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懷熱腸誤捉真大義 遭冷眼氣走皇甫雄

詩曰:

丈夫一諾重千金,信義當頭憑此行。

高祖亡楚心懷愧,溫侯反覆留惡名。

出爾反爾終遭噬,天道好還報應明。

何如竹梅貞姿質,頂霜傲立待風清。

話說雲天彪徵南得勝返京,驚聞馬元、皇甫雄復叛,魏輔樑、真大義遇害之信,大爲震驚。看官,那魏、真二人於前志助陳希真打破兗州後,已半路歸隱九仙山,如何身死的?此中緣故,須得從那兗州守將、梁山泊好漢撲天雕李應之子李開說起。

原來那日梁山後輩分四路下山,龐泰表、李開、朱奇兒爲一路,去尋內間魏輔樑、真大義,伺機除之。臨行之際,龐泰表道:“眼下我等雖有魏輔樑、真大義二賊畫像,卻不知其藏在何處?天下這般大,若去各處打聽,無異大海撈針,卻要尋到幾時?”李開道:“寰宇雖廣,然人皆有落葉歸根之心。那魏輔樑是兗州甄山人,真大義乃曲阜縣人。我想二賊懼我等尋仇,當不敢於桑梓居住,恐潛藏別處。然雁過留聲、人過留影,我等既知二賊籍貫在兗州境內,不妨去走一遭,或能尋出些蛛絲馬跡,亦未可知。”龐泰表、朱奇兒稱是。當日三個也不帶伴當,下山徑投兗州來。

在路不知行了多少日,來到兗州甄山。衆人看時,只見車騎滿谷,各處皆設烽火臺,內有衆多官兵守把,盤詰往來行人。李開等見了,便不入谷,就到谷口邊一客店內歇腳,點三碗素面吃。不多時,小二哥端面上來。朱奇兒問道:“店家,我等來投遠房親戚,多年不曾到此,不知此地爲何把守甚嚴?”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這甄山地屬兗州,昔年曾爲梁山大盜所據,卻並不擾民。後官兵收復兗州,此地依然無事。不料上月新來了一位知州老爺,名喚海龍王錢伯言,言甄山險峻,易爲盜賊所據,因此撥兵在此立營駐守,專一防備盜賊。然此處太平無事,那裡見着半個賊影,不過徒耗錢糧罷了。”李開道:“此地有個老宿,名喚魏輔樑,小二哥可認得?”小二道:“卻未聽過此人。”當時說了一會,小二自忙去了。龐泰表三個吃罷,當晚就在店內歇下。

是夜,三個各處探看了一番,都到龐泰表房內計議。李開道:“今日景象,眼見得那二人不在此地了。”朱巧兒道:“正如兄弟所說,那二人做了內間,心中有鬼,怎不怕有朝一日我等來尋,因此斷不敢在此久居,定是躲到別處去了。”龐泰表道:“既如此,明日也不必進谷了,直奔曲阜縣罷。”李開、朱奇兒點頭,各回房歇了,一宿無話。

次早起來,三個吃罷飯,算還了房錢,取路投曲阜縣來。因路途不遠,當日便到。行至城外文廟時,只見人頭攢動,十分鬧熱。三個湊上前去看時,只見文廟前告示板上貼着一紙公文,人羣內有識字的念道:“奉敕宣義郎襲封衍聖公管勾先聖廟孔端友:宣聖,古今師也,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殆未有能違之者。朕既法其言,尊其道,舉以爲治,猶以爲未爲也,又錄其後裔,以褒大之。爾先聖之系,效官東錄,積有年矣。通籍金閨,昇華雲閣,以示崇獎,汝尚勉哉。”後面寫道:“奉聖旨:孔端友特轉通直郎,除直秘閣,仍許就任關升,以示崇獎。”

當時衆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內中有個老兒道:“投胎也要投個好人家,趙官家封孔聖人第四十七代嫡派子孫衍聖公孔端友做官哩。”朱奇兒聽了,上前施禮,問老兒道:“丈丈,我等遠來投親,不料親眷已遷走,敢問可有問處?”老兒道:“尋人何不問孔二郎?此間地面,縱是土地公不知的,問他便知。”朱奇兒道:“敢問孔二郎是何人?”老兒道:“便是孔璠,乃孔端操次子,孔端友之弟,人都喚作孔二郎。”說罷,用手指道:“喏,那人就是。”

