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的女兒住院第二天, 陳月洲來到了醫院, 他先去了兒科門診, 收集了一些傳染病的“病原”,然後來到住院部諮詢了李薇女兒的具體情況。
李薇因爲擔心生活費的問題不敢繼續耽擱工作,昨晚等孩子身體狀況緩和後就匆匆回了崗,只能將孩子一個人留在醫院裡。
不問不知道, 一問嚇一跳, 這個孩子似乎不需要陳月洲特地去動什麼傷天害理的手腳, 未來的日子裡身體還會接二連三地出現問題。
她因爲曾經發生過輕微酒精中毒導致了一定程度的腦損傷,目前的智力水平、運動神經、語言等發育都稍有遲滯。
而且還有一點,孩子因爲剛出生那會兒營養不良的影響,即使近半年有了九九莊園西幼兒園的調理,可身體素質始終是跟不上的。
醫生說,幼兒時期孩子的營養水平對未來成長髮育的影響是極大的, 如果沒有強悍的遺傳基因, 孩子可能在身高、身材、體格甚至健康水平上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孩子雖然現階段比較安穩沒有什麼問題表現, 可是以後的後遺症問題可能會越來越多並伴隨一生。
聽完醫生的解說,陳月洲倒也沒有太多感觸, 就是單純地覺得心煩。
他緩慢地走到病房, 坐在牀旁的看護椅上,默默地看着牀上還在頭皮上掛點滴的孩子。
望着她那張有點醜還怎麼看都覺得特別村的臉,以及眉眼和男版的自己有那麼一絲絲的相似感,內心頓時擰成了一團疙瘩。
有時候他真希望男人也能生孩子,而且最好孕期短一點、無痛分娩普及一點的那種, 這樣,他就不用面對這樣“劣質”的、不想接受的、卻屬於自己的孩子了。
女人想要高質量的孩子改善基因,只需要找個高質量精庫買那種又高、又帥、學習又強還基因無敵男人的精就行了;可男人如果想要屬於自己的高質量孩子,往往只能通過結婚來獲得一個合法的孩子……這時候如果還對孩子母親有較高的要求,比如希望孩子母親是那種身材火辣、天仙容貌還哈佛博士畢業的……呵呵,做夢可能都排不上隊。
說句心裡話,他其實並不想找人結婚,就是受傳統思想影響,有時候覺得還是得有個孩子,等自己老了也算是有個念想。
如果男人能輕鬆產子,這樣他就不需要考慮去和女人結婚,最後生下來一個“合夥經營”的“產品”了。
而“合夥”的“產品”經常會發生“所有權”和“管理觀念”的衝突——有一種自己高端的東西被下三濫強行插足共享和污染、卻因爲自己無法獨立創造孩子、不得不接受殘酷的現實、於是對這個“合夥”的“產品”出現了一種“事到如今愛怎麼樣怎麼樣”的敷衍心態。
自己雖然也不是頂級基因,但是自己遺傳給孩子的缺陷自己能夠輕易認命,別人遺傳給孩子的一點點瑕疵都覺得丟自己的人、掉自己的價。
陳月洲忽然理解了有一小部分同胞爲什麼對老婆很敷衍、對自己親生孩子更敷衍的感覺,說到底,也許跟自己的心態有些相似,就是覺得一來不愛合夥人,二來也不怎麼看得上合夥人,三來更看不上這個被“合夥人”玷污了的“合夥”的“產品”的感覺吧?
陳月洲撓了撓頭髮,內心煩成了一團亂麻。
孩子睡到中午的時候醒了,開始哭哭啼啼了起來。
據陳月洲曾照顧過樑莎的經驗而談,這孩子八成是睡醒後尿褲子甚至拉到尿不溼上了。
不過,她的嗓子似乎受過傷,哭的聲音不大,而且還有些嘶啞,倒不至於到擾民的程度,所以陳月洲只是蹙眉看了眼牀邊的紙尿褲,並沒有搭理牀上孩子幫她換尿布的意思。
大便這種東西特別神奇,它的味道一旦沾在指甲上,期間無論你塗抹了多少次濃烈的香水,臭味始終會存在,並濃烈到無法驅散,直到三四天後味道纔會自然消散。
他陳某人現在可是性感□□,纔不要做給小孩子換紙尿褲被弄一手屎尿這麼丟臉的事。
再說了,這孩子又不是他的任務對象,自己才懶得照顧呢。
於是,陳月洲取出一袋嬰兒輔食用泥,擰開後用感染了病原體的手帕擦了擦嘴塞後餵給孩子,然後自己索性戴上藍牙耳機,掏出手機開始翻閱端琰給自己的關於趙世風身邊人的資料。
趙世風的新情婦是之前自己講過的那個美甲店的女老闆,他原本以爲那是個和李薇年紀相仿的女人,可是看了身份資料才發現,這廝居然是2000年出生的!一個00後!
