,關鍵是自己馬上就能離開這裡,恢復自由,可以隨意給家人朋友打電話,不用再請示彙報。自己上網後的第一句話就是“俺胡漢三又回來啦!”
他的喜悅之情幾乎氾濫到一發不可收拾,讓旁邊的保安越來越感到緊張。
當他在房間裡呆得膩味,想給保安找點彆扭時,集團的人來了。
A區的小會議室裡,四名錶情嚴肅的集團人力資源部的官員在等着華安安。
華安安喜滋滋地走進會議室,他以爲人家會宣佈任命他爲某個部門的高級職員。但是,一進會議室,他就嗅出這裡的氣氛有些怪異,這使他躁動的心驟然緊縮。
A區人事部經理給他介紹了幾位官員的身份。他拘謹的坐了下來。
一位女官員開門見山說:“華安安,關於你的個人情況,集團還要覈實一下,請你配合。”
華安安覺得自己是在被審訊,渾身不自在。
“關於藥物試驗,你是自願的嗎?”女官員問。
華安安看到四位官員手上都有一疊資料,似乎每個人都在等着向他發問。
“我當然是自願的,而且我已經完成全部試驗了。”華安安想,這還用問嗎?我每次試驗前都要簽寫自願書的。
“可是,這裡有個問題,很不符合常理。”女官員緊緊盯着華安安的反應,目光像滯留針一樣銳利。
“你知道,試藥員是個很危險的工作,而作爲職業棋手,都是萬中挑一的精華。無論收入還是社會地位,都是試藥員所無法比擬的。我想知道,你爲什麼會放棄職業棋手這種優越的職業,而自願做一名試藥員,這很奇怪,不是嗎?”
華安安感覺腦袋發脹,喉頭髮緊。他做夢也想不到,人家會問這個讓他難堪的問題。他一時愣住,乾脆選擇了沉默。
“你爲什麼不回答?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可以說一說嘛。”女官員抓住不放。
華安安對這名女官員產生了強烈的反感。他忍住怒氣,大聲說:“如果集團對所有招聘的員工都這樣盤查,我寧願不去你的集團,也不願坐在這裡受審問。”
說完,霍地站起來,轉身就走。
四位官員頓時愣住,不知所措。
主管官員對女官員輕聲說:“你剛纔的語氣是不是太嚴厲了些?”
女官員沒好氣的說:“他這是什麼素質?所有的實驗員不都要經過審查嘛。太傲慢了。”
主管官員說:“看來要因人而異,改變我們的提問方式。”
女官員收拾了手頭的資料,說:“我得對我的職責負責。講不清這個問題,他就甭想過我這一關。”
A區人事部經理對華安安好一番苦勸,才使得華安安回心轉意,繼續和集團官員的談話。
這次,華安安被安排坐進四位官員中間的沙發上,官員們對他的態度變得和藹可親,親自端茶倒水,反而使華安安有些坐不住。
“我們看了你的簡歷。”主管官員說。他的態度像華安安的長輩似的,親切祥和,推心置腹。“爲了支持你學棋,父母爲你付出了很大心血。你入段之後,本來有上大學的機會,但是你放棄了,卻選擇在啓迪棋校做教練……”
華安安坦誠地說:“家裡欠了親戚朋友幾十萬元,我得多掙錢還債呀。西南科財大學是願意破格招我入學,但是,沒有經濟收入。我不能總讓父母挑重擔,所以,我去了棋校,可以減輕家裡負擔。”
官員們“嘖嘖”稱讚。“真是個有責任心的男子漢。”
華安安被誇得有些靦腆起來。
一位官員說:“小華,有些問題,我們提出來你可能會反感。但是,請你諒解,我們這些叔叔阿姨對你沒有任何偏見,這些都是集團的規定,並不是針對你個人的,你能諒解嗎?”
華安安心想,你們集團的臭規矩就是多。他望了一眼女官員,女官員也笑着附和,完全沒有了盯賊似的目光。
“我們對你入段後的生活,有了一些瞭解。”一位官員說。他手裡拿着一疊紙。“你和外國人接觸多嗎?”
