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很多人,很多看起來活着但隨時都可能死掉的人,安爭和秦爽兩個人四目相對。這並不是什麼美好的視線交織,兩個人的眼睛都有些發紅,紅色背後就是嗜血。
秦爽一生征戰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對手,他從來都沒有退縮過。他始終認爲一個軍人可以戰死但絕對不能退縮,一旦有了第一次退縮之後,那麼將會成爲一種習慣,再也沒有了骨子裡的一往無前。
所以他的腦子裡一直都在盤算着,自己到底能不能擊殺安爭。
如果不能呢?
安爭的話好像刀子一樣戳在他的心臟,每一個字都好像在心臟上面割了一刀。
是啊,如果不能殺了安爭,這個傢伙真的會變成嗜血的幽靈吧,關城裡有差不多十萬邊軍,可以說高手如雲,安爭當然不可能真的把十萬邊軍全都殺死,可他能殺死很多很多人,多到秦爽承受不起。
尊嚴?
秦爽忽然很後悔自己說出這兩個字。
“安爭,你確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他問。
安爭冷笑起來:“秦......大將軍,在你問我這句話的時候你內心已經開始退縮了。你是一個領兵作戰的將軍,十萬將士的生死掌握在你手裡,你因爲我的幾句話而心生退意......你不覺得自己以後再帶兵的時候會變得越來越懦弱?”
這句話,讓秦爽恨不得立刻殺了安爭。
“左右爲難?”
安爭看着秦爽的眼睛:“那麼方先生死在你面前的時候,你可曾左右爲難過?”
秦爽的拳頭攥緊,漂浮在他身邊的那些七彩羽箭開始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那是爆裂的殺氣。他怒極,向前跨了一步,那些羽箭開始旋轉起來,隨時都能朝着安爭激射過去。
“我不是直接來將軍府的,我先去了停屍場。”
安爭道:“我在停屍場裡見到了方先生的屍體,那一刀真的會讓方先生痛徹心扉吧。死了之後就隨隨便便丟在停屍場裡,等着他自己腐爛,連埋都省得埋對不對?緝事司的人也真是有意思,把屍體保護起來僅僅是爲了讓人看到那令人恥辱的一刀?這恥辱不僅僅是邊軍的,還是緝事司的。”
安爭深吸一口氣:“所以我脫了緝事司的官服,我覺得這關城裡所有穿着緝事司衣服人的都在羞辱我的人格。”
大門吱呀一聲被人徹底推開,幾十個緝事司的諜衛衝進來將安爭團團圍住。但這些人不是薛勾陳的,而是朱校檢的。他們也不是來制住安爭的,而是來保護安爭的。
“衣服穿上了,沒那麼容易脫下去。”
朱校檢揹着手走進將軍府,臉色寒的好像三九天的冰霜。
“我分了一半人去停屍場了,方先生的屍體會用最穩妥最安全的方式送回燕城。”
朱校檢看了安爭一眼,然後看向秦爽,他隨意的抱了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秦將軍,有些話不用我說的太明白對不對。方先生是什麼身份你心知肚明吧,這樣對待方先生,你可能忘了緝事司是幹什麼的。你是個大將軍,位高權重,手握重兵,多威風。可緝事司乾的就是找到一些人黑暗的不能拿出來的東西曬一曬,秦將軍你光明磊落,自然是不怕陽光照的?”
這話說的,已經足夠明顯了。
緝事司雖然不及軍方勢力龐大,可緝事司誰都不怕。
就在秦爽心裡開始發毛的時候,外面又一個人走進來,正是後宮總管姚邊邊。
“鎮撫使這話說的有些過了吧。”
姚邊邊一邊走一邊冷笑:“我可不知道什麼前因後果啊,我只是就事論事。先是白勝書院的一個小小的弟子就敢闖進將軍府裡鬧事還想殺人,將軍按照軍法將人拿下也無可厚非。緊跟着就是一個剛剛升爲緝事司檢事的人在將軍府裡大開殺戒,這事,自從有白勝君三個字那天開始都沒有發生過。瞧瞧,這一地的屍體,如果真的一點兒交代都沒有的話,也不知道會寒了多少邊軍士兵的心。”
朱校檢回頭看向姚邊邊,姚邊邊卻根本不看他,徑直走到秦爽身邊站住後說道:“我是個後宮裡的閒雜人,按照老君上定下的規矩,後宮的人絕對不能參與大事。我一直都謹遵老君上的遺訓,一句話都不敢亂說。但是我就覺得吧,這軍人在邊關生生死死的多不容易,苦,累,還冒着隨時都可能戰死的危險。本該榮耀啊......結果堂堂邊軍將軍,居然被人騎着脖子拉屎,真是......令人齒寒。”
秦爽的臉色變幻不停,心裡不住的盤算着到底該怎麼做。朱校檢的態度是誰的態度?姚邊邊的態度又是誰的態度?
姚邊邊看向秦爽:“秦將軍想做什麼就做吧,奴婢在君上面前,只會如實講述我看到的東西。”
朱校檢聽到這句話笑起來,卻是氣的。
“噢......原來姚總管就是這麼不參與政事的?”
