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天彪、希真望見麗卿射倒奔雷車上皁衣執旗之人,奔雷車不戰自亂,當時發兩路兵殺出。卻不防左邊車上,又鑽出一個人來,一樣身穿皁衣,手執七星旗,指揮三軍。麗卿待要再射,見右邊車上也鑽出一個人來。霎時間,十數乘車上共鑽出十數個人來,都一樣裝束,手執七星旗,隨你去射那一個,那奔雷車依就轟雷掣電價掩殺過來。麗卿見不是頭,勒回馬便走,幸虧那匹穿雲電快,又虧不頂着連珠落匣銃的車道,背後神臂箭一疊連射來,都吃他用槍撥落。饒你這般溜撒,右手腕下還着了一石子。那棗騮馬已飛出十餘里之外,竄過裡溝,奔雷車追趕不上。八名防牌軍,只有一個逃得性命。萬年、永清兩技兵忙來接應了麗卿。天彪、希真連忙退兵而走。赤松林內烈焰障天,李俊、史進領兵殺來,卻不防深草內伏下五千張連弩,一弩發九矢,都是藥箭,賊兵射殺無數。李俊、史進從亂軍中逃脫性命。火萬城等渡過裡溝,大驅奔雷車追殺時,官兵已去遠了。火萬城等便在天彪紮營之處屯下,等候宋江、吳用到來定奪。不多時,梁山兵馬都紛紛到齊,宋江、吳用升帳商議。吳用道:“天彪此去必守二龍山,衆位兄弟且休歇馬,可乘此勝勢,速去攻打。若破了二龍山,取青萊易如反掌也。”當時都起,將奔雷車爲前部,直奔二龍山來。
卻說天彪、希真等收兵回二龍山,哈蘭生接上去。希真卻在山口平地上,據河下寨,爲犄角之勢。又教風會、李成速赴清真營把守,以便聯絡呼應。等得梁山兵馬到來,天彪、希真營已安妥。這番幸虧天彪備下退步,雖敗了一陣,卻未傷失人馬,亦不遺失器械。宋江、吳用追到,見天彪、希真已據了形勢,便也下寨。吳用道:“官兵一半據山,一半臨水,爲犄角之勢。吾當先攻陳希真的營,破了他犄角,然後併力攻天彪。”定了主意。次日,使整頓奔雷車來攻希真。希真守住河口,急切攻打不入。天彪請希真上山,商議破敵之策。天彪道:“夜來細作探得此車名喚奔雷車,是什麼西洋人白瓦爾罕替他製造。劉小姐之計,竟不濟事,卻更用何法破他?”希真道:“此車既已利害,更加吳用這廝善於調度,如虎生翼,實難破他。今我愚見,定下一計,不知如何。”天彪道:“計將安在?”希真道:“這廝欲先攻我營,破我犄角之勢,卻吃我守定河沿,奈何我不得。我看這條河下流頭,水淺而窄,河這面平陽空闊,這廝必由此而波。若用一萬人馬在彼守住,營內暗埋地雷,用竹竿通出藥線。這廝用奔雷車來,誘他到地雷之所,用劉慧娘鋼輪火鉅之法,點着總藥線,從地下直打車底,必然可破。此橫攻不利,用直攻之法也。”天彪道:“此計大妙。但你緊守河口,兵勢分不得,待我分兵去誘敵。”遂問:“那位將軍去?”聞達道:“末將願往。”當日領了將令,分軍馬一萬,帶了地雷火炮,下山紮營,依計行事。
卻說宋江、吳用攻打希真營寨,因河深水溜,一連數日不能取勝。吳用果然親來踏看地利,見下流頭河道狹窄,水勢平漫,車馬可渡,又探得河那邊一派平陽,可攻希真寨柵,便請宋江引大軍渡河。聞達見宋江等都渡過河來,大喜,便領兵出營,在地雷之所,布成陣勢,等待賊兵。梁山兵馬出營,見有官兵,報與宋江。白瓦爾罕便教休管他,只將奔雷車上衝過去。吳用忙止住道:“休體鹵莽。這廝明知奔雷車利害,卻在此安營佈陣,前後並無依傍;我兵驟到,彼軍並不驚惶,且有歡幸之意:必然有謀。這廝見我奔雷車不能橫攻,卻用直取之法,若非陷坑,必用地雷。但陷坑之法,他先不敢在彼行走,必是地雷無疑。且將兵馬屯住,一面埋鍋造飯,一面叫李忠領掘子軍,併力去打地道。若地下遇着竹竿,便是藥線,先與他點着了,再驅兵掩殺。”宋江大喜。當時李忠領掘子軍創掘地道。那片地卻是土厚而鬆,不消半日工夫,掘到聞達陣腳下。聞達見宋江按兵不動,領兵挑戰。宋江將奔雷車橫截軍前,只不出戰。聞達領兵辱罵,賊兵亦罵,只是不出。