這姑娘叫李春敏,從小被父母拋棄,跟外公外婆一起長大,初中輟學,和一羣社會上的“兄弟姐妹”四處遊走,去過某任男友的家鄉的省會城市鄭州,做過一陣服務員,兩人分手後又去了泰安順便學了點美甲技術,後來玩QQ炫舞認識了新的男友後來到了北川……
總而言之,就是一個正宗太妹,據說字都認不太全,大文盲。
陳月洲一見,頓時笑了。
在他眼中,這類人大多都有一個特點:頭腦邏輯簡單,卻偏偏自我感覺良好,覺得他們自己一定有理,世界上任何事情在他們眼裡都很好解決,這種人煽動起來尤其簡單。
於是,陳月洲打開跑腿APP,輸入了自己的要求開始叫附近跑腿。
而牀上的孩子舔了會兒輔食就把食物袋子丟在一邊,又開始哭哭啼啼。
面對這邊無動於衷的看護人,隔壁牀鋪的看護人不樂意了:“孩子哭了你聽不到嗎?你吵到我家姑娘了!”
陳月洲擡頭看了眼對面的家長,又向內瞅了瞅其他一併瞪着自己的家長,爲了避免爭吵只能起身,直接推門走了出去。
幼兒這種生物別看還不會說話,但察言觀色似乎是人類的天性,孩子哭泣的時候看了好幾次牀旁無動於衷的陳月洲,以爲沒注意到自己,於是哭腔越來越重。
這會兒見陳月洲離開,孩子索性扯着嗓子放聲大哭,彷彿在用“胡攪蠻纏”做最後的掙扎。
直到一旁被惹怒的家長一腳踹在牀腿上,怒吼一聲“閉嘴”,孩子驚嚇之餘才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閉上了嘴巴。
可或許是身下實在是太難受了,孩子憋了沒幾秒又開始咿呀呀哭泣,隔壁牀的父親忍無可忍站了起來,走出病房來到護士站告狀。
護士不願意惹事,立刻給李薇打電話,可對面一直都是無人接聽。
一時間小護士有些無奈:“這個孩子的媽媽今天早上一早就走了,我們都說了這麼小的孩子必須有人看護,她答應的好好的,可是人還是跑了……”
“那你這是什麼意思?”隔壁牀的父親極其惱怒,態度有些焦躁,“我女兒也病了需要休息,她這麼一吵我女兒怎麼辦?我女兒現在根本就睡不着!”
“可是我們打電話聯絡過了……”小護士辯解。
“我不管!你現在給我把隔壁牀處理了!不然我住什麼你們醫院!你給我最好五分鐘解決!否則我投訴你們!”對方說着,怒氣衝衝地離開。
望着男人離去的背影,小護士不開心地癟着嘴嘟囔:“這裡是醫院又不是賓館,小孩家長要跑,我還能把家屬攔下說不許?”
隔壁一個年紀稍大一點的護士走過來安慰着,彷彿對這種事情已經司空見慣:“我在兒科住院部也三年了,見了不少父母覺得自己交了住院費,那醫院就應該全權負責,醫院一定不敢讓患者出事,所以他們有恃無恐把孩子丟在這裡……像這個大哭的孩子她媽,既不管孩子也不請護工,肯定是知道咱們到最後不得不管她孩子,畢竟小孩子容易出事,請護工付了工資也許還會怠工,未必有醫院裡麪人上心,這有些家長窮啊就會想辦法花樣鑽空子……”
年長的護士拍拍小護士肩膀淺笑着:“你也別跟家屬置氣,這家長爲了孩子容易上頭,再說了,這不少人認爲咱們護士就是保姆,理應哄孩子、換尿布、體力活全都包了,認爲護士就是醫生的下手,認爲咱們就是考不上大學的於是上了護校,畢業後來醫院做體力活的……”
“我可去他的!”小護士一聽,氣得吹鬍子瞪眼,“這是什麼年代了?護校的能在這裡工作嗎?我正經北醫護理學畢業的。”
過了會兒又過來幾個護士相互抱怨,其中一個嘆了一聲:“唉,去年我也剛生了孩子,我女兒現在也這麼大,算了,我去給孩子換個紙尿褲吧,這麼小的年紀,哭成那個樣子肯定難受。”
說話間,她已經走出了護士站。
坐在走廊共享按摩椅上正在感受激烈震動的陳月洲慵懶地掃了眼從護士站出來的護士,一邊思考接下來的對策,一邊繼續玩手中的遊戲。
直到剛纔進去的護士急急匆匆跑出來攔住走廊準備換藥的護士道:“一牀發生大量小兒便血,叫王醫生過來,快給她母親打電話,讓來醫院交住院費或者轉賬過來。”
陳月洲這才掃了眼護士,想了想:一牀……不就是李薇的女兒嗎?
