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醫生的辦公室很乾淨, 很舒服。
她整潔的辦公桌上除了各種辦公用品之外,還擺着一個木製的簡單卻精緻的相框,裡面是自己老公和孩子的照片。每當目光移向那處, 便涌動着如水的溫柔。
至少從這方面看, 她家庭和美婚姻幸福。
她的頭髮挽在後方, 露出飽滿的額頭, 穿着得體卻不至於太過嚴肅。一副典型都市女性的模樣, 只是眼角嘴角的笑紋讓人生出了幾分親近的慾望。
她是符言的心理醫生。
“符言,你應該多笑笑,你笑起來很好看。”胡醫生遞給符言一杯拿鐵, 很隨和地坐在她對面。就像兩個老友聊天一樣。
符言看着亮着燈的錄音機發呆。
之前胡醫生問她介不介意時,她回答不介意。可是心裡還是有些牴觸。
“咱們今天說說你的大學生活吧?聽說你的大學生活過得很精彩。”胡醫生試探地問道。“符言?”
她輕柔的嗓音將符言從神遊中喚回, 符言下意識點點頭, 把自己的大學生活流水賬似的說了出來。
如果是文學理論課的教授見了, 肯定要批評她這種行爲。因爲幾乎沒有讀者會對流水賬感興趣。
就在兩天前,符言被符媽強硬拉來看心理醫生。胡醫生是符媽同事的朋友, 據說個人能力、品行都值得信賴。
自從參加完楊瑞舟的葬禮,符言除了吃飯、上廁所之外,整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饒是神經大條的符媽也看出了她行爲的詭異。
幾次找符言談話未果後,符媽終於被說服了。
生病了就得治,管他心理還是生理上的問題!要給女兒找個心理醫生疏導一下!
雖然老一輩不太能接受心理有問題的說法, 但是符媽實在是不能眼睜睜看着符言繼續渾渾噩噩消沉下去。
在符媽的恐嚇下符言走進了這棟辦公大樓。
前兩天, 符言一一述說了自己初中、高中生活, 胡醫生很耐心地引導她, 給予關懷與鼓勵。
符言心裡的小人兒覺得自己身心都沒問題, 但是傾訴欲上來後,便如同挑開了泥層的根莖, 帶起內心深處的惶恐與淚意。
“他……他叫謝家朗。他是壹大物理系的,和我一屆。”符言低下頭哽咽了,胡醫生把抽紙推向她。
“他的聲音很好聽……我一開始注意到他……就是因爲他的聲音。”
“他長得很帥。就算面癱的樣子也讓人覺得很……萌。”
符言將曾和謝家朗相處的點點滴滴一一細數出來後,才發現原來他在她的記憶中如此清晰,早已佔據了她內心的一隅。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徹徹底底喜歡上了他!
“那麼,你爲什麼不迴應他呢?”胡醫生試探着問。
“我不相信真愛會發生在我身上。”符言毫不猶豫回答道。
胡醫生眼前一亮,她終於推開了符言的心理防線,意識到問題出在哪。“好,大學生活就到這裡。讓我們重新回顧一下你的初中好嗎?”
符言猶豫片刻,點點頭。
“如果能夠再回到初中,你會和他在一起嗎?”
“不會……我初中沒想過談戀愛。喜歡就喜歡……不一定要在一起。距離產生美。”似乎爲了說服自己,又重複了一遍,“距離產生美。”
“那麼你會怎麼做?”
“我會……”符言思考了小會兒,“我會從各個方面激勵他好好學習……督促他鍛鍊身體,不讓他走上那條路。”
“是你讓他選擇走那條路的?”
“有我的原因……”
……
“符言,他的父母在他高一時離婚了。
“他從高中到大學身邊不知道換了多少個女朋友。符言,你,懂我的意思嗎?”