李開等看去,只見一個後生走出文廟。便上前施禮,那孔璠止住步,上下打量一番,方問道:“諸位面生,不知有何貴幹?”李開道:“公子可認識一個叫真大義的?”孔璠道:“你等是何人,尋他作甚?”朱巧兒道:“那真大義是我叔叔,我等來投奔的。”孔璠聽罷,伸出右手,上下顛動。李開等曉得是要錢之意,便給了十兩銀子,孔璠方笑道:“此人我卻認識,去年八月間還曾會過一面。聽他說起,自家已是殘廢之人,難圖功名,歸家收拾一番,要去尋人歸隱。如今已不在此地,正不知到何處去了。”李開見說,忙問道:“他還說過別的話麼?”孔璠想了一回,道:“當時閒談,他曾提起昔日護送郯山大客商到東京的話頭,卻未深說。你等要尋他,或可去郯山問問看。”朱奇兒等見說,又問了一回,別無所獲。當時孔璠揣了銀子,哼着歌去了。

當日三個商議,龐泰表道:“那賊極可能隱在某處,與魏輔樑作一處。然適才那姓孔的話,亦不可盡信。”李開道:“郯山在沂州郯城,距此倒也不遠。如今既然來了,且去尋訪一番,再作區處。”龐、朱二人稱是。便不入曲阜縣,轉路投東南方來。

在路行了十餘日,龐泰表、李開、朱奇兒渡過魏河,經青雲山、神峰山,那日到了蘭陵鎮,離郯城不過十里之遙。三個連日趕路,不免疲乏,便在鎮上歇腳。當夜宿在館驛,李開因連日尋不着魏、真二人蹤跡,只睡不着,獨自出門閒走。不覺行到鎮子外,只見殘月高懸,四野清寒。又走了二三裡,望見前面一帶樹林,細看時,林內隱隱射出火光來。李開暗忖道:“深更半夜,什麼人在林中點火?”便躡步入林,近前看時,只見十數個人圍住向火,內裡坐着一個婦人。李開見了,暗想道:“莫不是歹人劫了良家女子到此?”正想間,腳邊竄過一隻野鼠,發出聲響。早吃探哨的發現,大叫一聲。李開見藏不住,自林中霍地跳出,手中飛刀早出,向火堆射去,一時火星四濺。那些人霍地驚起,李開大叫道:“什麼蟊賊,深更半夜,膽敢劫擄良家女子到此!”那夥人聽了,近前來打,早吃李開放開手腳,打翻了兩三個。火光影裡,只見對面一人叫道:“且慢動手,來者莫不是李家賢侄?”李開聽了,忙收了手,霍地跳退數步。月光下看時,見對面爲首立着二人,一個是孔明、孔亮的叔叔孔賓,一個是曹正的妻舅崔猛,那喊話的正是崔猛。李開見了,驚喜道:“原來是孔太公和崔叔叔,二位如何在此?”孔賓、崔猛見果是李開,俱各歡喜,說道:“一言難盡,不想在此相遇。”

看官,那孔賓、崔猛二人到蘭陵鎮,卻與那真大義有些干係。至於有何干系,要從真大義身上說起。原來那年陳希真計議收復新泰,真大義請求相隨,怎奈汶河一戰吃武松砍傷右臂,筋骨已損,再難征戰,只得告退原職,到諸城九仙山隨魏輔樑隱居。臨行前,陳希真厚贈了資糧,後又替他表奏朝廷,給予都監半俸,因此倒也衣食無憂。怎奈那真大義是個武夫,不似魏輔樑是個文人,每日居於山中倒也罷了。待了半載之上,早已閒出鳥來。幸得真大義昔年曾在江湖上有些交際,因此有事,常常有些走動,倒也不致太過煩悶。

光陰荏苒,有話即長,無話即短。看看已是宣和三年九月,那日真大義在山中,忽接得一個請帖。看時,卻是沂州郯山張辟邪發來的。看官聽說,那真大義昔年與真祥麟等初見時,曾說護送郯山大客商去東京,那張辟邪便是爲首的客商。後來得真大義一路護送,安然無事,到東京獲利頗豐,成了郯山財主,因此與真大義有些交情。那年真大義入兗州做內間時,恐人打眼,因此與魏輔樑秘議,化名張辟邪來往,便是借了此人的名號。孰料那張辟邪自發跡後,財迷心竅,竟愈發混賬起來。其所居村莊因舊時李王二姓居多,故名李王莊。張辟邪先與當地保正結爲弟兄,狐朋狗友,網羅成羣,驕橫恣肆,霸住村坊,無人敢惹。後又仗着自家威勢,胡作非爲,強搶民女,無人敢惹,把李王莊改名三家村。爲是上月間,一代姓父女三人遷到三家村,有個女兒,十分顏色。張辟邪見了,便動了歪心思,軟硬兼施,要取代老漢兒子性命。代老漢無法,只得將女兒獻出。代小姐雖不情願,然爲了弟弟性命,只得屈從。張辟邪志得意滿,爲此大擺宴席。又想起昔年交情,故發了請帖與真大義。那真大義不明就裡,只道是嫁娶吃酒,歡歡喜喜地對魏輔樑說了,單人匹馬自九仙山投郯山來。