哇,自己投的病毒還沒發作,別的毛病就先出來了,這孩子上輩子八成是個法xi斯吧?不然這輩子怎麼這麼倒黴?
又享受了片刻按摩,跑腿APP傳來通知,陳月洲剛纔點的“萬能跑腿”已經有人接單。 www•t tkan•¢ 〇
護士站裡的護士又打了無數次李薇的電話都無人接聽,這下所有人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無人繳納治療費和檢查費,這病該怎麼治?
誰都是要養家餬口的,自己墊了錢,萬一家長是個流氓性格不還錢怎麼辦?
護士輪流給李薇打電話,就在這時,其實一個年紀稍大的醫生道:“這孩子身體特別差,萬一出事,越是那種給家裡人看病躲着不出錢的人,反而到最後一旦出點事訛人越是兇,還是得治。”
“錢怎麼辦?”一旁的醫生問。
年長的醫生聞聲擡頭看向四周的同事,大家瞬間都挪開了視線。
她只能長嘆一聲道:“先檢查吧,檢查應該花不了幾個錢,我出。”
而另一邊,正在工廠裡做工的李薇看了眼手機,想了想,把它收了起來。
隔壁的女工走過來掃了眼心不在焉的她:“怎麼了?”
“我女兒……”李薇一臉難色,“護士又打電話……”
“都給你說了不要理噻……”旁邊的女工輕車熟路地一邊做工一邊和李薇嘮着,“你孩子還小,醫院沒辦法把孩子趕走,也不敢讓孩子出事,肯定會給你把孩子病治好……”
“可是到時候我還是要去醫院接我姑娘啊……”李薇呢喃着。
“怕什麼?別接電話也別掏錢,等接你姑娘的時候,你沒房沒車沒財產,有本事就讓他們醫院去告你,大不了鬧公安局去,再鬧法庭上去,法院也是要保護我們老百姓基本生存的,我告訴你,那種公立醫院有錢去了,這年頭貧富差距這麼大,你看看醫生哪個不是月入數萬,我們每天這麼辛苦,他們辦公室裡高高一坐,喲呵,憑什麼他們吃香的喝辣的對不啦?”
女工道:“醫院每天那黑錢上億進賬呢,沒工夫跟我們這些窮人糾纏,你再隨便在你姑娘身上找點毛病,實在不行弄點什麼病,就那個……那個……對了,院內感染!我二哥就是這麼做的,當時一鬧,手術費都免了!萬一你姑娘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抱着你姑娘坐在院門口哭,看他們醫院怎麼辦!記者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新聞了,我給你的都市新聞熱線存了嗎?”
李薇點了點頭,但還是有些慌:“我男友以前是個學醫的,他說醫鬧現在也管得挺嚴的,萬一查出來這可是……”
“嘖嘖嘖,又是那個死球了的對象噻?”女工一臉鄙夷地瞧着李薇,“千八百塊的治療費,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醫院哪兒有功夫跟咱們這些窮人鬧啊?醫院要的是臉、要的是安寧,咱們可不怕鬧,光腳不怕穿鞋,懂不懂?”
“再說了……”女工擺擺手,“你這肚皮還好好的,萬一發生點什麼,等醫院賠了錢,你生下一胎的時候營養費都有了,身體好的孩子不用這麼伺候着都好養,你看二車間那個劉娜生的那個傻子車禍死了,賠了多少……”
李薇想了想,沒再說話。
夏季的工廠車間溫度直逼四十五六度,即使開了大風扇和窗戶,在機器前勞動一會兒也會汗流浹背。
於是車間裡面的人也懶得計較形象,男人大多都只穿了件背心,女人大都穿着無袖裝,李薇也不例外,身着一件灰色無袖T恤,這是她拿之前穿久了的長袖改的,手機就掛在她胸前,每隔一會就偷偷看一眼。
又工作了會兒,李薇的手機震了一下,是護士發來的短信:[收到請聯繫,你的女兒發生了血性腹瀉,檢查結果是慢性非特異性潰瘍性結腸炎,這個疾病目前沒有病因,可能和遺傳、環境還有孩子的壓力都有關係,希望你無論再忙都來醫院看看孩子。]
李薇看着短信,本就溼漉漉的全身這會兒連手心都開始冒汗。
女兒是她的唯一,即使沒有錢,她也並不想拿女兒的健康去賭博。
如果這個孩子沒了,那她以後的人生還能指望誰、還能倚靠誰、還能信任誰?