卻說希真與天彪都全裝盔甲,立馬山上觀望,約定三軍,只待賊兵中計,併力殺下。希真望見賊兵將奔雷車橫截面前,欲進不進,車後遊騎往來不定,隱隱望見有泥絡擔走動。希真大驚,對天彪道:“此計被吳用料破也!他若掘地道,先放地雷,反受其害,快傳令叫聞達火速收兵。”一員軍官忙領了令箭,飛馬下山,直到聞達陣裡。聞達得令,急忙退兵。只退一半,早已乒乒乓乓天崩地塌價響亮,地雷一齊發作,一霎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但見那半空中血肉紛飛,肢骸亂舞,聞達前隊官兵,已化飛灰。宋江大驅奔雷車掩殺,喊聲震地,聞達落荒逃走。奔雷車擁來,祝永清、祝萬年、陳麗卿、真祥麟屯紮不住,棄寨而走。天彪、希真忙接應衆將上山,折兵無數。希真的營寨盡被賊兵奪了去。
宋江領兵直逼山口,將奔雷車圍在山下,仰上攻打。幸這座二龍山山坡陡峻,而且山上-石、滾木、灰瓶、炮子甚多,奔雷車不敢逼近山腳。宋江道:“可借這山亙長,不能全圍。”吳用道:“不必全圍,只須加緊攻打,打得這廝守不住,往山後逃走,我跨過二龍山,大事成矣。今且教徐寧分兵退後,屯紮野雲渡,多多采辦材料,添造奔雷車應用。這裡再設計攻打。”宋江依言。白瓦爾罕又勸宋江將這車後翻山輪上,多加石子,往山上飛打。那石子好一側驟雨雹子般的飛上來,防守軍士叫苦不迭,只好各人將防牌邀護身體,那裡展得手腳。希真見了,記起慧娘守新柳時用竹笆子之法,忙傳令將寶珠寺後竹林內的青竹盡數砍來,連夜編成笆子,苫蓋在上面。那石子打來,都溜了開去。比及黎明,宋江已用雲梯來爬山崖。卻不防希真已將笆子蓋好,軍士們鬆了手腳,便將儡石滾木一齊打下,把雲梯打折了數十架,雲梯兵一千餘名,盡皆砑成齏粉。自此,賊兵方不敢來廝逼。
天彪與希真商議,希真道:“不料被這賊猜破地雷之計,反送了兒郎們性命。”正說間,忽報:“大公子已請得孔先生到了。”天彪忙叫請來。二人俱從山後小路上來,天彪、希直接入相見,雲龍繳令畢,孔厚與希真、天彪相見了。孔厚道:“劉小姐之病,據云公子粗述大概,情形凶多吉少,恐小生前去,亦屬無益。今且盡心謀幹,事不宜遲,須火速前往。”天彪、希真齊聲道:“全仗先生妙手回春。”孔厚道:“那一位將軍同小生一行?”天彪對希真道:“此非仁兄不可,一者可與劉親家商議破敵之計,二者探劉小姐之病。今賊勢雖然猖獗,吾觀此山險峻,軍械全備,錢糧充足,又有風會等在清真營策應,遮莫也與他守得數個月。倘劉小姐一時不得全愈,還望再來相助。”希真領諾。孔厚將藥囊已收拾起,作辭便行。天彪請他用了酒筵去,都不肯。希真將原帶來的兵馬都交與天彪,自己止帶五百名軍健隨行,又吩咐麗卿道:“你與玉郎在此聽候雲叔叔調遣,休要怠慢。”麗卿料道不久要大廝殺,欣然領命。希真、孔厚辭了天彪,帶了從人由山後小路下山。