那日真大義趕到三家村,尋到張辟邪家,只見一片瓦礫場,早無人跡,原來張家吃一夥綠林好漢洗劫了。那夥好漢把頭二人,一個姓孔名賓,本是梁山泊好漢孔明、孔亮的叔叔;一個姓崔名猛,乃是曹正的妻舅。原來那年三山聚義打青州,梁山好漢救了孔賓,崔猛一同上山,隨同征戰。後來孔明、孔亮、曹正先後戰死,孔賓、崔猛不願再留軍中,便拜辭宋江,帶了當年一衆莊客人等,下山去了。本要回青州白虎山,然孔家莊舊處早被雲天彪設營,回去不得。便一路南行,恰行到沂州郯山,見那山生得險惡,倒是個落腳之所,因此紮下營寨。平日裡教小嘍囉開荒種糧,閒時下山,若遇着販夫走卒,任從經過;若是上任官員,箱裡搜出許多金銀時,全家不留。但打聽得有那欺壓良善的暴富小人,積攢得些傢俬,不論遠近,令人便去盡數收拾上山,因此逐漸興旺。

那張辟邪自霸住三家村後,聞得孔賓、崔猛等佔據郯山,與自家分庭抗禮,不由恨入骨髓,奈何自家不會武藝,力不從心。幾番催攢鄉兵征討,都吃打敗,因此冤仇更甚。那日喜慶之日,孔賓、崔猛等出其不意,下山屠洗了張家,救了代小姐,怎奈代老漢和兒子已吃張辟邪暗中派人害死,只得將代小姐救上山暫住。

且說真大義四下打探,得知張辟邪全家爲盜賊所殺,心中大怒,要去報仇。怎奈勢單力孤,更兼武藝已非往日,因此便想去沂州報官。那日北行,遠遠地見大路上一隊兵馬,認軍旗上大書一個鄧字。真大義見了,便擋在路前。爲首將官見了,問道:“你是何人?”真大義道:“將軍敢是去征剿盜賊麼?”那將道:“正是,本將鄧侁,乃沂州兵馬都監,奉新任知州蔣相公之令,前去收捕郯山強盜。”真大義聽了,大喜道:“將軍此來正好,小人真大義,昔年曾隨陳希真征討梁山大盜,收復兗州。那郯山大戶張辟邪乃小人故交,吃賊人所害。小人勢單力孤,報仇不得,正欲往沂州報官。天幸在此遇着將軍,願助將軍收捕賊徒!”鄧侁聽得真大義口中說出陳希真三個字,心中一驚,卻不發作,反堆下笑臉,下馬執真大義手道:“原來是真將軍,有眼不識泰山。”當下便問起真大義過往,真大義那裡想得許多,便將如何遇着真祥麟等人;如何受陳希真之請,與魏輔樑裡應外合,打破兗州;如何在汶河負傷,歸隱九仙山等事從頭到尾都說了一遍。鄧侁聽罷,心中早已有數,便問道:“將軍既從郯山來,可知賊人形勢?”真大義道:“這卻不知。然真某可佯作投奔之人,裡應外合,助將軍剿平這夥賊人。”鄧侁見說,笑道:“將軍此計,正合我意,此番破賊必矣!”便教真大義依計而行。

看官聽說,那真大義其後果然故技重施,來到郯山,謊稱慕名來投。孔賓、崔猛等並未見過真大義,見其說起江湖之事,只道是落難豪傑,遂不疑心,接納入夥,誠心相待,教真大義坐了第三把交椅。未過多時,吃真大義裡應外合,官兵趁夜攻入山寨。幸而真大義上山未久,並無幫手,因此不曾害了孔賓、崔猛。那孔、崔二人知真大義是內間,憤恨不已,然形勢不利,只帶得少數人逃走,山寨遂陷。