再去搭伴找個男人?就自己這樣子和身邊這羣男人,不見得能找個什麼好樣子的了……
最關鍵的是,她是真的心累了,已經不想再考慮這些事了……
可是,她也真的拿不出錢了,如果就這麼請假離開,一天工作只能掙不到200,可是缺勤罰款卻是扣500,她得爲以後的生活做打算啊……
她現在只能寄希望於醫院能有點殘存的人性,不要就這麼拋棄了她可憐的女兒。
晚上下了班,工友雖然說了讓李薇不要去醫院,但她還是內心有些不安,於是也來不及換衣洗漱,頂着一身臭汗擠了夜間公交偷偷來到醫院。
因爲害怕被人認出來身份,她在車間找了件類似白大褂的衣服裝進了包裡,等到病房外時,就把衣服穿上,還將萬年不變的丸子頭綁成了單馬尾,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夜已經深了,陪牀父母已經抱着孩子入睡,拉起了牀鋪之間的小窗簾,裡面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李薇趁護士站值班的護士不注意溜進了病房,她的孩子在最外面的牀鋪已經睡下,她偷偷地潛伏到牀邊,因爲怕吵醒孩子,她不敢離得太近,只能蹲在地上,輕輕仰起頭,看着牀上的女兒。
望着女兒閉着眼睛熟睡的模樣,看着孩子蠟黃消瘦的臉頰,李薇忽然就紅了眼眶,滾燙的淚珠涌了出來。
她抱住臉低下頭,想哭卻不敢發出聲音。
決定生下這個孩子的那一瞬間,是因爲獨自活在這個世界上太孤單了。
雖然每個人都說人這輩子只有自己,可是每個人又在內心深處渴望着家人和歸屬,從生來就沒有這一切的她,非常非常非常……想要一個家,還有等她回家的那個人。
可當生活逼迫她意識到這一切對她而言都是妄想的時候,她的孩子,成了她覺得這個世界還有所期盼的唯一希望。
可是,在孩子成長爲她的太陽升起之前,通向黎明的這條路,太艱難了。
忍耐了好一會兒,李薇才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伸手顫巍巍地拿下牀頭的病例,藉着走廊的燈光看着上面的字。
今天似乎又做了一系列檢查、又開了一堆藥,又是小一萬塊錢。
李薇頓時覺得頭疼,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要一頭撞死在牆上,一了百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如果死了,這孩子往後就成了孤兒,身體又不好,萬一再遇到個不好的養母,過上自己這麼個一生……她見不得孩子這樣。
於是,李薇只能從地上爬起來,深吸一口氣,將口中的苦澀全部吞到了肚子裡,忍住眼淚,想要伸手摸摸女兒的額頭,然後就回工廠宿舍去,明早還要早起工作。
結果這麼一摸,發現孩子全身滾燙,呼吸還十分急促。
她頓時跳了起來,也顧不得想太多,幾乎無法自控地衝進護士站:“護士!護士!一牀!一牀發燒了!發燒了!”
護士一聽,一個匆匆拿着電子溫度計趕過來,另一個去叫醒在裡辦公室打盹的值班醫生,幾個人忙碌成了一團。
一番檢查後,醫生露出了有些複雜的表情:“現在不好說,先降溫。”
“不好說?不好說是什麼意思?”李薇緊張地看着醫生。
“孩子身體不好,併發症多是正常現象,你作爲家長要時刻盯着,否則出事怎麼辦?”醫生瞪着李薇,“對了,一牀就是你,今天小吳給你打電話一直不接是不是?”
“我……”李薇頓時面露難色。
“你最好不要跑。”醫生瞪着李薇義正言辭道,“所有項目繳費單小吳都複印了,孩子出院前,你最好和小吳把賬算清楚,人家也是剛生完孩子沒多久擔心孩子,你不要讓別人失望,鬧到警察那裡大家都不開心,小吳她表弟就是做警察的。”
醫生說着扭頭走開,指了指一旁的護士,也沒說具體疾病,只是簡單吩咐道:“給她孩子轉個病房,按照我的醫囑。”
護士應了聲,先是替孩子換了病房,開始做退燒處理。
李薇畏畏縮縮地在杵在牀邊,時不時看看牀上的孩子,又看看醫囑上覆雜的檢查和藥物清單,手開始發抖。
護士沒注意李薇臉上的微表情,頭也不回道:“有些檢查明早才能做,你現在先把能繳的費用一處理,出門左拐,坐電梯去一樓。”
“……”李薇默默地點了點頭,拿起醫囑單出了門。
沉寂地走在醫院走廊上,望着被冷光白熾燈照射着反光的瓷磚地板,明明是炎炎夏日的深夜,李薇卻覺得又熱又冷。
身體熱得汗流浹背,內心冷得天寒地坼。
雙拳越握越緊,握在手中的醫囑被汗漬浸透,李薇的腳步越來越沉重卻也越來越快,直到回過神時,她已經逃離了醫院。
望着漆黑沒有星光的夜空,回頭看着燈火通明的醫院,她大腦一片空白。
自己逃跑了。
明明女兒需要自己去保護、去拯救……自己卻逃跑了。
她的潛意識決定了拿女兒的生命和醫院的臉面去賭,賭醫院不敢讓女兒出事,賭醫院一定會給女兒治病、賭不要臉就可以省下錢。
