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失態

49失態

在鮮血迸濺到身上的那一瞬間,清霄腦中一片空白,那種熾烈的溫度幾乎將他整個人灼傷,彷彿連意識也在奇異的沸騰中模糊。

他這一生從未有過如此失態的時候,指尖剋制不住的刺入掌心,但那一縷淺淡的鐵鏽味完全被掩蓋在濃烈的血腥之下,平時敏銳的五感在這一刻遲緩了無數倍,很長時間以後,他才終於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額頭上仍然殘留着灼熱的觸感,就像那個男人一樣,兇狠而富有侵略性,以一種強硬的、不容拒絕的姿態留下了一個無法忽視的印記。

周圍死寂的可怕,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定在當場,大腦貧瘠到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只能下意識的將目光集中在中央那個秀頎的身影上。

原本不染塵埃的白衣此刻被鮮血浸染,鬢髮略顯凌亂的落在頰邊,愈發顯出清雋的輪廓,每一處線條,每一處轉折都透出不可思議的優美,在大殿微光的映照下,恍然如夢。

他整齊漂亮的睫毛微微顫動着,漆黑的鳳眼裡也罕見的流露出一抹茫然,但這絲毫無損於他的風姿,反而中和了平日過於冷漠的氣質,不再高高在上,遙不可及,而是真實的好像一伸出手就能觸碰到。

他就像血污中開出的一朵清淨優美的素色蓮花。

從最初的茫然裡清醒以後,清霄幾乎是立刻就覺察到了異常,儘管那些明晃晃的血跡還在不停的擾亂他的思緒,但遺留下來的蛛絲馬跡還是能拼湊出事情的真相。

他所認識的血屠,絕不是魯莽無腦之輩,儘管那個男人瘋狂而又傲慢,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是個做事毫無計劃、全憑一時衝動的人,相反,在做任何事情之前,他都會進行縝密的謀劃,引導事情向自己期望的方向發展,這纔是無論看上去多麼不可能的事,血屠卻總能將其變成現實的真正原因。

這個男人在瘋狂的外表下,比誰都冷靜,比誰都理智,他從不做無意義的事,而是操控形勢,從中獲取最大的利益。

他也應當清楚的明白,假使他真的死了,那即便他打動了清霄,一切也都沒有意義了。何況······之前的那個“血屠”,實在有太多的怪異之處,冷靜下來之後,清霄總覺得那是血屠,又不是血屠。

這種說法聽起來很難理解,但清霄卻對此確信無疑,突然,他靈光一閃,不由脫口而出:“身外化身!”

乍聽下來似乎有些難以置信,但仔細想來,也只有這種可能最爲合理,能將所有東西都解釋的通。

一般而言,身外化身是化神修士才能掌握的一項法術,以他物爲依託,通過淬鍊施法將自己的部分神魂寄託其上,因而能夠與本尊心神相通,威力極大,甚至能夠達到本尊的七成戰力。

正因如此,祭煉身外化身的要求也極爲嚴苛,一旦化身被毀,本尊也會受到極大的傷害,對於化神修士而言,這實在是一項雞肋的法術,所以會去祭煉的人其實很少,起碼幾百年之內,都不曾聽聞有誰真正去實踐了這項法術。這也是清霄沒有在第一時間把身外化身和方纔的事情聯繫起來的原因所在。

雖然血屠並不是化神修士,但他在元嬰期大圓滿停留已久,甚至清霄還隱隱感到,這是對方刻意壓制的結果,因此對普通元嬰修士來說難以完成的法術在血屠面前卻並非難事。

相通了這一點,他立刻就意識到,從血屠出現在大典開始,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對方早就預謀好的,那個男人不過是以此爲契機,向整個修真界、尤其是五大宗門宣戰。

而遠在百萬裡之外,因化身被毀而陡然吐出一口鮮血的血屠絕對不會想到,自己這回是真真正正被扣上了一頂大帽子。早有預謀是真,挑釁五宗也是真,但最後的那個吻以及化身自爆卻千真萬確排除了其他的所有因素,單單只是爲了清霄這個人。

吻是獨佔,即便現在他還沒有追求到清霄,但這個吻無疑是對其他心懷不軌之人的震懾,這是一種j□j裸的獨佔宣言:這個人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擁抱他,親吻他,任何覬覦者都會被我撕成碎片。

而最後的自爆就更是血屠的偏執,他要讓對方渾身上下都沾染自己的氣息,更要在清霄的心上狠狠劃下一道,就算不是愛,我也要讓你永遠都忘不了我。

血屠就是這麼想的,他也是這麼做的,這種做法看上去簡單粗暴,但實際裡卻意外的有效,不管怎麼說,他確實是這個世界裡第一個真正激怒了清霄的人,儘管大殿裡的人沒一個看的出來,但清霄此時越發蒼白的膚色,以及緊抿的薄脣,無一不顯示出他難得的憤怒。

