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迷迷糊糊躺了多久,我漸漸覺得被子裡越來越冷。我蜷縮起身子,拿被子將頭也捂住,企圖得到幾分暖意,可還是無濟於事。我冷得不自覺打起寒顫。從小常生病的我早已將一些基本的醫學常識爛熟於心。身子一開始發顫,我便知道,這是體溫又要上去了。我知道允禮在我身邊睡着,我企圖儘量忍住發抖的幅度不吵醒他。但是無濟於事。
“翛翛,翛翛,你怎麼了?”也顧不得橫在我與他之間的軟枕,他隨手移開枕頭,輕輕搖我。
“冷,冷。”我上下牙齒不斷碰撞着,說出的聲兒都是哆嗦着的。
允禮見狀,將他那牀被子直接蓋在我身上,壓嚴實:“怎樣,可暖和些?”
“冷,好冷。”那冷意從我體內散發而出,實在不是加一牀被子便能緩解的。記得有一次暑假,我突然高燒,爸媽都上班不在家,只有我哥和保姆在。許是體溫一直飆升,我不住地打冷顫,喊着冷要被子。保姆王阿姨把家裡冬日用的被子找出來給我蓋着,我卻還是喊着冷。這一下可是嚇壞了哥哥,外頭四十二度的高溫,我卻蓋着冬被還喊冷。
“你等着,本王命人去喊大夫。”允禮說着,翻身下牀去找小二。
“爺,這都三更天兒了,哪家醫館還興着?咱們這兒鎮子小,可找不到連夜坐診的大夫。爺等等,天一亮,小的就去請。”小二在屋外無奈地回答道。
允禮回屋,看我還縮在被子裡發抖:“翛翛,這小地方半夜三更找不到大夫。你可還好?”
“我冷。”除了寒冷,牙一直打着顫兒的我再說不出多一句話。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拉開我的被子進來,從身後抱住了我。
我雖喊着冷,可這身子,卻是滾燙的。只是於我而言,允禮溫熱的身子很能緩解我的寒意,我不自覺地向他靠得更近了些。
“這樣可還冷?”允禮在我身後輕聲問道。
“好,好些了。”我聲音雖然還哆嗦,但卻不像方纔抖得那麼厲害了。汲取着他的體溫,加上兩牀被子的保暖,那來勢兇猛的冷意終於慢慢退去。當身子不再感到冷後,我也迷迷糊糊沉睡了過去。
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我感覺自己彷彿在熔爐裡頭一般,熱得忍受不了。意識比身子早醒。朦朦朧朧間我將雙手拿出被子,雙腿也同時蹬到被子外頭。有了幾絲涼意,身子這才舒服了些。緩緩睜開眼,卻感受到自己彷彿被人緊緊抱着。漸漸清醒的記憶回想起了昨晚的情景。當時冷得難受哪裡還顧得上男女之別?如今醒來了,尷尬同時犯了上來。我企圖從他懷裡掙脫,但這一掙扎,卻是把允禮驚醒了。
“你醒了,可好些了?”他的雙眸微睜,還未曾退去的睡意顯得他與白日裡的穩重威嚴全然不同,帶着點朦朧的柔和。
“你,先放開我。”我不敢去看他的臉,這話一出,自己先是臉紅了。他的心跳和胸膛的體溫是那麼明顯。
聽我這話,漸漸清醒的他連忙放開我,拉開被子坐了起來。“昨夜我看你冷得厲害,又喊不到大夫,怕你出事,這才……”允禮亦不敢來看我的臉。
“我,我知道。你把上頭那層被子拿去蓋着,不要凍着了。”我伸手將上邊厚厚一層被子扯向他。
允禮拉過被子蓋上,復又躺下,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兩人各自在牀的一側躺着,沉默無言。
“翛翛,雖說昨夜是不得已爲之,但你我已有肌膚之親。你若願意,本王會納你爲格格,也不算壞你清白。”允禮終於開口打破這尷尬的沉寂。
“不,不用。”我連忙拒絕,“昨夜事發突然,你也是不得已。這也不算什麼肌膚之親,昨夜的事,就當作沒發生過,你不需要對我負責。”想我在現代好歹也是個未成年人,哪裡會同意這突兀的“負責”?