這一刻,李薇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也許醫院真的會治療女兒,也許這是她目前最好的選擇,也許她只是做了一個普通的選擇,可是,她卻覺得無比慚愧。
不是因爲丟失了自尊心或者道德心,這些東西對於現在的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是因爲,她背叛了自己的孩子。
她這一生最討厭的就是會背叛孩子的父母,她能體諒成年人的不易和他們個人的選擇,卻無法做到對他們行爲的原諒和接受。
可是自己卻就這麼邁出了背叛女兒的第一步,並且以後可能會爲了錢和生活背叛女兒無數次。
李薇覺得自己的精神就在崩潰的邊緣,似乎下一秒再有個什麼刺激,她就能做出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
就在這時,一個身高很小的護士從他身側急急忙忙跑過,她腦袋裡閃過某個鏡頭,緊接着,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匆匆撥通了一則電話。
端琰今晚加班還沒回家,正在一個人睡覺的陳月洲迷迷糊糊醒了過來,也沒看來電人是誰,隨口應道:“怎麼……”
“……給我錢,五萬。”李薇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道。
陳月洲還在半夢半醒的狀況,一臉懵:“這年頭詐騙也不找個理由……”說着就要掛電話。
“你和我爸的真實關係,你不怕我告訴你丈夫嗎?”
“……”陳月洲瞬間睜大了眼睛,睡意全無。
“給我五萬塊錢,買你這個秘密。”李薇故作鎮定道,不過最後的尾音的顫抖還是出賣了她,畢竟她平時只是個有點世俗是非卻無傷大雅的市井小民,做這種灰色行爲還是第一次。
“呵……”陳月洲頓時撓了撓頭,笑了,下牀洗了把臉,笑着戴上藍牙耳機,“如果我說我不給呢?”
“你必須給。”李薇態度有些急躁,“我沒有那麼多耐心,你應該知道我一旦說出你和我爸的真實關係,你男人會是什麼表情……”
“那你說吧。”陳月洲覺得好笑,“說了之後的確可能我男人會受不了,畢竟他……”
畢竟端琰只知道這幅身體被趙世風強bào過,卻沒想過世界上有比強bào更加令人髮指的行爲。
陳月洲道:“不過你欠我男人的錢,怕是也必須立刻還了,你準備好還錢了嗎?”
李薇頓時語塞,下一秒,她有些崩潰地大喊:“不管!你先給我錢!不然我們兩個一起去死!一起!聽到了沒有!”
深夜,醫院外空曠的廣場,李薇悽慘的哭喊聲在空中盪漾。
陳月洲打了個哈欠,來到廚房打開冰箱取了瓶力保健擰開一飲而盡:“我可沒有那麼多錢,再說了,你女兒的身體情況,以後需要錢的時間多着呢,你知道現在小學多少錢嗎?”
陳月洲道:“我今天才聽物業說的,這年頭老師和家長都有微信羣,家長都希望老師多多關照自己孩子,今天這個給老師發200微信紅包,明天那個發200微信紅包,這些老師哪怕是小學老師,每個月的外快都比工資高好幾倍,這年頭尤其是那些小學老師啊,灰色收入鋪天蓋地……”
陳月洲道:“而這沒給老師發紅包的家長的孩子,呵呵,老師要是還能有點師德,頂多是對這個孩子關照沒別的孩子多;這要是沒有師德,你孩子上的不是小學,而是受難,而且還會受到其他同學排擠,你知道,一般老師排擠的人,也會遭到舔狗家長和看眼色學生的排擠……”
陳月洲笑着:“我小的時候上學,網絡沒這麼發達、人沒這麼膽大、灰色收入途徑沒這麼廣,倒還好,但現在的這個時代……呵呵,隔着個電腦屏幕,我吃窩窩頭看到你吃鮑魚海蔘,人人都浮躁,人人都想一夜暴富,你確定你女兒未來的日子好過嗎?”
李薇頭疼:“你什麼意思?”
“既然決定踏入灰色地帶敲詐勒索了,不如干一票大的吧。”陳月洲抿脣,莞爾一笑,眼底滿是戲謔之意,“讓你女兒,今後這一輩子,一勞永逸。”
李薇一愣:“……一勞永逸?”
……
醫院這邊,等醫生離開病房回了辦公室,才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看着李薇孩子現在的責任護士:“像肺炎型流感,是不是她去過門診樓了?這兩天門診樓好多個肺炎型流感。”
“唉?”護士驚訝,“怎麼會呢?那個病房的沒有一個患有傳染性疾病的孩子啊,家長也都害怕自己把什麼毛病傳染給孩子,一個個小心得不得了呢……”
醫生搖了搖頭:“不知道,反正這個孩子身體不好,可能隨便接觸點什麼東西,像是芽孢都能在她身上落地生根,不好說,別對外講了,這年頭這些家長自己照顧不周還賴醫院,說不定是他們自己帶進來的……”
醫生吩咐着:“明早做下具體檢查,先按照我醫囑處理……”
醫生正說着,病房裡的護士跑了過來:“不好了!一牀的家長跑了!”
