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一年,陶夭夭五歲。
爸爸將一個長得美美的阿姨帶到她身邊,那個阿姨笑得很溫柔。陶夭夭悄悄地把手背在身後,暗自擦着手上的淤泥。她害怕,怕這個阿姨會討厭髒孩子。
“夭夭,你想有個媽媽嗎?”陶爸爸蹲下身子,很誠懇的詢問夭夭。
媽媽?
這個詞對夭夭來說有些陌生,長到這麼大,不是對媽媽沒有期待的。她問過,爸爸從來不說,只是看着她微笑,那溫柔的眼神,不是給她的,而像是透過她,看着遠方的什麼人。
夭夭怯怯的環住爸爸的脖頸:“我要這個媽媽是用來做什麼的?”
陶爸爸聞言,笑了起來,望向旁邊站着的女人。女人會意過來,蹲在了陶爸爸身邊,牽起小夭夭的手,柔聲說道:“媽媽呀,就是會和爸爸一樣疼愛你,關心你的人。”
夭夭似乎明白了什麼,沒有回話。
這個阿姨姓鄧,叫鄧佳。這天起,夭夭開始叫她媽媽,直到……
天很藍,陽光燦爛,每個來參加婚禮的人都掛着笑,除了躲在角落的陶夭夭。剛剛在新娘等候室裡,夭夭聽見了一些,不該聽的話。
原本只是在園子裡摘了一些花兒,想送給鄧佳媽媽。悄悄地走進去,裡面傳來新娘子和伴娘們的聲音。
“姐,這下子,你也算是嫁入豪門了,以後啊,連我走路都帶風兒了。”說話的人正在給新娘頭上插花。
新娘淡淡的笑了一聲,擺弄擺弄鏡子:“也要這肚子快點爭氣啊。”
“怎麼?你還怕那小丫頭?”說話人是坐在一邊嗑瓜子的孃家嫂子。
伴着一絲冷笑,新娘開口了:“等我有了孩子,遲早把她打發出去。這後媽,不當也罷。”夭夭心裡一驚,手上的花落到地上。跑了出去。
關門聲讓她們突然反應過來,追到門口,只有一攤零落的花。直到儀式時間快到了,還是找不到小花童夭夭,鄧佳心裡慌了。焦急的發動了自家所有親戚,在不驚動陶家人的情況下,四處找着。
大家都一無所獲,鄧佳費了很大力氣,才尋到了躲在花園樹上的夭夭。
意外的是,夭夭看她的眼神有着很深的防備。也不肯再開口叫她。看着遠遠聞風趕來的陶爸爸,鄧佳咬咬牙,她當然知道陶夭夭在他心裡的分量。
不在乎自己還穿着婚紗,脫了高跟鞋就往樹上爬。夭夭被抱下來後,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誇她,更有人說,這是陶夭夭的福氣。
就連陶爸爸在抱起夭夭後,也感激的望着她。
柔情似水。
陶夭夭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格外刺目,從這一刻起,夭夭開始明白,誰也不能相信,除了自己。
(二)
鄧佳懷孕了。
陶夭夭是在餐桌上知道這個消息的,爸爸一直很寵她,這一年來,即使是知道她對這個後媽態度很不好,也從來不苛責她。
現在,更是帶着些許請求和討好的看着她:“夭夭,阿姨要給你生個弟弟了。”自從知道夭夭對鄧佳的敵意,他也不再逼着夭夭叫她媽
媽了。
夭夭把筷子往桌上一扔,驕傲的轉頭上樓。快消失在他們視野前,公主一般傲氣的回頭,拋下一句,隨便。
有了孩子的後媽似乎不再擔心夭夭會不會成爲威脅,她也許以爲這陶家的一切都是她的囊中之物。很自然的,對夭夭明目張膽的疏遠了。
陶爸爸只能很尷尬的夾在中間,夭夭是個純良的孩子,他自然是最清楚的。看着眼前並不安樂的家庭,心裡有了絲絲後悔的情緒。也許原本就不該再找一個人的。
對於鄧佳懷孕,他是疑惑的。他從來沒有想過還要一個孩子,夭夭是他心尖兒上的寶貝。有她,足矣。當醫生告訴他鄧佳這胎打掉很危險的時候,他才允許自己有了再爲人父的幸福感。
鄧佳堅持順產,她發作的時候,陶夭夭剛剛做完急性闌尾炎手術。一切都發生的很巧,甚至有着星星點點的戲劇化。鄧佳一直抓着陶爸爸的手,死活不放,堅持和他一起進了產房。
夭夭麻醉一過,意識朦朧。一邊不安的流淚,一邊叫着爸爸。
而爸爸卻一直沒能伴着她的呼喚出現,再次看見他的時候,他手裡多了兩個小傢伙,沒錯,是兩個。
陶夭夭很坦然的笑笑,告訴自己,這就是現實。
(三)
十四歲的陶夭夭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她不再膩着爸爸,她知道,爸爸很愛她,就足夠了。她也知道,爸爸不是她一個人的爸爸。
微微向後靠在院子裡的樹下,閉着眼睛,想去儘量忽略弟弟妹妹的吵鬧。
“砰”
陶夭夭的額頭受到撞擊,睜開眼,那剛剛滿七歲的一雙弟妹正在不遠處看着她。看見夭夭沒有任何反應,弟弟陶然跑到夭夭面前,對着着她唱着:“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是顆草呀,是顆草。”