當日鄧侁打破郯山大寨,兵士解上殘賊,內中真大義笑道:“鄧將軍,大義之計如何?”鄧侁聽了,好似未聞一般,叫心腹兵士將俘虜一齊推到後山。真大義不知就裡,只道鄧侁與自己做戲與人看。及至見衆賊頭顱落地,方慌張起來,大叫道:“鄧將軍,刀下留人,我是內應,爲何如此?”鄧侁聽了,命左右將真大義推至山坳僻靜處,喝令跪下,上前道:“背義賊,今日便叫你死個明白。你可曾聽得李飛豹之名?”真大義搖首道:“不曾聽過。”鄧侁正色道:“那李飛豹是我親舅,原是沂州團練使,才勇出衆,盡忠職守。那年陳希真等賊攻打沂州,竟爲陳氏父女所害。後來我舅舅只得些撫卹銀兩,那陳希真父女不受責罰,反受了招安,加官進爵。我且問你,天地間豈有這般顛倒之事?”真大義聽了,急辯道:“令舅遇害,令人扼腕。然那是陳氏父女所爲,非幹小人事。”鄧侁罵道:“你這廝還想抵賴,我舅舅雖非你所殺,然你假扮盜賊,助那陳希真奪了兗州,以做招安贄見之禮,正是助紂爲孽!我看你一臉賊相,正是賊眉賊眼賊骨頭,賣友求榮,天下公理正是被你這等賊子所壞,不殺你殺誰?”

真大義見說,還要強辯,早被鄧侁一腳,踢落門牙,滿嘴鮮血。鄧侁便教左右挖個深坑,推真大義入內,用土埋了,只留頭顱在外。又喚左右取刀來,在真大義滷門上開一十字洞,灌入水銀。只見那真大義麪皮紫漲,痛的抽搐扭曲,身子不停向土外鑽。不一時,只見一個血葫蘆挺出地面。鄧侁上前,用手輕輕一拉,一張人皮隨手而起。鄧侁笑道:“這皮質地甚好,正好做馬鞍用。”便教把真大義的屍首剁成十七八段,丟棄荒野,任由餓鷹野犬食之,自引兵馬回城覆命去了。可憐那真大義,半世反覆,自以爲將反間玩於股掌之上,不料終撞着對頭,玩火自焚,化爲南柯一夢,後人有詩嘆道:

大義間賊報王廷,身殘偕隱難封名。

天道好還誠可畏,負義反間命終傾。

回說李開與孔賓、崔猛等重逢,不勝之喜。當時孔賓喚過衆人與李開相見,乃是長王三,矮李四。急三千,慢八百。沙小生,木伴哥。都是那年隨孔亮捉武松的莊客,那笆上糞,屎裡蛆。密中蟲,飯內屁。鳥上刺,牛筋六個或在梁山,或在郯山,都已身故,如今只剩這六個。當時李開回到館驛,引龐泰表、朱奇兒出了鎮子,與衆人相見。當下說起三人下山尋魏輔樑、真大義二人之信,孔賓便將真大義被殺之事相告。原來那日山寨吃官軍攻破之日,急三千、慢八百兩個正在後關,見官軍堵住去路,一時下山不得,便藏在後山山坳隱蔽處,恰巧親睹真大義被殺經過。後官軍撤走,兩個方纔下山去尋孔賓、崔猛等。

當時李開等聞知真大義結局,無不驚訝,方信因果之說。李開道:“如今真大義已死勿論,不知那廝可曾透漏魏輔樑的消息?”崔猛道:“那廝在山上時,曾說起自諸城來,卻未細說。”朱奇兒道:“既如此,可去諸城尋找,或可尋得魏老賊蹤影。”孔賓、崔猛道:“如今山寨已毀,我等僅存這些人馬,不如隨你們同去,也好有個幫手。”龐泰表等三個喜道:“如此最好!”當時衆人商議,恐惹生人打眼,龐泰表等三個自回館驛,孔賓、崔猛等於林中胡亂歇息一晚。次日天明,龐泰表等算還房錢,出鎮與孔賓等會着,贈送代小姐路費盤纏,任其投奔遠親。衆好漢取路投諸城而去,按下慢表。

