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爲可以靠着這霸道無匹的功法將安爭撕裂擊殺,可是到了後來卻變成了讓陳無諾無比痛苦的消耗戰。兩個人比拼的已經不再是個人的修爲之力,還有他們的法器,他們的寶物,他們的丹藥。
安爭看起來一動都不能動,但是當陳無諾看到了安爭手腕上那個紫色的如同尋常紫檀手串一樣的東西后,臉色就變了。如果從外表上來看,那手串也就是一個品相很好的紫檀手串,顏色很純正,上面星星點點很密集。仔細看的話,能看到那些珠子上的星星點點居然還是在緩緩流轉運動的。
血培珠手串裡的藥氣,源源不斷的補充着安爭的消耗。雖然這種補充遠遠跟不上消耗的速度,但要比的本就不是這個,而是看誰更持久。
看起來,現在反而是安爭更輕鬆一些了。
然後在這一刻,安爭又做了一件事。他忽然間放棄了使用修爲之力保護自己的肉身,一旦這樣的話,那麼來自六個黑洞的撕扯力就會讓他的肉身更痛苦。有修爲之力形成氣場在逆鱗神甲外形成第二層保護層,還能減少這種撕扯力帶來的痛苦。安爭放棄了,力量直接作用在逆鱗神甲上,就如同之前是六頭牛要把一個人拉碎,現在換成了六臺吊車。
明明是看起來要放棄抵抗的舉動,卻把陳無諾嚇得臉上變色:“你瘋了嗎!”
安爭疼的臉都扭曲了,眼神卻沒有絲毫波瀾。
“總得拼一下。”
他疼的聲音也在發顫:“你我都把東西拿到明面上來了,就看誰先放手。你可以賭一把,和我一起賭。我賭的是你,你的丹藥堅持不到你把我殺了。這樣一來,我積累下來的修爲之力,就足以讓我在堅持到最後還有餘力殺了你。而你賭的,就是我堅持不到。”
陳無諾的臉色變幻不停,他知道這種賭局一旦形成,那麼結果就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他曾經是一個帝王,他最擅長做的就是把所有事都掌握在自己手裡。讓對手被動,永遠被動,他無往不利。現在,安爭看起來用被動的方式接受了,然而被動的卻變成了他。
“你敢賭嗎!”
安爭忽然咆哮了一聲,聲震雲天,透着一股狠厲和霸氣。
陳無諾明顯顫抖了一下,然後突然轉身就走。
他不敢賭。
他選擇了放棄。
但是爲了讓安爭不能追殺自己,他沒有收回自己的功法。六個黑洞依然留在半空之中控制着安爭,而他人已經在幾百裡之外了。
“瘋子......”
陳無諾一邊疾行一邊自言自語。
他不是沒有勝算,但是這種勝算微乎其微。他現在才發現自己完全不瞭解安爭,如果瞭解的話就不會讓局面從主動變成被動。就不會在可以擊殺安爭的情況下,變成了自己的逃亡。
遠空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轟鳴,陳無諾回頭看了看,發現之前所在的地方炸開了一團巨大無比的氣爆。狂烈的亂流將那片山脈都席捲了進去,他能夠想象的出來,那片山脈怕是頃刻之間就會被那氣爆變成沙漠。
所以他加快速度撤離,他的一切都暴露了卻沒能殺的了安爭,所以他必須儘快離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藏到很多事有個結果之後再出來,要麼就藏到自己足夠強大了再出來。
“差不多了,差不多的。”
陳無諾一邊疾飛一邊自言自語着......他想告訴自己,現在得到的這一切差不多夠他堅持一陣子的了。這種功法可以吸取天地元氣,可以讓他的境界提升速度變得飛快。當這種黑洞功法修行到更高層次之後,他就可以直接衝破天空上的禁制,從天外天汲取力量。他很清楚這是什麼功法,這就是談山色本尊當初之所以成爲絕世強者的根源。
“你應該賭下去的。”
聲音突然出現在陳無諾背後,讓他一瞬間連毛孔都炸開了。那是安爭的聲音,距離自己似乎已經並不是很遠了。陳無諾甚至都不敢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就看到安爭的臉近在咫尺。
所以他加速,拼盡全力的往前衝。
“你從來都不是一個有勇氣的人,在大羲的時候,如果你有勇氣,就不會被卓青帝逼的連金陵城都不敢出。若是你有勇氣,就不會在察覺到談山色有問題後卻不敢追殺。你若是有勇氣,大羲的殘破局面你也不至於收拾不起來。”
安爭的聲音,好像耳光一樣一下一下的打在陳無諾的臉上。
“你看起來永遠都是那麼自信,但實則是你一個連自己都懷疑的人。你懷疑自己的實力,懷疑自己的運氣,你不敢面對任何你認爲有可能威脅到你的人。”
陳無諾怒吼:“你夠了!”