“什麼?”醫生一聽頓時火了,“好啊,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報警!馬上打110!”
醫生指着病房方向怒不可遏道:“白天工作期間不接醫院電話可以理解!可是晚上人就在醫院卻在繳費時逃單完全可以報警!”
十分鐘後,警察趕到了現場,查了替孩子辦理入院手續的李薇的實名資料,立刻撥打了李薇的電話,要求她在第二天中午前趕來指定的警局一趟。
而李薇此刻已經坐上了返回工廠的夜間公交,她呆滯地望着窗外的霓虹夜景,頭腦發懵。
就在剛纔,小洲說出了一個恐怖的計劃——
小洲說:“殺了趙世風,你就會瞬間擁有一套房子,並擁有他手下的那間菸酒店,讓你和你的女兒過上平穩的生活。”
她當時就驚慌了:“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怎麼可能殺死我爸?他可是我爸,是我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唯一?”陳月洲笑,“他對你什麼樣你心裡不清楚嗎?”
“……”
陳月洲低着聲音,溫柔地引導:“你的親人只有你的女兒,那個男人天天和外面的打工妹亂搞,把錢花在打工妹身上都不願意花在你身上不是嗎?”
“那等我爸死了以後錢都是我的了……”李薇爭辯。
“你確定都是你的嗎?”陳月洲笑,“你知道我老公是高利貸公司的,對你爸知根知底,他結婚四五次,戶口上有過一個孩子已經死了,但不確定非婚生有沒有孩子,而且,他最近又好了個女人對吧?”
“……”
“他們如果結婚了,如果有孩子了,他們就是一家人,而你,是什麼東西?”陳月洲話語越是殘忍,開口的聲音就越是溫柔,“再婚家庭如果有了新的孩子,前婚家庭帶來的孩子就是累贅、就是多餘的廢物、就該去死、就不該出現在世界上礙事,就該滾蛋就該消失,不是嗎?多礙事啊!父母無數次看着你都覺得你好多餘啊,都是你的存在妨礙了他現在新婚生活,讓他在新的家裡要左右逢源,都怪你還活着,不是嗎?”
他道:“而你,前婚的孩子都不算,無非就是個私生女,你在你爸眼裡,算什麼東西?他只恨當年應該讓你被射在牆上,或者也是多餘……”
李薇聽到這裡,氣得開始顫抖,可是她卻做不到反駁。
在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的那段時間裡,她也曾經無數次對鏡子裡的自己說:“如果你沒有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好了。”
陳月洲接着道:“他們未來的孩子比你的女兒還要小,卻從小有房子住、身體健康、有學上……不覺得很可惡嗎?明明是他們不負責任毀了你的人生,卻還要搶走屬於你的東西!”
李薇被陳月洲洗腦得頭脹,她瞬間哭得泣不成聲,瘋狂地搖着頭:“你不要這樣……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那我的人生……那我的人生怎麼辦……”
“不被發現不就好了?”陳月洲誘惑着,“比如說栽贓給你爸現在的那個姘頭不就好了?”