夭夭依舊忍耐着,沒有發作。但是,如果眼光能夠殺人,那麼她正在對眼前的人兒進行凌遲判決。
妹妹陶安看見狀況不對,扯着她哥哥的袖子:“哥哥,別吵着姐姐,我們進去吧。”
“哼。”陶然甩開妹妹,眼裡滿滿的鄙視:“姐姐,我可不認識。她媽不是跟人跑了嗎?她怎麼不也跑了算了,在這個家裡,只會礙眼。”
陶夭夭有些恨恨的看着和他流着一樣血液的男孩子。
夭夭聽過很多關於媽媽的版本,爸爸說,她是去很遠的地方了。鄰居說,她走了,八成找男人去了,後媽說,連她都是個野種。
但是,在她心裡,媽媽,是不容褻瀆的。
“啪。”夭夭站了起來,藉着身高優勢,痛快的打了他一巴掌。
她能忍耐,不代表她懦弱。
客廳裡。
“夭夭,告訴爸爸,怎麼回事兒?”陶爸爸語氣裡滿是疲憊。陶家最近生意上出了一些問題,有人想向他收購,他沒同意。對方藉着自己的勢力,對他們廠打壓得很厲害。
夭夭只是搖頭,她不希望爸爸爲她擔心。
陶爸爸什麼都沒說,摟過陶夭夭:“一轉眼,我的夭夭都這麼高了。你不想說,爸爸不逼你,但是你記住,這個家
,沒有人可以委屈我的夭夭。”
陶夭夭沒有擡起頭,在爸爸胸前蹭着。很多年以後,她也愛在老公的胸口這樣撒嬌。
從爸爸的身側望去,後媽鄧佳,正忿忿然的看着他們。
夭夭笑了。
(四)
接到父親出事的消息,陶夭夭發了瘋一般的跑出了舞蹈室。舞蹈室外春風和煦,陶夭夭卻感覺不到一絲的暖意,能有什麼,抵抗得了她此刻的心中的冰冷呢。
像是預備好的似的,案發現場在陶夭夭來以前,都保存的很好。
酒店的牀上躺着她最愛的爸爸。陶爸爸此刻正背對着他的女兒。鄧佳已經趕到了,在房間門口哭得不成樣子,死活也不肯進門去看一看。口裡還喃喃的罵着。原來,陶爸爸已經失蹤了一個星期了。
旁邊的警察在問着她什麼,夭夭一個字也沒聽清楚,她只是傻傻的看着眼前的鬧劇,沒錯,就是鬧劇。一切都是假的,她拍打着自己的腦袋,想證明給自己看,這一切只是夢境,夢境……
叔叔陶建新是和法醫一塊到的。
“請問,死者生前有心臟病史嗎?”法醫從房間裡出來,向已經在叔叔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下來的鄧佳詢問道。
“有。”
“沒有。”
陶夭夭幾乎和鄧佳同時回答。夭夭漠然的看了一眼鄧佳,對着法醫鄭重的重複了一次:“我爸爸沒有心臟病。”
叔叔和鄧佳對視一眼,鄧佳緩緩靠着牆站起來:“夭夭,其實你爸爸早就有了心臟病。暑假你去旅遊的時候,他還住了一次院。病例還在家裡。只是我們都怕你擔心,一直都沒有告訴你。”
шшш¸ тt kǎn¸ c○
說完,鄧佳眼裡又有了晶瑩。
“那就沒有錯了,死者是心臟猝死。死亡時間應該是在三天前,這種病如果搶救及時,還是有救的。”
陶夭夭終於還是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整個人暈飄飄的,像是要從雲端摔下來。鄧佳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阿姨。爸爸,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是陶夭夭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叫她。
處理完父親的身後事,陶夭夭從學校搬回家裡備考。家還是那個家,卻冷清了不少。她不再和阿姨爭鋒相對,開始尊敬的叫她阿姨。也不再和弟妹爭吵,即使委屈也是笑着面對。這並不是陶夭夭長大了。一切都只是因爲她知道,爸爸不在了,這個家就再不是她的家了。
她學會了用四個字來形容自己的處境,寄人籬下。
陶家的公司,已經全權交給了叔叔打理。每天晚上,叔叔都會過來,和阿姨關在房裡討論公事。稚嫩的陶夭夭並不懂得什麼是維權。所以當她的親叔叔拿着一張股權轉讓書給她簽字的時候,夭夭沒有猶豫。
無意間發現了鄧佳和叔叔的關係。陶夭夭知道,她該離開了。
帶着大學通知書離開浙江,她接受了叔叔“好心好意”送來的支票。拖着行李箱,在站臺上,最後回頭看了看自己長大的地方。她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永遠不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