不說天彪與宋江相持,且說希真、孔厚下得山來,出了大路,向兗州進發。不日到了兗州,報入劉總管署內。劉廣夫妻聞得孔厚到來,真是神仙下降。卻又喜裡帶憂:喜的是孔厚醫道高明,當能起死回生;憂的是隻恐孔厚也說沒法醫治,真是心斷念絕。閒文少說,當時劉廣和兩個兒子劉麒、劉麟到馬頭上迎接孔厚、希真,衆官員都來相見了,劉廣便直延至署中花廳敘坐。劉廣先問近日賊勢,希真將賊人猖獗的話略說一番。劉廣道:“盧俊義那廝犯我北門,一攻而走,現在屯住境外北固山。我飭各處嚴緊把守,十餘日前我用火攻之法燒那廝後營,還是秀兒病中替我劃策的,卻不能十分得利。如今病勢日重,孔兄降臨,深慰渴念。”孔厚道:“小弟自被高封斥逐之後,在敝鄉居了年餘,又因訪友到姬公山,兜纏許久,久疏音問。吾兄榮升尚未道賀,並不知令愛小姐貴恙如此沉重,雲公子來追尋,小弟恨不插翅飛來。”
劉廣稱謝,便延希真、孔厚進後堂,劉夫人也出來相見。孔厚問近日病勢,劉廣搖頭嘆氣道:“這兩日我也不望他活了,百計千力,真是有增無減,日甚一日。雖承賢弟遠來相救,看來只是盡人事耳。”遂將慧娘自初至今的病情細說了一番。劉夫人道:“只望孔叔叔仙手,救他的性命。”說着滿眼流淚。劉廣對希真道:“我已探知破奔雷車之計不成,秀兒前恐他耽憂,並不提起,只說已得勝了。少刻你也休提起。”希真點頭。孔厚便請診視,劉夫人道:“房中都預備妥了,只等孔叔叔進去。”於是希真、劉廣同夫人引了孔厚,齊到慧娘臥室。裡面自有侍女們伏侍,將羅幃掛起。只見慧娘斜靠在枕上,雲鬢蓬鬆,花容惟悴,兩顴被虛火燒得桃花霞彩也似通紅,氣促痰喘,十分危重。希真、孔厚至榻前問候,慧娘口稱萬福。劉夫人請孔厚診脈,孔厚調息靜氣,細診那慧孃的六部脈息,俱散亂如絲,也分不出至數,但覺撇撇霍霍,如火燃鼎沸,心中大驚,卻不敢直說,因問:“胸中間滯否?”慧娘道:“甚是飽悶,亦有時忽然鬆爽。”又問:“瀉利否?”慧娘道:“便是泄瀉利害,飲食不進,痰如膘膠,晝夜咳嗽不絕,通夜不能安睡。每夜發熱,天明盜汗不止。心中不敢想事,一想便覺頭暈欲倒。血卻有四十餘日不曾吐。”孔厚道:“此小姐因軍機重事,用心太過,以致水火不交,須寬心靜養,服小生之藥,可以全愈。”慧娘知是孔厚假言安慰,因嘆道:“孔叔叔,生死有定,有何足惜。況奴家素來參究內典,了達生死,色身去留,毫不介意。只是我傢俱受朝廷厚恩,奴正要竭此一隙之明,佐我父兄報效國家,今狂寇未滅,此志不遂,含恨入地,真可悲也。”衆人聽了,無不慷慨下淚。
慧娘果然問起奔雷車之事何如,希真道:“正要教甥女放心,用你的妙計,叫卿兒射殺那頭目,果然大破了那車。宋江大敗而走,逃入萊蕪,早晚可就擒也。”慧娘聽罷笑道:“卻是姨夫哄我,甥女早已知道此計不濟,賊勢正在猖獗。”劉廣、劉夫人驚道:“是那個走漏消息,吃你知道了!”慧娘道:“何用走漏消息,若使官兵大勝,大姨夫必在彼辦賊,豈能與孔叔叔同來?前日爹孃之言,孩兒倒信了。方纔一聽說大姨夫亦來,便知此車尚未曾破,爹孃恐孩兒憂苦,特地瞞我。爹爹昨夜說探得此車,系西洋人白瓦爾罕所造。孩兒卻曉得此人,是西洋有名巧師-啞呢-之子,最善製造攻守器具,端的心思利害。此人不除,真官軍之大害也。我又守着牀上,用心不得,如何是好?”希真安慰道:“賢甥女病勢如此,切勿再憂念軍國,宜息心靜養,服孔先生之藥,及早全愈,破賊未晚。”慧娘點頭。覺得多說了幾句話,氣衝上來,喘嗽不已。孔厚道:“我等且出外面議方。”劉夫人叫侍女仍把羅幃放下,都一齊出來。