“你的身份曾經是大羲的聖皇,但那並不是你自己爭取來的,而是你身爲皇子天生就能享受到的。如果你的父親不是大羲聖皇,以你的這種心志這種承受力,你將一事無成。”
“夠了!”
“你爲什麼要做出那麼多事,就是因爲你懷疑,你懷疑所有人懷疑你自己。所以你只能不斷的去想除掉什麼人,才能緩解這種懷疑帶來的恐懼。大羲綿延數千年,你自認爲是最優秀的那位傳承者。但大羲卻毀在你的手裡,你還不自覺?你其實,是你們陳家最無能的那個。”
“你夠了!”
陳無諾忽然間停下來,臉色慘白。
這些話好像刀子一樣在他的自尊心上切割者,一刀一刀,切的血肉模糊。
他曾經是一個至尊,一個統治者,如今卻被人如此譏諷如此嘲笑。他內心之中當然會有一個聲音不停的告誡自己不要上當,然而曾經是身爲帝王且認爲自己是大羲數千年來最好的帝王的他,怎麼可能忍受的了這種嘲諷。
“我沒有勇氣面對很多,但我有勇氣殺了你。”
陳無諾轉身看向後面,卻發現後面空無一人。哪裡有什麼安爭,甚至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四周空蕩蕩的,那些聲音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方向傳過來的。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安爭追上來了,而是他內心之中的心魔。那個聲音不是安爭的,而是他自己的。他的腦子裡嗡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鑽了進來。
恍惚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的種種過往。
巨大的漂亮的皇庭花園裡,身材矮小的陳無諾蹲在角落裡看着那些哥哥弟弟們落落大方的交流着。他也想那樣去做,可是他不敢。他覺得自己做不到兄弟姐妹那樣,他怕自己說錯什麼會被他們嘲笑。他看到自己的父親出現在遠處,他的兄弟姐妹們笑着跑過去,然後從父親手裡得到了獎勵。
而他就蹲在那,看這這一切,父親彷彿遺忘了自己一樣,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
然後他又看到了教導他們讀書寫字的先生,嚴厲的凝視着自己。他明明已經將先生布置的東西都學會了,明明早就已經會背了整本書,可是當先生讓他站起來背誦一段的時候,他卻感覺自己手腳冰涼。他不停的告訴自己做的到做的到,卻張着嘴只能發出一聲一聲結巴似的的斷音。然後,換來兄弟姐妹們的嘲笑。
四周的場景又換了,他看到了自己的母親,那個美麗的溫柔的女人。母親抱着他,往他嘴裡塞了一塊糖果,問他最想做的是什麼。他沉思了很久,認真的回答說我要做大羲的聖皇,還要做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那個,要成爲千古一帝。然後母親笑了起來,笑的很開懷,他也滿足也很開心,自己終於有勇氣說出了夢想。然後他驟然發現,母親的笑容之中不是認可和鼓勵,而是一種認爲那是小孩子說的天方夜譚似的夢想而笑。
母親認爲我做不到!
她的笑容,是在認爲我不行!
陳無諾感覺自己的心裡好像被刀紮了一下似的那麼疼。
他總是一個人,總是孤立的。他很少和自己的兄弟姐妹接觸,每一個人看起來都那麼開朗,而只有他是陰沉沉的。他開始暗自發誓要超越所有人,開始拼了命的去學習去修行去提升自己。他本是接任聖皇之位所有爭奪者之中最不起眼的那個,卻因爲太不起眼了,以至於連其他爭奪者根本就沒把他當成對手,反而成就了他。
他幾乎殺光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因爲他擔心自己得來不易的這聖皇之位會被人搶了去。
這些畫面,這些往事,他無法阻止的出現在腦海裡,一幕一幕不斷的掠過。他看到了很多很多人,看到了很多很多事。看到了自己嚴肅可怕的父親,看到了溫柔的母親,看到了那些兄弟姐妹。忽然間,他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他看到自己摔倒的時候,那曾經嘲笑過他笨蛋的哥哥走過來一把將他來起來,在他鼻子上颳了一下:“笨蛋下次小心些,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總是照顧你。”
他看到了弟弟跑過來拉着他的手說,你也去花園那邊和大家一起玩吧,他卻粗暴的甩開了手。
他看到,自己在對母親說了那些話之後,母親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淚,然後把他抱在懷裡:“只要你敢去想,就說明你是一個優秀的繼承者。母親希望能夠看到,你成爲一個真真正正的千古一帝。”
他看到了這些自己不願意看到的另外一面。
嗡的一聲。
他的腦子裡好像被氣爆炸了一下似的,劇痛無比。陳無諾嗷的叫了一聲,從半空之中筆直的墜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