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爭打贏了南明離火,他的名字在三道書院乃至於整個大羲金陵城都會變得越發響亮起來。其實雖然才短短几天,外界已經在流傳了,一個自北燕來的少年一天時間從二院打入一院,又打入金榜。
可就在這時候,看起來一輛尋常無奇的馬車從大街上緩緩經過。趕車的人看起來是一個普通之極的老者,也不知道爲什麼,陽光並不是很刺眼卻帶了一個草帽。身上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灰布衣服,腳上穿着一雙千層底的布鞋。不管怎麼看都是一位尋常的車伕,沒人會在意這樣一輛馬車這樣一個人。
馬車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車廂是木製,這樣的馬車在任何一家車馬行都能看到很多很多。
可是在馬車裡面,別有洞天。
馬車自身就是一個空間法器,看起來普通的車廂裡面卻大的出奇。車廂裡面有一座鐵牢,鐵牢外面居然還有一個會客室。鐵牢由一千零八十根鐵棍組成,雖然看起來沒有什麼特殊的,但是這鐵牢被譽爲天下最堅固的囚牢之一。鐵牢裡只有一個人,活着的時候曾經是當世權力最大威望最大的前十個人之一。
方爭。
鐵牢很堅固,堅固到讓這個時候的方爭也毫無辦法。如果是巔峰時期的方爭也許還不一定,可此時他只是一道殘魂,再強大也只是一道殘魂。
鐵牢裡只有方爭一個人,但是居然設施齊全。裡面有牀,有桌椅,有書架,書架上甚至還放滿了書冊。
鐵牢外面的會客室裡放着半圈椅子,對着鐵牢。椅子上都坐着人,一共七個。
坐在正中的那個人看起來自有一種王者的威嚴,哪怕不說話,只是一個眼神就讓人畏懼。那是一種天生的氣質,不管別人怎麼去學也不一定學到。當然,這種氣質他也是學來的,可是也一樣學的不像。他是大羲的親王,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他的那種威嚴和氣勢別人學不來,地位不夠,無從學起。
而他是從他的父親,那位被尊爲天下共主的大羲聖皇陳無諾身上學來的這些。但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擁有父親那樣的氣質。
如果說他身上的是王者之氣,那麼陳無諾身上就是帝氣,普天之下獨一無二。
他叫陳重器,曾經是方爭最好最好的朋友,被方爭認爲是可以稱之爲兄弟的人。在他身邊,左邊坐着三個人,右邊坐着三個人。左邊的三個,緊挨着陳重器的人叫顧九靈,是現在聖堂之下九司的司首之一。緊挨着他的人叫寧崖亭,按照身份來說遠不到坐在這裡的地步,可是他很特殊,特殊到連陳重器都對他以禮相待。左邊距離陳重器最遠的椅子上是一個女人,看起來三十幾歲的年紀,眼角微微有些皺紋,但依然很美,她的名字叫茉莉。沒有姓,就叫茉莉。
右邊靠近陳重器的位置上坐着一個老者,已經很老很老的男人,頭髮和鬍子都已經很稀疏,白且捲曲。整個人給人一種陰沉的感覺,就好像他始終都在陰影之中。此時身在車廂之內,可哪怕就是在烈日之下,也一樣是這種感覺。就好像,他是誰的影子一樣。
這個老者,叫詹魚。
在老者右側的是個女人,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是個女人的女人。她比這個詹魚至少要大兩號,身高超過兩米,胸前其中一團肉的分量也比詹魚腦袋的分量要大。她的腰頂詹魚三個不止,應該說裝進去三個詹魚應該也問題不大。也許是因爲體熱的緣故,她只穿了一件抹胸,但是一點兒也不嫵媚。
她叫馬花花。
最右邊的是一個矮個子的男人,很矮很矮。四個他疊加起來可能也就勉強和馬花花一樣高。這個人坐在那看着像是個球,站起來的話最多也就是個橄欖球。走路的時候,就像個球在滾。看不到脖子,腦袋好像是直接放在肩膀上似的,還有點歪,也不知道是沒放好還是要追究他父母的責任。
他叫鐵彌勒。
七個人,面對着鐵牢裡的方爭。
方爭沒有看另外六個人,不管這六個人有多強,都不在他眼裡。他只看着陳重器,連陳重器這樣的人都被他看得心慌。如果不是身邊還坐着六個高手的話,可能陳重器會發怒甚至發狂。有些時候一個人反怒發狂並不一定是因爲生氣,也可能是因爲害怕。
“看起來,你想把我大卸八塊。”
或許是因爲氣氛實在有些彆扭,陳重器用這樣的開頭想表達一下自己的輕鬆。可是身邊的六個人全都全神貫注的看着方爭,並沒有人感覺到他的幽默。
雖然他們都知道現在的這個方爭已經不是當初巔峰時期的方爭,雖然他們確定這鐵牢不可能被這樣的方爭破開。可是他們依然不敢掉以輕心,誰也不敢。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那麼一種人,哪怕你只是想到了這個人的名字,心裡也會有所畏懼有所警惕不敢大意。毫無疑問的是,方爭就是這樣的人。
在座的都是高手之中的高手,當然看的出來方爭現在的情況是什麼。但是依然沒有人敢輕視他,一點兒都不敢。
方爭冷冷笑了笑,這是對陳重器最大的諷刺。
“爲什麼是你把我送去皇宮?”