孔厚已先到了廳堂上,頓足捶胸,叫起撞天苦來。衆人驚問道:“敢是真不可救了?”孔厚道:“還問甚的!再是十八日便歸天了,更有何法可救。今日二十七日,這個月大盡,下月十四日,那想再留得。”衆人都哭起來。劉夭人只是向孔厚下拜哀求,孔厚道:“嫂嫂揣理,小生並非不肯出力,只我不是神仙,那有靈芝仙藥,所用不過樹皮草根,油幹燈盡,大命已終,如何救得。”劉廣道:“我疑莫不是從前之藥吃壞事。”孔厚道:“從前是何人醫治?”劉廣道:“此間醫生不少,最有名的兩個都來看過,用藥全不濟事。還有一個老醫陳履安看過一次,卻不曾服他的藥。因衆醫士都說他的藥太霸道,所以不敢用。”便叫:“取從前服過的藥方,並那老醫未服之方,一齊取來,與孔先生看。”孔厚逐一看了,拍案叫苦道:“這樣藥,豈是醫這樣病的!令愛小姐貴恙,實由前番力守孤城,捍禦強寇,晝夜焦勞,心脾耗傷,以致二陽之氣鬱結不伸,咳嗽發熱,吐血不寐。當時若用甘平之劑,調和培補,無不全愈。卻怎的把來當做了風寒症候,一味發散,提得虛火不降;卻又妄冀退熱止血,恣意苦寒抑遏,反逼得龍雷之火發越上騰,脾腎之陽已被苦寒藥戕賊殆盡,所以水火不交,喘瀉不已。且因天癸虛幹,認爲阻閉,謬用行血破瘀,血海愈加枯竭。近日想必沒處摸頭路,故將一派不涼不熱、不消不補的果子藥兒,搪塞了事。此等虛實不明,寒熱不辨,胡猜瞎鬧,誤盡蒼生。這陳履安的方兒,雖非十分神化,卻也洞明本源,不失規矩,早用他的藥,何至於此!卻怎地胡說他是霸道,請問霸在何處?真是燕雀笑鴻鴿,糊塗顛倒,至於如此,這病怎的不是這一派藥醫壞!”孔厚正罵得高興,劉廣不聽則已,一聽孔厚這番言語,便叫軍官:“去鎖那兩個名醫來,發中軍官重責一百棍再說。”夫人、孔厚再三勸阻。劉廣耐了半晌,方着人持了名刺,到地方官衙門去,傳那兩個名醫來,每人處責,順腿四十板,以泄忿恨。一面速教人去請陳履安來。誰知那陳履安有人聘請,到濟南去了。當時孔厚只得獨自定方,以心問心,足議了一個時辰,才酌定了君臣佐使,天色已晚。孔厚親自制藥,直至三鼓,方纔煎好,送與慧娘吃下。孔厚又陪了半歇,劉廣相勸,方去就寢。
當夜孔厚那裡睡得着,翻來覆去的籌畫這病勢。看看窗紙發白,只見劉廣慌張出來,直至榻前,放聲痛哭道:“今番休也,吃了你的藥,索性氣都絕也。”孔厚大驚,忙問其故。劉廣道:“藥下去,不多時,滿腹攪痛,連嗆帶嘔,把顆心都嘔出來,人已是死了。”孔厚好似跌在冰窖裡。只聽裡面一片哭聲,叫道:“孔厚,還我女兒命來!”卻是劉夫人奔出來,披頭散髮,撞入孔厚懷裡。孔厚驀地竄醒來,卻是一夢,扼不住心頭亂跳,冷汗如雨,心內愈加憂煎。披衣出房,只見曉風習習,殘星在天,聽上房卻靜悄悄地。入房又坐了許多時,侍從人方都起來。只見劉廣與夫人一齊出來,笑容可掬,稱謝不已,道:“先生真是仙手也,昨夜小女服了妙藥,竟得安睡,不過瀉了一次,咳嗽亦減了大半。今早醒來,竟思飲食。”孔厚聞言大喜。劉夫人道:“小女這番重生,皆孔叔叔再造之恩也。”
