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囚禁

35囚禁

玄成的屍體最終被火化,蘇慕妧把骨灰裝在一個小小的玉盒裡,貼身帶着。

在清霄問她以後有什麼打算時,這個歷經風霜的女子已然平靜下來,眼神中雖仍帶着隱隱的哀傷,但卻多了一分不可折拗的堅定:“當日玄成與我相約,待成親之後就帶我走遍名山大川,”她低頭看了一眼那裝着愛人骨灰的玉盒,“如今由我帶着他也是一樣的,無論如何,總可以實現昔日誓言,從今以後,永不相離。”

見此,清霄已然明白,這世間的一切對蘇慕妧來說都不再重要,除了那小小的玉盒,什麼都再也無法牽動她的心神。

一旁的元衡之卻是罕見的沉默不語,在看到玄成與蘇慕妧這對戀人之後,他就一直混亂而迷惑着。這種生死相依的情感帶給他的衝擊是如此之大,以至於他對自己過去幾十年裡所堅信的事情都產生了懷疑。

他以爲偶爾的牽念,那種逗弄寵物一樣的情感就是愛了,可最終看到的卻是傾盡所有,情深不壽。

他以爲愛可以分給許多人而不必唯一,可蘇慕妧和玄成卻告訴他,終此一生,惟君而已。

原來······竟是這樣一種情感嗎?他心裡既惶惑又欣喜,像是終於驅散了一直遮在眼前的迷霧,所見所聞,所思所想,皆與從前有了不同,這種微妙的感覺讓他混亂不已,隱隱覺着自己就快要抓住某種重要的東西。

就在此時,天象卻出現了變化,蒼穹深處傳來了低沉的悶雷,烏雲翻滾,帶來一種難以形容的壓抑之感。籠罩在青芒山外圍的瘴氣肉眼可見的扭曲起來,風聲,妖獸的吼叫,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整座山脈瞬時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清霄眉心極細微的顫動了一絲,倏然轉頭對元衡之道:“你先帶她離開。”

元衡之尚不及反應,便覺身不由己,轉眼間已和蘇慕妧移到了萬里之外。

就在二人消失的瞬間,清霄面前的空間一陣扭曲,隨即出現了一道高大雄健的身影。

來人劍眉斜飛,五官深刻,神態間有睥睨天地的狂傲,一見之下,便覺氣勢迫人,甚至有隱隱刺痛之感,正是如今玄門欲處之而後快的血屠魔君。

而清霄注意到的,卻是血屠原先漆黑沉暗的雙眼,此刻已然變成了猩紅。

血屠負手而立,冷酷的薄脣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似笑非笑道:“我原先都不曾發現你竟是如此心軟之人,現在倒真教我大開眼界。”

清霄直接忽略了這句話,只淡淡道:“你在蘇慕妧身上動了手腳。”

他說的極肯定,顯然心中已有了把握,半點也聽不出疑問的口氣,就像在陳述一個於己無關的事實,說不出的從容和冷靜。

血屠傲然一笑,猩紅色的眼睛閃動着冷厲殘忍的光芒:“不錯,我在她身上下了尋蹤蠱,她的所有行跡都逃不過我的掌控。”

隨即,他頓了一瞬,彷彿有最深沉的惡意從這個男人的身上蔓延開來:“就連青芒山上有能替凡人延年益壽的朱果的消息,也是我告訴她那個情人的,否則區區散修,又如何能夠得知?”

血屠看着清霄本就冰白的膚色更透明瞭幾分,愉悅的眯起了眼,他知道這是對方真正動怒的標誌。

“你究竟想做什麼?”幽深的鳳目彷彿淬進了寒冰,昳麗的輪廓繃出銳利的線條,清霄冷冷的看着對面的男人,毫無感情的問道。

紅髮張揚的魔君卻避而不談,突兀的挑起劍眉,“事到如今,你還要堅持你那什麼狗屁無情道?”

這話說的又粗魯又傲慢,可放在這個男人身上,卻多了一分天經地義的味道,彷彿他無論說出什麼,旁人都該奉爲至理,半點也不能違抗。

聽了這話,清霄已是氣極反笑:“如此說來,你做出這等擅改他人命數之事,只是爲了亂我道心,好讓我修不成無情道?”

他心中怒極,那笑也就格外多了一分譏誚,直如刀鋒一瞬閃過的瀲瀲寒光,那極致的冷冽帶來一種令人戰慄的美,即使以血屠的心志也不禁晃神了一瞬。

但這魔君很快回過神來,坦然道:“你說的不錯,我向來是不信真的能有人始終如一的堅持自己的道,於是便佈下此局,看你是否會因此動搖。”

說到此處,他的眼睛裡陡然射出鋒利的寒光,像是猛禽鎖定了自己的獵物:“不要否認,你的確是被那一對戀人影響了。”

此時的血屠感到說不出的愉悅,他滿以爲會看到清霄失態的模樣,目光幾乎是定在對方的容顏上,仔仔細細的逡巡着,不曾漏下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可是他註定要失望了。對方聽完他的話後,反而徹底平靜下來,那張完美的毫無瑕疵的面容上,沒有一絲一毫他想看到的東西。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被影響了。”清霄徑直相望,神態漠然:“但那又如何?情愛之事,瞬開瞬落,固然有其動人之處,但這種動人,與一朵花的綻放,一樹碧色的長成,本質上其實並無區別,又怎會因此放棄無上大道?”