李薇仍在瘋狂搖着頭:“不要,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
回憶在車子駛入終點站後戛然而止。
李薇什麼都不願意再繼續思考,回到員工宿舍後便躺下睡覺。
隔天一早她也沒去警局,不如說她根本就沒把公安當一回事,老老實實上了一天班,直到警局的電話打到了工廠裡,她才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
她立刻去找昨天給她出建議的女工想辦法,結果對方一聽立刻躲得遠遠的,還告訴她:“一人做事一人當,做人要誠實。”
沒有辦法,李薇第二天一早就前往了醫院所在地派出所,大概交代了一番事情經過後,警察首先得保證她的生活能夠繼續,也沒辦法難爲她,只能調解,要求她每個月還墊付醫藥費的護士1000元,總共還一年半。
夏季雨水無常,進派出所的時候還是個晴天,出派出所的時候就已經暴雨傾盆。
去工廠的路就出城環線一條,那裡這幾年有地鐵的施工還未完成,排水系統不是很好,導致附近的公交沿線都被淹了,李薇見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工廠,站在候車站發呆之際,忽然就想回家看看。
趙世風白天在店裡賣菸酒,那個叫李春敏的打工妹在美甲店做指甲,這會兒家裡應該沒人,自己應該可以小睡一會兒,等雨停了再回工廠。
其實睡覺並不是自己回家的理由,主要是被陳月洲這麼一挑撥,李薇總覺得心底有種怪怪的感覺。
一路漫步回自家小區,這是李薇第一次認真打量這房子周邊的環境。
比如這裡雖然是小產權房,但是綠化和結構其實還可以;比如這裡雖然房屋建築舊了些,但是治安其實還可以;比如這裡雖然在五環外了,但周圍交通其實挺發達的;比如這裡周圍的學校雖然不怎麼樣,但從小學到高中都有……
如果這棟房子是自己的……
如果……
那麼女兒就可以在附近上12年的義務教育,自己繼承了菸酒店後就可以在附近做個差不多的工作或者直接繼續經營菸酒店,自己就能騰出時間每天去接送孩子上學,下午還能接孩子回家,收入省一點其實完全夠兩個人花,不如說趙世風的菸酒店所在位置其實收入還不錯,說不定她們母女能過上還不錯的小日子……
等女兒長大可以在北川這座學院之都隨便選一個大學,自己也有房子可以養老,萬一女兒找個男人什麼的,也不會因爲女兒沒有父親去小瞧她們母女倆……
李薇胸口的怪異感越來越強。
想法一旦在心中產生,人們就會習慣假設,在幻想過擁有的愉悅之後,慾念就會變得迫切。
焦慮、煩躁、悸動……理智開始和**打架。
李薇心思複雜地上樓開門,進了客廳才發現李春敏今天居然沒去上班,懶散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頓時,李薇胸口一股怒氣升騰了起來。
以往面對趙世風的姘頭,她只是打心底覺得厭惡;可如今一想到自己和這套房子的關係,她忽然有了一種“女主人”自居的感覺,對這種待在自己家裡不務正業的人物,滿是嫌棄和憤怒。
於是,她先觀察四周的環境,確定趙世風沒在家後,直接走上前去抓起抱枕摔在李春敏身上:“不上班在這裡看什麼電視?”
李春敏一見,頓時火了:“你算什麼?你個搞七念三的哦作配子,滾一邊去。”
其實李春敏這些天的心情也不大好。
前幾天,有兩個女人去自己店裡做指甲,聊了些她一直考慮也一直心煩的事。
那兩個女人是外地來北川打工的,一個在北川談了有房的男人,一個沒談,談了的那個顯然比沒談的面色紅潤有光澤,不過,談了的那個說了:“就算不領證,孩子也得快點生。”
她當時有點懵,這年頭不是都說一定要先扯證再生孩子嗎?
於是她認真聽了聽,卻發現沒怎麼聽懂,說得太專業了。
不過,這個談了有房男人的女人的故事她倒是聽懂了——這個女人找了個二婚男人,這男的有個離家出走的孩子,所以這女的着急生孩子,還讓男的立遺囑,說房子只給他們兩個生的孩子……
於是另一個女的問:“反正上面那個孩子都離家出走了,怕什麼啊?”
這個女人答:“離家出走是離家出走,可是孩子和男人有關係啊?這男人前幾年爹媽全死了,沒幾個繼承人,不生孩子,萬一男的以後把房子給前面那個怎麼辦?這還是得自己生個孩子,男的顧及和自己的孩子都不會把錢全給前面那個!萬一不立遺囑,也能保證大錢進自己家口袋啊!”
“……”
之後的話她一句沒聽進去,但她大概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能讓李薇那個王八羔子把趙世風的房子搶走。
自己當初爲什麼願意和比自己爹年紀還要大的趙世風攪合在一起?
因爲真愛?因爲喜歡?因爲愛情?
雖然她嘴上總是說自己和趙世風那是真愛,可是騙別人可以,她自己難道是瞎了嗎?
還不是各圖所需,他圖她這幅身子年輕漂亮,她圖在北川這幾年過得輕鬆點?
在社會上混久了,談的男人多了,她也算是明白了:真要是愛上誰,“我愛你”說出口,並不會讓對方愛自己,反而萬一遇到個人渣,還會被那些小人嘲笑和糟蹋;但要是不愛誰或者圖了點什麼,“我愛你”說出口,反而是給自己的貪婪穿了塊遮羞布。
所以,爲了網戀千里迢迢飛到北川卻發現對方是個有婦之夫的挫男後,她面對愛人再也不會說愛,對趙世風這種卻張口閉口就是“親愛的”。
和她之前處的幾個畜生做比較,趙世風再差勁,好歹離婚單身,人不胖還個子高,經常給她錢花。
如果李薇這個王八蛋把房子就這麼搶走了,那自己該怎麼辦?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不會讓給這個女人的。
於是,這幾天她連工作的心情都沒有了,每天躺在家裡思考到底要不要生孩子。
她外公外婆死得早,她們一死,自己就沒人養了,於是她不到十四歲就不得不背井離鄉。
從家鄉剛出來的時候她連男人和女人怎麼造孩子都不知道,當時被一個和他們一起外出打工的所謂的“老大哥”給騙大了肚子,之後還是同村的姑娘給她的建議,她靠着拿肚子撞樹和找個新男人多做做,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的孩子就沒了,也沒覺得痛什麼的,所以其實不是很怕生孩子。
不過據說生孩子比打胎疼多了的,但是生個孩子其實就等於生了一顆搖錢樹,隨便餬口飯就能養大,以後讓孩子出去工作,男的就打發去幹活給自己掙錢,女的就讓找個有錢又孝順丈母孃的女婿,這樣自己老了也有保障,其實也是個挺好使的辦法。
思來想去,經過三十秒的掙扎,她終於下了決心:生!不就是生個孩子嗎?如果生下來沒什麼用丟了就得了!多大個事兒啊!