須臾,希真亦出來,說道:“且請先生再去一看。”孔厚欣然,一同入慧娘臥室,重診了脈,又細問了幾句,仍到前廳上。劉廣問道:“如何?”孔厚只是搖頭嘆氣,道:“不是真好,脈氣絲毫不轉,不過因這藥性鼓舞髒氣。待藥性慣了,仍然不濟事。”劉廣同夫人一段歡喜,聽了這話,依然一塊石頭壓在心上。希真垂頭不語,無計可施。少刻,合署聞知慧娘病有轉機,都來問候稱賀。劉廣、孔厚將脈氣不轉的話說了一遍,衆人道:“或者孔先生加意小心,脈氣漸漸會好,也未可定。”劉夫人道:“我昨夜對天許下願心,今日須得邀請道衆,設醮攘解,請主帥號令,傳齊人手,禁止屠宰,大小軍士各持齋三日,務求神天垂佑。”劉廣道:“似此病入青盲,恐禳解亦是無益。”希真道:“夫人所見亦是。”大衆均稱是極,遂差人邀下道衆。希真道:“既如此,吾當親來朝真進表,秉誠求禱。”便傳令持齋斷屠,又吩咐備下香湯,沐浴更衣,將都籤道寶請出正廳供養。
不說衆人去安排醮事,這裡孔厚仍舊盡心竭慮,按方進藥。下晝慧娘服了藥,還能安睡,到半夜後,果然外甥打燈籠.其名曰照舊,依然諸病復轉來。三日醮事圓滿,看那慧娘日沉一日,希真無計可施,孔厚束手無策,劉廣只把腳來跌,垂頭嘆氣,劉夫人只是哭,他兩個哥子劉麒、劉麟也只是愁眉相向。吃藥下去,好一似石頭上淋水。看官須知:這番慧娘端的上天路遠,入地路近,並非孔厚前番做夢。只見劉麟道:“那年卿妹妹被高封妖法逼壞,大姨夫曾用乾元鏡照看有影無影,以定吉凶,今何不試試以決疑惑。”劉夫人道:“此說甚當。”便同到外面與希真商議。希真道:“又沒有救他的方法,照看也是無益。我往常定中觀看,甥女根基不薄,今不幸如此,真不可解。方纔我得個計較在此:我那乾元鏡,圓起光來,能測未來吉凶,有趨避之術,而且人人可看。不比世上圓光,定要用童子。我今夜便作用,你們都來看,或有生路,也未可知。”衆人聽了甚喜。
當晚打掃淨室一間,用香花燈燭供起那面寶鏡,希真引了衆人,到淨室裡面行禮參拜了。希真念動真言,鏡面上布了罡氣,教衆人凝神靜觀,休要指點喧譁。衆人依言,都靜心息氣,看那銅鏡,只三寸大小,空空無物。注目良久,正看得眼花繚亂,但見那鏡面漸漸的有車輪大小;再看時,只見鏡內黑雲涌起,滿鏡黑暗,黑雲影裡電光飛舞,閃閃不定;許多時,電光漸歇,黑雲亦漫漫地散開了,鏡子裡面現出一座高山。衆人都不敢則聲。只見那高山上,一個三四歲大小的小孩子,赤條條不着一絲,在山上跳上跳下,來去如飛。山凹裡蹲着一隻金錢豹子,十分猙獰兇猛。山腳下又一個男子,坐在牛背上吹笛,兩個童子隨在後邊。衆人甚是驚異。只見那山漸漸改變了模樣,那些人物通不見了,山上卻涌出一座寶塔來。那座塔金壁莊嚴,共有七層。卻一種作怪,沒有塔頂。塔下又有三間茅庵,蒲團上坐一老僧;山腳下無數兵馬營寨帳房,旌旗滿野。再看時,塔頂忽全,那老僧面前,又添一個青年女子,頂禮膜拜,行狀舉止,彷彿慧娘。衆人正驚訝間,只見裡面天上跌下一團火來,直落在塔前,委時間滿鏡都是火光,象一輪太陽一般,奪目耀眼,衆人都不能正視。不多時,火光斂歇,依舊三寸大小一面銅鏡,空空無物。
看畢,希真將寶鏡收好,問衆人時,所見皆同。大家都揣擬不出,只見劉夫人道:“莫不是那裡有寺院建修寶塔,不曾完工,丈夫何不差人各處訪問,可有寶塔不曾安頂。想是佛天要女兒身上去圓滿功德也。”劉廣道:“你休亂說,據我看,那初次所現的山,確是高乎山鄉境界,那騎牛吹笛的人,必是徐溶夫。我常時聽孔兄弟說,徐溶夫醫道不在他之下……”話未說完,只見孔厚把腳連頓道:“我正忘了,他在鉅野縣高平山,離此不到三站路,當初仁兄何不請他來診視?”劉廣聽了大悔,因恨道:“都被那兩個狗頭醫生,說得絕不要緊,所以我也不想到他。”劉夫人、劉麒、劉麟也兀自懊悔不迭。