話分兩頭,那梁山後代下山,前文已說了三路,只剩朱光祖一路未交代。原來那日史應德、朱光祖、阮浪奉命去除馬元、皇甫雄兩個叛徒。因此甫一下山,取路南行。過鹽山,經青州,轉向東行。於路走了多日,已過濰州地界,看看萊州漸近。朱光祖道:“據黃軍師說起,那馬元、皇甫雄當年叛變,受封登州、萊州防禦職銜,如今萊州將近,想那皇甫雄定在此地。”阮浪道:“那馬元、皇甫雄投降已是政和七年的事,如今過了三四年,難保官職不變,須得先去探明一番。”朱光祖道:“說的也是,我等便先入城去,打探明白。”

當日朱光祖三個到了萊州,只見城池堅固,城門邊有軍士盤查。史應德道:“我等如此進去,恐惹人疑,須得改換行頭。”當時引二人到城外集市上,買了氈笠,購了七袋棗子,租兩輛太平車,三個推着入城。那守門的見是做生意的商販,也就不在意,放三個入城。當日朱光祖等入到城內,各處閒行,觀看形勢。看看日中,行到主街,不遠處便是州衙。只見南面遠遠地一派鼓樂,迎面走過一隊兵馬來。朱光祖等立在街邊看時,前面馬上坐着一個將官,後面馬上兩員副將,後跟着大隊兵士。排頭兵士擎着一面引軍紅旗,大書:“兵馬總管皇甫統制”。那些百姓都立在路旁看熱鬧,有識得的說道:“皇甫統制此番剿賊又得勝了!”朱光祖等看時,那人不是皇甫雄,更是何人?原來那皇甫雄自歸誠後,受封萊州防禦一職。到任後,倒也兢兢業業,恪盡職守,更兼有些武藝,頗立功勞。三年期滿,升做兵馬統制之職。因近日萊州明堂山有夥盜賊出沒,皇甫雄受命征討,不上一月,便已成功,今日凱旋而還。

當日軍馬行到府衙前,朱光祖等看時,只見冷冷清清,並無人出來迎接。當時皇甫雄下了馬,吩咐一名副將帶兵馬回營,自引餘下那名副將入衙。史應德等見了,都心中納罕。便尋路人問爲何如此冷清,那人道:“你不曉得,那皇甫統制雖多建功勳,卻與州官不睦,縱然得勝,也是無人相迎,已是常事。”史應德等聽了,暗暗點頭。當日尋附近一家客店,暫且歇腳。

是夜,吃罷晚飯,史應德三個私下商議,朱光祖道:“今日見着那賊,恨不得一矛戳翻了他,只是大路上,急切不好下手。”阮浪道:“賢弟休急,這皇甫雄有些武藝,且身邊常有扈從,若要刺殺他,誠非易事,須得智取爲上。”朱光祖道:“哥哥有何良策?”阮浪道:“如今虛實不明,須得先打探明白,纔好用計。走探聲息之事,你我都不在行,只得勞煩史叔叔走一遭。”史應德笑道:“這是那裡話,我明日便去。”

次日一早,史應德吃了早飯,出門去了。朱光祖、阮浪自在店中計議。至日暮時,史應德歸來,面帶喜色。朱光祖、阮浪接入,詢問如何。史應德道:“幸不辱使命,都已探聽明白。你道這萊州知府是誰?原來正是那年上山拜見宋公明頭領,天使侯蒙之弟侯發。”朱光祖、阮浪聽了,都吃了一驚。史應德道:“那年侯發授萊州府知府,上任途中路過樑山泊。因平昔渴仰梁山,因此上山晉謁,並告知其兄侯蒙保奏天子招安梁山之事。不料後來呂方、郭盛刺殺了侯蒙,那侯發得知後,初未肯信,後多方查訪,方知是實,詫異不絕者累月。自此深恨大寨,視綠林好漢爲敵。後來那皇甫雄叛變,受封萊州防禦。侯發初時尚不知,後聞得皇甫雄原是梁山招賢堂好漢,十分惱怒,處處與皇甫雄爲難。那皇甫雄是個粗人,不知就裡,只道侯發嫌棄自家出身,更兼是頂頭上司,自古‘不怕官,只怕管’,因此一味忍讓,只圖立功報效。後剿滅幾處盜寇,都省升作統制。那州內官員與侯發同聲同氣,見皇甫雄盜賊出身,卻受上官擡舉,得居要職,都甚不滿,因此與他爲難。”