華安安根據他們的問話,心想他們對自己的瞭解,恐怕比自己還詳細,此時提問,大概是檢驗自己是否誠實。於是,他實話實說:“我只去過一次H國,在那裡參加比賽。總共有四、五天時間吧。要說接觸外國人,韓國人、日本人我都接觸過,但只是下棋,沒有別的。”
“有一份資料顯示,你在一次正式比賽中,贏了排名世界第一的樸某某。“
華安安一笑,說:“那不是贏,是他違反了比賽規則被判負的。”
“你在網上和外國人有過接觸嗎?比如MSN、ICQ、Twitter、wmq之類的。”
華安安心想,怎麼老問和外國人的接觸,你們到底想幹啥?難道給我安排的工作和這有關?他老老實實回答:“我上網只是下棋、玩遊戲、看電影、聽音樂。除了比賽,和誰都沒有打過交道。”
官員點點頭,又問:“你前幾年的成績似乎不理想?”
華安安深吸一口氣,直率的說:“我就沒有贏過正式比賽。不是不理想,而是糟透了。”他望了一眼女官員,索性竹筒倒豆子,把心裡壓抑了很久的話統統說了出來。“你們誰能體會?一個職業棋手在比賽中,幾年都贏不下一盤棋。那種感受,我不說有多麼痛苦絕望,我大概是全靠贏小鑽風的那一盤棋活着。我出不了成績,卻拿着俱樂部的高工資,我心裡真的虛,老覺着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我是混飯吃、栽一跤撿了個大元寶。”
他越說越激動,口沫四濺,幾年的委屈一下子倒了個乾淨。
他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他指着女官員,悲憤地說:“這位阿姨問我爲什麼做試藥員?我告訴你,我不能讓人指脊樑骨,我要靠我自己的真本事掙錢。我得在那些歧視我、欺侮我的人跟前證明,我也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我靠自己的辛勤付出,仍然能屹立在天地之間。不會再被人譏笑是小丑、窩囊廢、靠運氣吃飯的無能之輩。”
華安安慷慨激昂、悲憤交加的發泄,把會議室裡的人都給鎮住了。
大家都沉默了。不可否認,這是華安安的真情流露。
主管官員率先打破沉默,鼓起掌來。他熱情地握着華安安的手,說:“我爲集團擁有你這樣有骨氣、有志氣的員工感到自豪。”
官員們互相點點頭,對華安安表示認可。一位官員說:“按照要求,你必須填寫個人的真實經歷和社會關係,越詳細越好。我想你不會介意的,因爲我們是個保密單位,所有人都必須說清自己的社會關係,以備查驗。”
華安安想了想,點頭同意。於是,這位官員交給他一疊表格,讓他回宿舍慢慢回憶着寫。華安安掃了一眼,覺着這表格足夠填寫一千個人的。
等華安安走後,四位官員討論華安安的身世經歷中的疑點問題。像陳寶那樣的試藥員,社會關係簡單,生活經歷平凡,根本不需要付出很大週摺去調查。而這個華安安,卻是從社會的高層,自願參加試藥,並且有過出國和外國人打交道的生活經歷,的確讓人傷腦筋。
一般情況下,審查人員只需看一下實驗員的大概情況,就會把實驗員歸於一類或替補。替補就是,雖然實驗員通過全部藥檢,但是社會關係複雜,存在潛在的泄密風險,但是又不能放回到社會上去,只好在集團內養老,直至任務急迫,纔會頂替一類實驗員的空缺。
依華安安的情況,想當然地屬於替補席的,但今年任務緊迫,實驗員急缺,這四位官員不得不親自面試華安安。
經過這四位審查人員的慎重研究,他們將華安安界定在一類實驗員和替補實驗員之間,屬於超級替補。但是,他們自作聰明的決定受到了集團的批評。因爲這會給集團的實驗員管理工作帶來困惑,不知是該讓華安安立即進入實驗演習,還是安排個輕鬆工作去養老。
審查人員想來想去,決定承擔一定的風險,將華安安重新列爲一類實驗員。當然,這也是集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