正說間,只見慧娘差侍女來問圓光之事。希真道:“我們且去告知了他,或者他心中之事自己了悟,我等如何猜得。”衆人聽了,便都起身到慧娘臥室,將圓光之事細對他說了。慧娘聽罷,便道:“既是如此,請爹孃與孩兒安排後事,此病決不起也。”衆人驚問:“何出此言?”慧娘道:“但問姨夫,他知道我,往常說我的功行似七層寶塔,只少一頂。今圓光中無頂之塔忽然有頂,又是我向僧伽皈依頂禮,此種景象豈不是我的結局了。”希真道:“非也,賢甥女休如此解。聖人云;言不苟造,論不虛生。若依甥女所說,只解得末後一段,上頭那些景象,豈非虛言空文?神明之兆,必不如此。我想圓光中既現出高平山境界,甥女之命必應在徐溶夫來救。着七層寶塔之說,或應在甥女日後功程圓滿也。”孔厚道:“我時常聽得徐溶夫說,高平山鍾靈毓秀,內多仙藥,可以續命延年。那小孩子同金錢豹,想必是草木的精靈。神明既示應兆,想小姐必然有救星也。”慧娘點頭。
衆人一齊退出,孔厚道:“此去鉅野縣三站路程,回往須得五六日。我看小姐病勢,斷挨不到十日工夫。爲事緊急,小弟願星夜趲程前去,與徐溶夫商量,或請得同來更妙。”劉廣道:“小女全仗賢弟診視,你如何可去。我想不如央範成龍去,他也與溶夫廝熟,不必遲疑。”便請範成龍來說了。範成龍道:“如此說,事不宜遲,小弟帶些盤費乾糧,捱到天明便動身。”希真道:“此去鉅野縣,若走正路,恐誤日期;若抄近走,那山僻曠野,無人之地最多,恐遇狼蟲虎豹,賢弟休一人去。”範成龍道:“只消帶五七個精壯軍健,並選好頭目,帶了弓弩鳥槍,同了我去不妨。”當時議定了。劉廣、希真、孔厚三人,聯名寫下一封書,付範成龍收好。看看天將明亮,範成龍等飽餐已畢,辭了衆人,帶着伴當,取路便行。
不說孔厚等仍按方進藥,醫治慧娘,卻說範成龍離了兗州,一行人馬取路直奔鉅野縣來。此等緊要事,範成龍怎敢怠慢,端的馬不停蹄,一氣奔趕。當不得天氣炎熱,太陽當空,汗如淋水,人馬喘乏。到了酉牌,已過了棲霞關,從人道:“今日可投孤雲汛安歇。”範成龍道:“若住孤雲汛,明日又須得走一日。今日初五,已有月光,我們趁些光亮,過孤雲汛寬走幾程,遮莫那裡去權宿一宵,明日傍晚可到高平山鄉,第二日就打個來回纔好。”
當日範成龍趕過了孤雲汛,往前又走,卻已都是山路。那輪炎日已漸漸下去,聽的是萬樹蟬聲,見的是千層濃綠。範成龍主僕走夠多時,人馬枯渴,卻又遇不着個溪澗。一個從人指着那邊說道:“深樹裡微微有些煙,想必是村人家,我們且去討口水吃。”範成龍依言,便岔將過去,不上半里之遙,已到那人家面前。卻是一座半大不小的莊院,有數十椽瓦屋,裡面也有些園林樓閣,門前卻有一帶清溪,八字門首立着一個五十餘歲的婦人,衣裳清楚,大家風範,扶着一個小丫鬟在門首閒看。範成龍一干人見了那道清溪,都去取水吃。婦人見了他們這夥人,便扶着小丫頭,近前幾步,看了看範成龍,問道:“你這官人上姓?”成龍答道:“姓範。”婦人笑道:“大名敢是成龍?”範成龍吃了一驚,看那婦人卻不認識,便拱手道:“老奶奶何處曉得賤名?”那婦人笑道:“果然是的麼,你認不得我。”那老婦人說出來歷,有分教:高平山中,殺翻竄山跳澗猛惡獸;猿臂寨內,更添衝鋒陷陣勇將軍。畢竟這婦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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