朱光祖道:“如此說來,那皇甫雄便一直做縮頭龜,忍到今日?”史應德道:“也不是,我聽得人說,上年元旦時,州內官員到府衙聚會,滿座官員,或談笑風生,或吟詩作賦,卻無人理睬皇甫雄。那皇甫雄忍耐不住,忿然起立道:我乃粗人,有一詩獻與諸位。便大聲吟道:‘皇甫有詩上衆官,文武看來總一般。衆官做官卻做賊,皇甫做賊卻做官。’那些官員滿擬看他笑話,不料驟聞此詩,鴉雀無聲,慚愧入地。因此更加怨恨,同心排擠皇甫雄。皇甫雄無可奈何,只得忍耐。”朱光祖笑道:“這廝倒有些血性。”阮浪道:“當年馬元、皇甫雄在清真山,與官兵戰至最後,勢窮迫不得已方降,且未再與大寨爲敵。平心而論,勝卻那魏輔樑、真大義等賣友小人多矣。如今既是萊州文武不睦,我倒有個計較。”便對史應德、朱光祖說了,二人稱妙。當時商議罷,各去歇息不提。

且說那萊州知府侯發,穩坐州官之位已達五六年,因善迎上意,肯使金銀,故而未曾調離。然諸事雖順,只是深恨梁山及皇甫雄。本要尋皇甫雄過失,但皇甫雄勤勤懇懇,公事上滴水不漏,尋不着短處。一直難以下手。那日侯發正在府衙,忽見衙役投上一封信,問是何人所投,只說貼在衙門上,不知何人。侯發心中疑惑,接過看時,見封皮寫着侯知府親啓。拆開一看,見上面寫着兩句:

政和六年二月十一日,新任萊州府知府侯發到梁山拜見天魁星君忠義大王宋公明。

侯發看了,驚出一身冷汗,惴惴不安,自思道:“當年上梁山之事,我從未對外人說,旁人如何得知?”又想了一回:“若說知曉,難不成是梁山餘黨?”心念及此,忽又想到皇甫雄,心下着慌道:“難不成是他?如今我與他勢同水火,若不早下手,待他告發,大事去矣。”便急召心腹商議,派人到皇甫雄家前後左右羅織,私自查察,尋他破綻。

再說皇甫雄,自討賊得勝歸來,一如往常。每日忙完軍務,便自歸家,並不出門。那日忽聽有人來訪,便開了門,只見一個年輕後生,卻不認識。皇甫雄道:“小兄弟是何人,來此何事?”只見那後生撲通跪下,大哭道:“皇甫頭領!”皇甫雄聽了,心中大驚,忙關了門,將那後生拉入內廳,細問緣故。那後生道:“小人周旺,原是清真山一名小嘍囉,頭領並不曾見過我。那年官兵征討,大寨將破,小人冒死逃出求援。後來大寨失陷,小人又跟隨梁山各處征戰,後見大勢已去,僥倖逃出,孑然一身,舉目無親,流落到此。恰聞得頭領在此做官,故來投奔。”皇甫雄見說,將周旺扶起。因家中並無老小,便留其在家,每日交談,甚是歡喜。

轉眼過了月餘,皇甫雄與周旺已是十分熟絡。平日裡無所不談,那日說到當年歸誠之事,皇甫雄嘆道:“當年我與馬大哥投誠,實不得已。我等堅守清真山,遣人告急,本以爲梁山救兵不日就到,不料那宋公明不仁不義,近在蒙陰,亦不肯來救,因此只得納降。”周旺道:“這卻是統制錯怪那宋公明瞭。”皇甫雄聽罷,驚道:“此話怎講?”周旺道:“那年梁山攻打蒙陰失利,宋江、吳用退入新泰,聞知清真山尚未失陷,本要撥兵去救。不料吃猿臂、召村兩路兵馬守住小汶河,死死牽制,因此來不及救。小人當年就在新泰,因此知曉。”皇甫雄聽得此言,長嘆一聲,緩緩道:“不想竟是我等錯怪了宋公明兄長,如今想起來,昔日爲救清真山,梁山數位良將殞身,若無緣故,怎會見死不救?我等萬不該生疑的。早知如此,當初若死戰到底,保全名節。也強似在此苟活,屈沉下僚,終日受小人的腌臢氣!”當日嘆息不已。