“你倒是單純,不會攀龍附鳳。”允禮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昨夜之事本王必不會說。將來若你有心儀之人,本王會爲你做主,若沒有,本王也會一直照顧你的。”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更不知當如何回答。
“好了,先沐浴更衣吧。本王命人打熱水來。昨夜,你雖是喊着冷,但兩人捂着這兩牀被褥,也是發了一身汗了。”允禮起身披衣,邊對我說着,邊咳嗽了一聲。我擡眼,看見他的衣衫也是溼的。
“你先沐浴吧。我怕是已將病氣過給了你,又穿着這溼衣服,更要病了。”我對他道。
“本王無礙,你本就病着,別病上加病纔好。”說着,他推門出去讓小二備熱水。
我在被子裡頭動了動,一身溼意,十分不適。雖說昨夜我開始打着冷顫喊冷,但那冷意過後,又是被允禮抱着,又是兩層被褥,不論是衣衫還是頭髮,都已被汗水浸透,軟綿綿地粘在我的皮膚上。
許是昨夜發了汗,倒是將我體內着的寒意逼了出來。這不知喝了多少日藥的風寒,似乎終於有好轉的跡象。此刻雖然我還能感受到微微的燒灼,但已是大大好過之前。泡在澡桶中,疲軟多日的身子終於有了一絲活力。
那夜裡一番突發之事,倒是讓我的風寒飛快好了起來。在客棧又調養了兩三日,想着自己的身子已恢復了些,便想着也該準備進京了。這兩日,我們都等着有客間空出來,卻一直都沒有音訊,允禮和我也一直將就着住在這一間上房。
“我也好些了,已是拖了你這麼多日,不好再拖,明日便繼續趕路吧。”我對着允禮道。
“此處離王府只有不到一日的路程,若是一早出發,黃昏便能到。離皇上欽定的覲見日子還有三日,本王也不急於這一時。你真的無大礙了?”允禮蹙眉看着腳步有些虛浮的我。
“既然只有一日之程,更是沒有大礙。早些回王府,你也不用再跟我擠着一處將就了。”我聽着日漸次數曾多的咳嗽,心裡很是擔憂,生怕允禮再跟我住下去,也逃不了一病。
“既如此,那明兒一早便出發。”允禮點頭道,“本王去命茗風準備,將消息先放回王府,明日一早便回京。”
這幾日以來,允禮都是早起我許多。以前聽說過清朝王公大臣乃至皇上早朝,都是天不亮就得起。許是他已養成了習慣,每日我醒來時,允禮都已梳洗畢在一旁看書了。只是不知爲何,今日我朦朧睜眼時,允禮尚在睡夢中。屋內還很黑,透過半白的窗紗,我只能隱約瞥見才微微泛白的天色。
今日便要隨他回到王府了,但我心卻亂如麻。若沒有機緣巧合再送我回到現代,那麼一入王府,我便真的就是果郡王的人,果郡王府的人了。以前不管是看史書還是小說,說到宮門王府,總逃不出險惡二字。不管是前朝的權勢之爭,還是後院的爭風吃醋,都讓這些朱門內的世界聽起來特別複雜。我並不知道允禮那位嫡福晉是個什麼樣兒的人,雖說我知道果親王一生都只有一嫡一側兩位福晉,但對這兩位卻是毫無所知。允禮說他不會禁錮我,可既然以他的貼身侍女的身份入府,全府上下幾百雙眼睛都看得到我。我知道,一切不會如他所說那般簡單。他與我,都會有許多身不由己吧。
我輕輕嘆了口氣,卻不知允禮是何時醒來的。“怎麼了?”他聽到我輕微的嘆氣聲,帶着朦朧的聲音問道。
“沒事,只是,有點不知所措吧。”我輕聲回答。
“今日就要隨本王回王府了,你在緊張?”他側過頭看我。
“可能,是吧。”我用手指卷着頭髮,似無心地回答。
“翛翛,你無需緊張。王府內雖嚴格,但你若無心之失,本王也不會追究。若是你實在學不來我大清的規矩,在本王府中,不學也罷。福晉最是好性兒又善心的,必不會爲難你。”允禮有些認真地對我道。
“禮儀規矩我都會學。我知道王府內有百來號人,便是你和福晉不在意,其他人必然會議論。我倒不是在想這些,只是,一旦入了王府,便有諸多之事身不由己吧。”我低低地道。
“你多慮了。本王堂堂一位郡王,不至於連一個小丫頭都護不住。你安心住下便好,其餘的,本王自會安排,你無需多慮。”
一早起來,氣氛便有些不同了。允禮將之前那些便裝都棄在一旁,換上了郡王規制的外袍。而我,允禮也命茗風將府裡快馬送來的淺粉旗裝交與我,叫我換上。只是衣衫整理妥當,我的頭髮卻成了個問題。
“茗風,你可會盤發?”允禮問道。
“爺,屬下自小跟着爺,但從未服侍過勤妃娘娘或者福晉,這這這,屬下不會。”茗風面露難色道。
允禮看看我,又看看茗風:“罷了,本王原先爲哄額娘開心,倒是跟宮裡的嬤嬤學着爲額娘盤過旗頭。本王來吧。”
“王爺,您?”茗風一臉詫異地盯着允禮,“除了太妃娘娘,便是連福晉都不曾有這般榮幸得爺您親自伺候。”
“多嘴。本王不來,你會?”允禮看了茗風一眼,只一眼,茗風便再不敢說話。
我的頭髮本不如他們古人那般長,梳起來更爲困難。允禮在我身後給我梳着頭,手法很是小心,而我,亦是大氣不敢出。良久,我脖子都已僵硬了,身後總算傳來允禮的聲音:“本王許久未曾上手,你發本就不長,將就着吧。”
我看向銅鏡。當我換上旗裝盤起旗頭,周身的氣質似乎也全然不同了。從不知我換上旗裝會是這番模樣,少了平日裡的清新秀氣,多了幾分秋霜般的矜貴。允禮盤的小兩把頭雖簡單,卻是一絲不苟地立在我頭頂,彰顯着他們這些滿清貴族的傲氣。
許是因着衣着裝束不同,許是因着心裡的緊張,這一路,我保持着坐姿竟是一動未動。也不知過了多久,當馬車裡的顏色漸漸暗了下來時,馬車終於停下。
“臣妾給爺請安。”
“奴婢(奴才)恭迎爺回府。”
有侍衛上前半掀開簾子,允禮俯身下馬車,示意下人將我也扶出來。
門前,我站住腳,微仰頭看着這威嚴的王府朱門。入了這府,從此,我再不是蕭允卿,只是果郡王府的翛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