他所言,清清楚楚,沒有半分的模棱兩可,血屠又怎能分辨不出。

強烈的不甘和鬱氣在胸口翻涌,他尚來不及言語,對方冷淡如冰的目光就掃了過來,彷彿他與這世間的一切沒有絲毫區別,根本不值得多投注半分注意:“更何況,你這般道心不純之人,又如何能懂,何謂朝聞道,夕死可矣。”

一股戾氣直衝頭頂,血屠剋制不住的捏緊了雙拳,額角突突直跳,猩紅的雙眼擇人慾噬,看上去可怕極了。他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怒意,死死盯住清霄,冷笑道:“便是道心不純又怎樣?你蘇映真現在還不是要束手就擒?”

他一字一句咬得極慢,像是刻意在羞辱對方,只是不等清霄迴應,就大步向前,從虛空中拉出了一道水波狀的門形:“請吧。”

從那道門出來之後,外面是一處的石室,這石室看起來空曠而又冷清,並無出奇之處,可是一進來,清霄就感到體內的元嬰被禁錮在紫府之中,就連往日裡無處不在的靈識也像是被厚重的屏障擋住似的,只能感應到周身三米之內,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但他並未驚慌,只挑了一處看起來乾淨的地方,隨即就閉目入定,完全不曾在意一旁的血屠。

血屠簡直都被氣笑了,“你就不問我爲何要把你囚在此處?”

清霄連一雙鳳眼也不曾睜開,只淡淡道:“你便是告訴我,我現在也什麼都做不了。既然如此,何必再問。”

“那你就在此處安心修你的道去吧!”血屠說完,拂袖而去。

隨後的整整十天裡,血屠都沒有再出現過,想來這囚禁清霄的也是隱秘之所,旁人就更不可能來此了。

若是心志脆弱之人,恐怕十日間就會被這種彷彿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死寂逼到憔悴不堪,但清霄是何等樣人,平日裡閉關幾年也是常事,又如何會被這些影響,雖然靈力被禁錮在體內,但以元神溝通天地卻是血屠阻止不了的。清霄將心神沉浸其中,彷彿化身星辰,無比清晰的感悟到天地運行之玄妙。

這種奇妙的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他忽地眉心一動,緩緩睜開鳳目,正見一名王孫公子般的俊秀青年漸漸走近。

這青年正是賀源,他手上仍帶着那把從不離身的摺扇,見清霄醒來,面上雖還掛着風流輕佻的笑意,但卻出人意料的恭恭敬敬的行了禮:“見過真君。”

雖然被囚此處,但清霄連血屠都不曾搭理,又怎會自降身份與一個晚輩計較,當下只淡淡道:“你有何事?”

賀源注視着面前之人,明明周圍只是再簡陋不過的石室,可是這人置身其中,竟覺得成了瑤臺蓮池一般的仙境,滿室華光,氤氳生香。就是賀源見慣了修真界中的各色美人,也不得不承認,與眼前這位真君一比,那些美人卻總少了三分神韻,頓時便索然無味。

至此,他也有些隱隱的明白,爲何百年過去,師尊仍對這人如此執着。

賀源一瞬間已轉過了許多念頭,只是外表絲毫不露,對清霄道:“家師擔心真君情況,只是庶務纏身,不能脫身,因此特命晚輩前來探望一二。如今看到真君無恙,家師也就能放心了。”

這一番話,他自以爲說的毫無破綻,不想對方那雙形狀優美的鳳眼輕輕一掃,就戳破了他的謊言:“你來意爲何,直說便是,又何必拿血屠來當幌子。”

賀源也是個妙人,他眼看着自己輕而易舉就被戳穿,也不尷尬,反而桃花眼一眨,笑得更加多情了:“真君心裡知道便好,何苦揭穿晚輩,倒讓晚輩頗感無顏。”

他嘴上這樣說着,可哪裡有又無顏的樣子,剛進來時好歹還勉強收斂了一分,這會就全然不再掩飾,徹徹底底暴露出了本性。

“晚輩此來,是爲了勸阻真君,家師的心意這百年來一直未變,就連晚輩這個做徒弟的也看得出,真君就當真感受不到?漫漫修途,本就枯燥,難得有個真心之人,真君爲什麼又不能給家師一次機會呢······”

清霄初時還平靜的聽着,可越到後來,面上的神色就越難以形容,即便以他的心性,也由一開始的驚愕,逐漸產生了啼笑皆非之感,頭一次失禮的打斷了別人的話:“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誰知賀源比他更驚愕,“什麼誤會?”

清霄還來不及回答,就聽不遠處傳來了血屠氣急敗壞的怒喝:“你小子在胡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