方爭冷笑之後問了一句。
陳重器聳了聳肩膀,故作輕鬆的說道:“可能是因爲,父皇覺得我做事最穩重。”
方爭:“其實你自己心裡知道答案,只不過不想也不敢承認罷了。”
陳重器:“我有什麼不敢也不想承認的?”
“爲什麼是你把我送去皇宮?”
同樣的問題,方爭又問了一次。
陳重器沉默,沒有回答。
方爭冷笑着說道:“你不敢說?我來替你說。你真的以爲聖皇陛下不知道是你害死了我?就算當時他不知道,但是很快他就能察覺出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瞞住他什麼事。只要他想去查清楚的,也沒有查不清楚的事。可是既然查清楚了,爲什麼他不懲罰你?因爲你是他的兒子,僅此而已。”
方爭的話好像刀子一樣戳進陳重器的心口,他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做大不動如山,可是在方爭面前他不行。在方爭面前,尤其是在一個應該已經死了的方爭面前,他不可能平靜的下來。
“你知道他在追求什麼嗎?”
方爭問陳重器,陳重器不答。
方爭繼續說道:“陳無諾追求的是做最偉大的帝者,做聖君。可在別人眼裡他已經是聖君了,他還追求什麼?他要做完美的聖君,也就是無暇。他想做一個永遠也不會被人詬病的聖君,那麼不光是他自己,連你們都不能有瑕疵。一旦傳出去是他的兒子害死了明法司的首座,那麼對於他來說這就是污點。如果後世提及,提到的絕對不是你陳重器,而是一道陳無諾的兒子誰誰誰。”
他擡起手指向陳重器:“陳無諾將萬古留名,而你最多就是陳無諾的兒子,連名字將來也不會被人記住。”
“你閉嘴!”
陳重器怒斥了一聲。
方爭笑起來:“怎麼,被我說到了痛處?既然陳無諾要求自己無暇,那麼他就不能讓自己的兒子出問題,除了兒子之外,身邊的親人都不能。如果他親信之人傳出去做了犯法的事,那麼將來會說陳無諾用人不當。如果是他兒子犯了法,人們會說他教子無方。不管是用人不當還是教子無方,都是對他名譽的損壞。”
“所以他不殺你,也不懲罰你,這樣的話就沒有瑕疵了,最起碼外人不知道,普通百姓不知道。掩耳盜鈴的故事聽說過嗎?陳無諾就差不多了。”
方爭越說越輕鬆,語氣很平靜:“但是,我勸你千萬不要觸及那個底線,那是底線。”
陳重器:“你現在只不過是階下囚,還覺得自己是明法司首座?”
方爭搖頭:“我連階下囚都不是,我只是個死人而已。我只是好奇,你打算在什麼時候動手?陳無諾那我交給你處置,其實很明顯,他就是讓你殺了我啊。如果把我交給別人的話,別人未必殺我。他們會覺得,聖皇陛下把這個方爭交給他們,是對他們的信任,他們必須安安全全的把這個不確定身份的方爭送進宮裡去。”
“而你,是唯一一個一定會下手的人,所以他選擇了你。”
方爭往前走了幾步,貼着鐵牢的邊緣看着陳重器的眼睛:“你害怕嗎?”
陳重器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緩和下來,最起碼不能在自己的手下面前太丟人。在氣勢上,他早已經輸給了安爭,但是他不能再輸了風度。
“你說的應該沒錯。”
陳重器道:“這就是我和你之間的區別,你做了一輩子的主持正義的事,但你最終是這個結果。而我是殺你的人,也殺過不少人,但我只要按照你說的不去觸碰那層底線,我就永遠會活的好好的。”
方爭並不惱火,也不生氣:“我太瞭解你了,你早晚都會死的。如果你能忍住不去觸碰那層底線,你就不是陳重器,你也沒必要設計那麼大一個局來殺我。”
陳重器忽然笑了:“你真可憐。”
方爭側頭看着他:“比你還可憐?”
陳重器站起來,走到鐵牢外面,兩個人之間只隔着幾根鐵棍。他看着方爭的眼睛,方爭也看着他的眼睛。
“我可憐。”
陳重器道:“在你以爲的我可憐,也不過是你覺得我身爲皇子,卻永遠也不可能成爲聖皇,因爲我活不過自己的父親,對不對?這就是你一直以爲的我的可憐之處,沒錯,你這麼想當然沒錯。不只是我,我的幾個兄弟都是這麼想的,都覺得自己可憐。但是正因爲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自己可憐,所以我們心情還好。”
“你不一樣,你是真可憐。”
他看着方爭的眼睛:“你可憐到,到現在爲止還不知道是誰要殺你。可憐到,到現在爲止還心存幻想。”
“你想說什麼?!”
方爭問。
陳重器嘆了口氣:“你到現在都沒明白嗎?從來都不是我要殺你......從來都不是。”
一瞬間,方爭的臉色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