……
時間滴滴答答過去。今天的談話時間已經快要結束。
胡醫生遞給符言一張單頁,說:
“去參加這個活動吧。你會有收穫的。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心理上的問題。沒錢的渴望財富,沒權的渴望權勢,殘疾人渴望健康。人越沒有什麼,就越想得到什麼。
“符言,而你,你渴望一段真誠而專一的戀情。你的內心因爲太渴望而恐懼,而患得患失。至於那個男生,你已經走出了他的夢魘,你現在的所作所爲只是爲你的怯懦找了一個非常完美的藉口。
“你已經意識到,就算你回到了過去,你也沒法真的改變他,沒法改變他的人生軌跡。選擇是自己選的,不要讓別人爲你的選擇買單。”
選擇是自己選的,不要讓別人爲你的選擇買單。
一語雙關。
符言走出辦公室前,胡醫生說:“我最近有些事,你一週後再來吧。”符言點點頭。
走出大廈接受和煦陽光的洗禮,符言找了一處角落看單頁上的內容。上面印着一羣卡通人物手拉手的圖片,然後是活動的介紹。
這是由叄城一家知名的心理諮詢公司——即胡醫生所在的公司組織的一個活動。活動名叫——“七天,把我說給你聽”。
參與者將被分配到七天中的某一天去到活動場地,和另外九名參與者進行一個小規模的分享會。述說自己最大的愁緒,聆聽別人的煩惱。
分享會結束後,心理諮詢公司將根據參與者的嚴重程度選擇是否進行一定的心理輔導,而這一切都是免費的。
參與者們從廣大報名人員中將被篩選出70名,報名時要寫上自己的姓名、年齡、性別、手機號碼和簡述自己的煩惱(100字以內)。
符言被分到了第三天。這一天剛好是由胡醫生引導整個分享會的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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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把木椅被圍成了一個圈,胡醫生早早到了,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翻閱着大家的資料。讓來者一一簽到。
看到符言時,胡醫生莞爾,眨眨眼睛,似乎在說:“又見面了。”
十個人。互相打量着。大家心中都有隔閡,面對十個完全陌生的人,是否能夠敞開心扉,是否值得信任。
符言的左右都坐着女生,左邊一位看起來似乎是個初中生或者高中生,另一位是三十歲左右的成熟職場女性。她們也在打量身邊的人。
符言和職場女性的目光對上,兩人微微頷首。
人來齊後,胡醫生微笑着開場:“各位,大家好。我是××心理諮詢公司的胡醫生。今天開始之前,我們先玩幾個遊戲……”
這次分享會不需要自我介紹,不需要大家相互之間有多熟悉,只要一個傾訴的平臺,一個尋找解決途徑的機會。
都是一些很簡單的遊戲。比如你畫我猜,搶凳子,猜數字……玩兒一輪下來成功破冰,大家互相臉熟,也沒之前那麼尷尬了。
分享會環節由一個胖胖的男生略帶羞澀地起頭:
“我的自制力不咋滴……經常有一些奇怪的衝動,可能因爲平常活得太壓抑了,就是單純地想做一些平時被壓抑的事。比如,上課的時候突然想摸同桌的大腿……我的同桌是個小蘿莉。我有的時候走在街上就想脫褲子……
“可是最近……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上次上物理課,我忍不住伸出手,把同桌的腿摸了一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然後她很生氣,去找班主任申請換座位……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我很苦惱。我現在就想着在你們面前把褲子脫了……我很害怕有一天我真的忍不住這樣做……”
胖胖的男生搓着手,手足無措的樣子。
“我也有過這些衝動,走在高處,比如橋上,我就會想跳下去。”一個穿着長裙一臉嫺靜的女生低聲說,“但是這些可以被控制住,想法只是一閃而過。”
……
大家的臉上都沒有帶什麼鄙夷的色彩,靜靜的傾聽着每一個人的苦惱和故事。偶爾還會忍不住附和兩句,表示理解,感同身受。
符言不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心理情況,卻是第一次看到一羣人這樣坦誠,被帶進了這氛圍,全神貫注。
“我是個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
“所以在吃的問題上,我真的很不願意和別人分享。你們可能覺得這是一個小問題,溝通一下就能解決。可是,可是我每一任女朋友和我分手的原因都是因爲這個。
“都因爲我不分享食物而分手。一起去看電影,我買兩桶爆米花,女朋友偏要吃我的;一起去肯德基,點了不同的套餐,(她)也要嚐嚐我的。我會很嚴肅的告訴她們說我不喜歡分享吃的,最後分手,她們就都指責我不夠愛,說我連吃的都不願分享。
“可我從小和別人搶食,到現在這個習慣真的太難改正了!”
男子約莫三十歲,穿着一身運動裝,說到這苦惱地抓頭髮。
……
也正因爲聽得太認真,輪到符言的時候,她還沒想好如何表達自己的煩惱。只好硬着頭皮說:“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話一出口,也不好意思看別人的反應。或許在很多人看來,喜歡上一個人的煩惱聯繫的是對方是否喜歡你,或者你的閨蜜是否也喜歡那個人。而她的問題似乎不同。
“可是我不敢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