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溫暖的陽光鋪灑進房間,輕薄的窗紗阻擋了大部分的能量,落在地上的便只剩下一塊光影。
牀上的人睡得並不安穩,半伏着身體,拳頭墊在上腹部,可他卻依然執着的閉着眼睛,似乎困極,就算胃痛也無法將他從夢想裡拖出來。
昨晚的接風派對雖然參加的人不多,但鬧得卻挺兇。幾個人八年未見,雖然基本保持着通訊聯絡,但終究比不上直接相見來得親近。小夥伴們相互交流着彼此八年來的生活經歷,互訴糗事,到最後甚至打鬧起來。
在白菲的軟磨硬泡之下,以憐晨吃下不少甜點。味道雖然不錯,但對於他那纔在飛機上鬧過脾氣的胃來說,負擔還是大了些。
幸好,第二日除了以憐晨和沈漸離都還要上學,不到八點衆人就都散去,以憐晨暗自鬆口氣,他晚餐時便覺得胃裡在翻騰,再鬧下去恐怕會失態。
唯有沈漸離臨走前探究的看他一眼,說了句:“明天見。”
以憐晨回到房間,獨自一人折騰到深夜,他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原封不動的吐了出來,胃裡扭曲着疼,吐到最後只剩下胃液才消停下來,勉強洗過澡,因爲睏倦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這會兒他時差還未倒過來,忍着疼,卻不肯起來。光亮打擾了他,他就扯起被子連同腦袋一起縮了起來。以憐夕早上臨走前吩咐過不要打擾他休息,因此沒有看到他出來也沒人敢靠近三樓。
以憐晨沒想到,沈漸離昨晚那句“明天見”就真的是第二天再見。
沈漸離到時已經是八點,聽傭僕說以憐晨還沒起牀一臉的詫異。照他了解的以憐晨,就算有時差,這時候也該起來了。他側頭想了想,心裡有點不安,還是決定親自上去找人。
當他看到牀上那個裹成一個饅頭狀,拼死也要繼續睡的大包時,不覺失笑。這人出去了一趟,竟然多了幾分孩子氣。
比以前可愛多了。
沈漸離走上去掀開被子,輕輕拍了拍他,還未說話,就聽他口中溜達出標準的美語,只是聲音裡帶着爲睡醒的朦朧,聽起來更像撒嬌:“唔……再給我十分鐘……”
沈漸離忍住悶笑,又戳了戳他。
“Lan,別鬧……”牀上的人又縮了縮,一動之下讓沈漸離看到了他墊在身下的拳頭和有些泛白的臉色。
準醫學生眉頭立即皺起來,也顧不得再逗他玩,立即坐到他牀上,輕輕將他半趴着的身體翻過來:“哪裡疼,讓我看看。”
他一出聲,以憐晨便立即清醒過來,恍然記起自己已不是在美國,在叫他的人也不可能是Lan。淺琥珀色的眸子猛的睜開,有一瞬間的失焦,但很快便恢復了清明。看到沈漸離,他又忍不住瞪了瞪眼。
什麼情況?
沈漸離見他一臉平靜,眉頭皺得更緊:“昨晚又胃疼了是不是?”
以憐晨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沉默着點了點頭。對方是心細如塵的準醫生,不如Lan和James那麼好糊弄,他既然已經看出來,估計就算自己搖頭也沒什麼用處。
“能起來嗎?跟我去醫院。”沈漸離當機立斷。
這人八年不在他身邊,連暑假都因爲不想做長途飛機而不肯回來。從前就是會折騰自己的人,現在還不知變成什麼樣子。他那糟糕的遺傳,他課一秒鐘都沒忘記過。
看着這孩子,沈漸離總有一種吾家有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無力感。
“我沒事。”以憐晨別開目光不再與沈漸離對視。他的身體,他很清楚。
胃病從來沒有減輕,恐怕現在只會比八年前更壞一點。不過這根本不影響他的日常學習與工作,沒什麼好緊張的。
“你要我通知叔叔嗎?”沈漸離眯了眯眼睛,早知道他不肯乖乖聽話,他已準備好了對策。
以憐晨扶額:“沈同學,你以爲我還是八年前聽到爸爸就不敢反抗的小屁孩嗎?”居然又拿以青晗來壓他。
“不聽話的就是小屁孩。”沈漸離面不改色。
他當然知道這人與從前完全不同了,從沃頓商學院拿了MBA回來的人怎麼可能跟他們這些人一樣?單從昨晚他那份隱忍和氣度就看得出來。但身體的事,跟他是不是小屁孩無關。
以憐晨這次回來明顯比八年前更瘦了。或許身體的長高會讓其他人忽略這一點,但他卻能一眼看出這人不正常的消瘦,說不定體重已在標準之下。這明顯是存在臟器功能紊亂的表象。
也許這些年,這孩子遠赴他鄉,一直是在透支着自己的身體,去完成父母的期望。
“喂,沈同學。”沈漸離正思緒飄遠,以憐晨忽然很嚴肅的叫他。“不准你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着我。”
“我……”
“我的身體什麼樣我很清楚。它就算比以前更壞了也並沒有影響我的正常生活。”他頓了一下,眼神堅定。“你放心,我有我的願望,還要靠着它去支撐,我不會隨意糟蹋它。”
沈漸離靜靜看着眼前的少年,那雙淺淡的眸子裡有無比堅定的光芒,甚至還有野心的痕跡在閃耀。
他說,他有自己的願望。
沈漸離忽然釋然了,這個人再不是從前那個只爲父母的願望而活的孩子,他現在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已不需要人再替他多操心了。
不可否認,經過這八年,以憐晨的確迅速的成長了,不僅僅指他的外表,更多的是他的思維或者說心智。在他們這羣人緩慢前進的時候,他已經大步跨越了道道溝坎,如今正以一個成年人的思維視角面對着整個世界。
他所透支的,不是身體健康,而是他那從未完整過的天真童年。
“好吧,不過你要答應,只要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必須告訴我,不準像昨晚那樣死撐。”沈漸離妥協了,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把你手裡的止痛藥交出來吧,我不會拿走,但要心中有數。”
以憐晨眨了眨眼睛,認命的嘆息一聲,指了指丟在衣櫃一角還沒來得及打開過的揹包。
沈漸離立即前去搜查,除了筆記本電腦,一共翻出四種不同牌子的止痛藥和一瓶普通胃藥。胃藥沒動過幾片,止痛藥大多隻剩半瓶。
以憐晨已經起牀去洗漱,他趁着時間看了看那些藥品的使用說明,想了想又用電話拍了照。上面都是英文,那瓶胃藥和其中兩種止痛藥是他沒見過的,他必須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不過是十幾分鐘的功夫,以憐晨已經洗過澡,換了衣服,儼然是要出門的打扮。沈漸離皺了皺眉,問:“你去哪兒?”
“有個人一直很在意,所以想起看看。”以憐晨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低,但調子卻很平緩,聽不太出情緒。但沈漸離卻知道,他說的人是,祥雲。
“我陪你。不過要先吃飯。”
以憐晨看了看他,微微一笑,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