他往前跨了一步擋在安爭身前,冷笑着說道:“緝事司的人,不管是犯錯了還是沒犯錯,犯多大錯,除了君上之外誰都沒有權利制裁。我今兒就站在這,看看秦將軍打算做什麼,姚總管又打算做什麼。”
他一擺手:“抽刀!脫了緝事司官服的人也是緝事司的人,誰動緝事司的人,你們知道該怎做!”
“榮耀不可侵犯!”
幾十個緝事司的諜衛同時抽刀,在安爭周圍站了一圈,面容朝外,刀口朝外。
“你還代表不了緝事司。”
薛勾陳邁步從大門外面走進來,一臉的陰沉。
“緝事司還是有司座的。”
薛勾陳看了朱校檢一眼,然後朝着秦爽雙手抱拳:“見過秦將軍,見過姚總管。”
秦爽和姚邊邊兩個人抱拳回禮,臉色都緩和下來。顯然薛勾陳是站在他們這邊的,剛纔對朱校檢說話的語氣已經表達了一切。不管是秦爽還是姚邊邊都知道一件事......朱校檢是方坦之的人,不是薛勾陳人。朱校檢是白勝書院出身,和方坦之私交甚篤。方坦之死在這,朱校檢不可能什麼都不做。
但他畢竟只是個鎮撫使,薛勾陳纔是司座。
薛勾陳看向朱校檢:“你是不是忘了本分?”
朱校檢皺眉,然後抱拳俯身:“拜見司座大人。”
薛勾陳心裡也一直在盤算着,今天這件事到底該怎麼了結。他聽了郭慶孝的話,絕對不能讓安爭死在將軍府裡,哪怕是在外面都可以。但他又不想得罪秦爽得罪姚邊邊,這件事不好做。
所以他必須有個態度,讓秦爽和姚邊邊不再那麼生氣。安爭他得帶回去,交給君上處置,猶豫了一會兒後他看起來略顯爲難的說道:“秦將軍,你也知道我們緝事司的特殊之處,緝事司的人犯了錯,還是得我帶回去懲治。如果秦將軍若是據地方便的話,人我先帶回去。”
這是秦爽希望看到的結局。
薛勾陳把安爭帶走,安裁臣他不交出去,面子上還算保住了。
“司座大人,還請你把人帶回去之後好好的管教一下。我想,就算緝事司再特殊,也不是誰都能隨便觸犯國法軍紀。我將軍府裡死了那麼多人,總得有個交代。”
薛勾陳笑起來:“那是自然,緝事司負責維持法紀,自己內部的人犯了法更要嚴懲。所以秦將軍放心,這個人帶回去之後我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他掃了一眼保護着安爭的那些諜衛:“從今兒起,你們都不再是緝事司的人。來人,把他們的兵器都給我卸了,官服給我扒了。把安爭押下去,關入大牢,我要親自審問。”
“是!”
他帶進來的緝事司的諜衛應了一聲,卻左右爲難。都是緝事司的人,下手怎麼可能那麼沒有顧忌。
看到自己的人沒有立刻動,薛勾陳的臉色沉了下來。
“朱校檢,你還需要我說第二遍嗎?”
朱校檢笑起來,忽然將自己身上的緝事司鎮撫使的官服脫了,大步走到安爭身邊站住。
那幾十個他手下的緝事司諜衛互相看了看,將頭上的帽子摘了丟在地上,將官服脫了丟在一邊。
衣服可以不穿,前程可以不要,刀......絕不放下。
朱校檢深吸一口氣:“這不是緝事司的人該做的事,就算你是司座,你也代表不了緝事司,你的所作所爲給緝事司丟臉。所有人!”
他將刀子抽出來,站在那,如一座山。
“榮耀!”
“不可侵犯!”
幾十個人同時應和了一聲,舉刀向前。
薛勾陳的臉色難看的好像剛剛吃了屎一樣,他知道這些人根本就不服自己,哪怕自己做鎮撫使多年也一樣。方坦之一直以來就是他的噩夢,哪怕方坦之不露面不做事,神秘司座帶給緝事司的每一個人的影響都依然在。因爲......絕大部分身居要職的人,都是方坦之挑選出來的,而且大部分出自白勝書院。
他冷笑,尷尬的冷笑。
姚邊邊卻笑起來:“呦......我聽說,緝事司的人叛變是罪不可恕,這麼多人同時叛了,對緝事司來說真是奇恥大辱哦。薛司座,你可怎麼向君上交代?這一下,緝事司不但是顏面掃地那麼簡單咯,只怕君上一怒,緝事司要伏屍百里。”
薛勾陳哼了一聲:“給我將這些叛賊拿下!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他看向安爭:“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應該自己知道如何選擇。現在你站在我身邊來,我既往不咎,君上面前我爲你解釋!”
安爭嗯了一聲,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竟是從朱校檢等人的保護之中走出來,走到薛勾陳面前。
這一下,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安爭走過去,站在那,深呼吸,表情鄭重起來。
豎起中指,對着薛勾陳的鼻孔。
“你,算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