過了幾日,已是十一月天氣,那日雪霽天晴。皇甫雄忙完公事歸家,見了那雪,忽憶起當年衆頭領在清真山賞雪飲酒的事,便與周旺在院內擺了桌子,擺上蛑蝤越醪,自搬出幾個牌位來。周旺看時,上刻着鐵城牆周興、黑弒神王伯超、鬼見愁來永兒、烈絕大郎赫連進明幾人名號。皇甫雄道:“我等六人當年在清真山歃血爲盟,結爲骨肉兄弟,後來四人戰歿,只剩得我與馬大哥二人。馬大哥如今在登州,常有書信往來,卻難得見上一面。每年初雪時,我便擺設四位已故兄弟牌位,設祭一番,算是不忘當年結義之情了。”周旺見了,不免心中感觸。當日暢飲一番,兩個頹然醉倒。

且說侯發自接無頭信後,恰似無頭蒼蠅一般,日日如坐鍼氈。那日忽接得報說,皇甫雄在傢俬自設祭,追薦昔日清真山盜賊。侯發大喜道:“這廝終被我抓着把柄了!”便教點起兵馬,待夜深時分,要去捉皇甫雄。不想那州衙之內有個皁吏,名喚柏子男,平素欽敬皇甫雄爲人。聽得這信,暗道不妙,悄悄出府徑至皇甫雄家,告知備細。皇甫雄聽了,大吃一驚,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自去尋上官評理。”柏子男道:“統制兀自這般癡,一旦被捉,豈容你辯解?眼下不走,到時悔之晚矣!”說罷,出了門,飛也似走了。