而清霄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彷彿打破了某種魔咒,之前陷入死寂的大殿驟然嘈雜起來,嗡嗡的聲響充斥每一個角落,就是平時再嚴謹的人,也忍不住和周圍談論起了剛纔的所見所聞。

這大概是繼六百年前瑤華仙子倒追聖衍宗主昭楚樓以來,山海界最大的八卦。

尤其是這其中牽涉到的兩人,一個是傲慢到好像天下除了自己,所有人都不值一提的血屠魔君,另一個則是淡漠高華,恍如九天上仙的清霄真君。

這一出現場看下來,其他且不提,衆人怎麼看怎麼覺得其中必有陰謀,最大的可能就是像韓肅說的那樣,血屠是爲了羞辱上玄宗,至於爲什麼會選中清霄真君······這種舉世無雙的氣度風儀,怕是沒有人能夠抵擋。何況平日裡越是禁慾自持的人,就越讓人想要看到那層平靜被打破之後,會露出怎樣瑰豔的風姿。

而清霄真君,無疑是最能令人產生這種遐想的對象。

以清河道君爲首的上玄宗諸人臉色也是出奇的難看,血屠的這種行爲在他們看來就是毫不掩飾、氣焰囂張的打臉,不僅如此,他還把清霄推上了風口浪尖,這顯然是這魔頭的惡意,分明想要藉此踐踏上玄宗的尊嚴。

元衡之掙開顧綺年挽住他的手,走到清霄身旁,擔憂的問道:“師尊,您沒事吧?”

昭烈雲看到這一幕,黯然的收回了跨出的半步,事到如今,他又有什麼立場再去關心那人?只是他這一番異樣的神態被花明凰察覺到了,這位豔名遠播的美女注視着自己的兒子,若有所思的蹙起了柳眉。

清霄聽見徒弟關心的話語,總算是剋制住了外泄的情緒,恢復了平時靜定無波的狀態,“爲師無礙。”

說完,他五指成印,打出一道清潔的法訣,幸好他所着衣物與凡間不同,極易清理,一道法訣下去就恢復了整潔如初的模樣,只是兩邊散落的鬢髮在這種場合中卻不好處理,清霄無法,也只能先不做計較,等典禮結束再說。

清河道君投來了詢問的眼神,待清霄點頭示意之後,將儀式繼續下去,這次沒人攪局,總算是安安穩穩的完成了,只是殿內人心浮動,總有人忍不住將目光落在烏髮微亂,卻更顯風姿特秀的清霄身上。

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元衡之在來到清霄身旁之後,就再也不曾挪動自己的位置,將合籍不久的道侶遺忘在了凌字輩之中,連半點眼神也沒分過去。

大典結束之後,韓肅也就正式成爲了上玄宗的新任宗主,按照慣例,清河道君也該到彌羅天中清修了。只是經過方纔一事,清河道君對血屠簡直是恨得牙癢癢,估計所有他看不順眼的人加起來也不如一個血屠可恨,臨走之前還拉着清霄說道:“那魔頭着實可憎!他如此做派,真當我上玄宗無人,可以任他揉捏?只是委屈了師弟還要再忍耐一段時間,等到萬事俱備的時候,那魔頭就是有萬般神通也掙脫不得,師弟想怎麼出氣都行。”

就是以清霄的心性,此時也產生了哭笑不得之感,只是在這種情況下,顯然什麼都不說纔是最好的做法,他只能無言的和另外幾位同樣義憤填膺的師兄將清河送進了彌羅天。

即位大典雖然結束了,但其他門派並不會立刻離開,往往還會多留兩天,藉此互相交流,聯絡感情之類。

可別小瞧這區區兩天,年輕弟子之間的結識交往,門派之間的聯姻結盟,很多時候就是在這兩天裡完成的。修士畢竟不同凡人,他們的生命中閉關苦修佔據了大部分空間,能將這麼多門派聚集在一起的盛事實屬少見,因此每一次遇上,都要好好的盤算一番,把能做的事做完。

就比如赤霞真君,在把元衡之和渥丹湊成一對的打算落空之後,她還不死心,又打上了何簡的主意,頗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架勢,瞅準時機就拉住了清回真君,言談之中毫不避諱,恨不得立馬就把何簡和渥丹塞到一起,直白的令人尷尬不已,當即就把何簡嚇得逃之夭夭,連回頭都不敢。

清霄本身就不喜人多的場合,再加上剛纔發生的事着實耗費了不少心力,他幾乎是典禮一結束就往明性峰而去,沒有注意到一旁昭烈雲欲言又止的神色。

昭烈雲卻是一直放不下對清霄的掛念,本想大典結束之後能和他說說話,只是想到上次對方堅決無比的,不想再有牽扯態度,不由自主的遲疑了一下,這一遲疑,清霄就已經走遠了,他正懊惱着,就聽見背後傳來一道柔婉的女聲:“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