皇甫雄思慮半晌,對周旺道:“事到如今,你我只好遠走。幸而我無老小,你我收拾了便走。”當時二人打栓包裹,兩個背了,各胯口腰刀,提條朴刀,出門便走。看看紅日西沉,兩個急奔南門來。忽聽得城頭暮鼓響,皇甫雄道:“遭了,城門要關了。”奔至南門,果見城門剛剛關閉,兩個急得頓足跌腳。正是:飛上青天無門路,遁入地府迷黃泉。畢竟皇甫雄兩個能否出城,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鬥宿敵韋揚隱殞命 破奇陣史谷恭出山第十三回 戰浙東雙雄歸末路 平江南四將奏凱捷第十回 賈夫人弔喪鄆城縣 葉都監大鬧滿家營第一回 蕩殘寇功虧一簣 聚大義薪盡火傳第十七回 蹈南海大盜受縛 返北闕慧娘談天第一回 蕩殘寇功虧一簣 聚大義薪盡火傳第廿三回 哈蘭生揮淚斬胞弟 祝永清含笑接親嫂第二回 龍沙會慈心護師侄 回雁峰驚馬遇故友第三回 念舊情私放九紋龍 脫險厄偶識風流槍第十一回 鬥宿敵韋揚隱殞命 破奇陣史谷恭出山第二十回 楊江夜奪官馬監 劉廣晝陷伏虎岡第十四回 楊枹山懲惡拜名師 東京城尋甲識英雄第廿三回 哈蘭生揮淚斬胞弟 祝永清含笑接親嫂第十六回 雲公子百騎下惠州 龐老兒孤軍陷惡溪第十三回 戰浙東雙雄歸末路 平江南四將奏凱捷第十八回 懷熱腸誤捉真大義 遭冷眼氣走皇甫雄第十五回 劉慧娘淚灑大庾嶺 雲天彪血染鹿鳴關第十回 賈夫人弔喪鄆城縣 葉都監大鬧滿家營第九回 朱相公密獻長生法 徐青娘泊遊高平山第廿三回 哈蘭生揮淚斬胞弟 祝永清含笑接親嫂第十回 賈夫人弔喪鄆城縣 葉都監大鬧滿家營第十二回 封神劫師徒遭橫禍 坑俘馘父子起爭端第十九回 馬元失機臺峪裡 李開得計九仙山第二回 龍沙會慈心護師侄 回雁峰驚馬遇故友第六回 驚噩夢暗忌衆勳臣 議功賞鬥武十節度第十一回 鬥宿敵韋揚隱殞命 破奇陣史谷恭出山第十五回 劉慧娘淚灑大庾嶺 雲天彪血染鹿鳴關第十五回 劉慧娘淚灑大庾嶺 雲天彪血染鹿鳴關第二十回 楊江夜奪官馬監 劉廣晝陷伏虎岡第十五回 劉慧娘淚灑大庾嶺 雲天彪血染鹿鳴關第十回 賈夫人弔喪鄆城縣 葉都監大鬧滿家營第十七回 蹈南海大盜受縛 返北闕慧娘談天第四回 雲天彪報捷大清河 陳希真誤失公孫勝第五回 燕小乙臨危保七子 盧俊義失恨廢三絕第十五回 劉慧娘淚灑大庾嶺 雲天彪血染鹿鳴關第廿三回 哈蘭生揮淚斬胞弟 祝永清含笑接親嫂第十五回 劉慧娘淚灑大庾嶺 雲天彪血染鹿鳴關第五回 燕小乙臨危保七子 盧俊義失恨廢三絕第十二回 封神劫師徒遭橫禍 坑俘馘父子起爭端第十二回 封神劫師徒遭橫禍 坑俘馘父子起爭端第六回 驚噩夢暗忌衆勳臣 議功賞鬥武十節度第九回 朱相公密獻長生法 徐青娘泊遊高平山第五回 燕小乙臨危保七子 盧俊義失恨廢三絕第十八回 懷熱腸誤捉真大義 遭冷眼氣走皇甫雄第一回 蕩殘寇功虧一簣 聚大義薪盡火傳第一回 蕩殘寇功虧一簣 聚大義薪盡火傳第三回 念舊情私放九紋龍 脫險厄偶識風流槍第二回 龍沙會慈心護師侄 回雁峰驚馬遇故友第九回 朱相公密獻長生法 徐青娘泊遊高平山第十二回 封神劫師徒遭橫禍 坑俘馘父子起爭端第七回 劉花三振臂取廣南 楊天王僭號起河北第十八回 懷熱腸誤捉真大義 遭冷眼氣走皇甫雄第九回 朱相公密獻長生法 徐青娘泊遊高平山第七回 劉花三振臂取廣南 楊天王僭號起河北第二十回 楊江夜奪官馬監 劉廣晝陷伏虎岡第廿二回 擒楊江麗卿泄憤 入嵩山希真請辭第二十回 楊江夜奪官馬監 劉廣晝陷伏虎岡第十二回 封神劫師徒遭橫禍 坑俘馘父子起爭端第十二回 封神劫師徒遭橫禍 坑俘馘父子起爭端第十九回 馬元失機臺峪裡 李開得計九仙山第二十回 楊江夜奪官馬監 劉廣晝陷伏虎岡第九回 朱相公密獻長生法 徐青娘泊遊高平山第四回 雲天彪報捷大清河 陳希真誤失公孫勝第十八回 懷熱腸誤捉真大義 遭冷眼氣走皇甫雄第十四回 楊枹山懲惡拜名師 東京城尋甲識英雄第十五回 劉慧娘淚灑大庾嶺 雲天彪血染鹿鳴關第五回 燕小乙臨危保七子 盧俊義失恨廢三絕第廿三回 哈蘭生揮淚斬胞弟 祝永清含笑接親嫂第二回 龍沙會慈心護師侄 回雁峰驚馬遇故友第十六回 雲公子百騎下惠州 龐老兒孤軍陷惡溪第十四回 楊枹山懲惡拜名師 東京城尋甲識英雄第八回 譚節度議分三路兵 盧員外寄語七公子第三回 念舊情私放九紋龍 脫險厄偶識風流槍第十六回 雲公子百騎下惠州 龐老兒孤軍陷惡溪第十八回 懷熱腸誤捉真大義 遭冷眼氣走皇甫雄第十五回 劉慧娘淚灑大庾嶺 雲天彪血染鹿鳴關第十二回 封神劫師徒遭橫禍 坑俘馘父子起爭端第十三回 戰浙東雙雄歸末路 平江南四將奏凱捷第廿三回 哈蘭生揮淚斬胞弟 祝永清含笑接親嫂第九回 朱相公密獻長生法 徐青娘泊遊高平山第四回 雲天彪報捷大清河 陳希真誤失公孫勝第十一回 鬥宿敵韋揚隱殞命 破奇陣史谷恭出山第十八回 懷熱腸誤捉真大義 遭冷眼氣走皇甫雄第四回 雲天彪報捷大清河 陳希真誤失公孫勝第七回 劉花三振臂取廣南 楊天王僭號起河北第十三回 戰浙東雙雄歸末路 平江南四將奏凱捷第廿二回 擒楊江麗卿泄憤 入嵩山希真請辭第十二回 封神劫師徒遭橫禍 坑俘馘父子起爭端第八回 譚節度議分三路兵 盧員外寄語七公子第七回 劉花三振臂取廣南 楊天王僭號起河北第二回 龍沙會慈心護師侄 回雁峰驚馬遇故友第十八回 懷熱腸誤捉真大義 遭冷眼氣走皇甫雄第十四回 楊枹山懲惡拜名師 東京城尋甲識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