面對李春敏如此火爆的態度,李薇一時間有些上頭,一把抓住李春敏的頭髮:“你個狐狸精騷惑!”
李春敏也火了,伸出手指用力抓在李薇臉上,長長的指甲抓得李薇臉上的皮肉瞬間向外翻:“行西啊宗撒!”
李薇疼得頓時齜牙咧嘴鬆了手,也沒聽明白李春敏究竟用方言罵了她什麼。
“你媽的……”李春敏護着自己頭髮,一時氣憤,想要鎮壓猖狂的李薇,不禁脫口而出,“小古塞!告訴你!你要是敢傷到我的崽,小心人回來了弄死你。”
李薇瞬間愣住:“……崽?”
李春敏雖然沒懷孕,但見李薇似乎被嚇到了,甚至忘記擦臉上的血,頓時得意了幾分:“怎麼?不知道?”
看着眼前猖狂的李春敏,李薇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口。
其實自己爹前妻也懷過孕,當時自己還沒有孩子也沒有想過財產,知道對方懷崽子的時候不過是有些氣憤和悲傷而已,和如今怒火中燒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怎麼?怕了?怕了就滾!”李春敏護着肚子,“快滾吧,這裡不是你家,不要再回來,髒兮兮的,真礙眼。”
李薇一聽氣得全身發抖,卻不知道怎麼回覆李春敏。就在這時,玄關處傳來了開門的聲音,趙世風一進門,就看到了裡屋兩個頭髮亂糟糟、臉上還有血的女人。
“幹什麼?在老子房子裡打架?”趙世風頓時瞪大眼。
“她——”李春敏頓時眼淚汪汪的,她指着李薇,“我有你崽子了,她聽到就打我!”
趙世風一聽,看了眼李春敏的肚子,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大腦裡也沒太多想法。
畢竟你想生就生,自己也可以想養就養。
他們這個圈子的人,沒幾個感受過國家給的好日子,對政府壓根就不信任,不喜歡上法院找那羣有錢人的走狗,沒錢請那些哪兒有屎就去哪兒舔的狗律師,不會牽扯出什麼撫養費之類亂七八糟文化人愛鬧騰的事情。
在他們這個圈子裡,世界大同,人人自由,不服就幹,多大個事啊。
趙世風一臉淡然,印在李薇眼裡,卻變成了別的模樣。
——他早就知道李春敏懷孕了,他決定接受新的孩子,所以他一臉淡然,覺得是理所應當的事。
一想到這裡,李薇不禁又開始在腦內構想未來的假象——
自己的女兒身體不好,幼兒園畢業後上了一個很差勁的小學選擇住校,因爲比同齡孩子個子低、身體瘦弱,總是受到同班同學欺負,而自己忙得連見到女兒的時間都沒有,到了高中時候,女兒因爲不太聰明而自己又缺錢,不得輟學去打工……
而李春敏的兒子,上了個差不多的小學,李春敏變成了家庭主婦,每天接送孩子,甚至還給孩子請家教,高中的時候她的兒子學習不好,但李春敏還是花錢讓他上了個差不多的高中,後來唸了個三本,繼承了趙世風的房子,變成了普通的上班族,每個月就算掙着很少的錢,也有錢去外面唱個KTV下個館子之類的……
在某家飯店裡面,李春敏的兒子遇到了還在打工端盤子的自己的女兒,使勁嘲諷了一番,甚至故意把酒倒在自己女兒的頭上羞辱她……
……
其實這段經歷是李薇自己的經歷。
剛從養父母家裡逃出來的時候,她在縣城某家餐館打工,遇到了唸了三本畢業後靠父母找關係在縣城裡做了個閒職的“弟弟”。
“弟弟”當着狐朋狗友的面對她進行言語攻擊和嘲諷,她永遠無法忘記那天她下班的時候一個人蹲在垃圾桶旁哭得有多撕心裂肺。
他和她一樣沒出息,走上社會後他甚至比她還要懶惰,可是他卻過得比她好太多,因爲他有父母,他有父母的資本累積。
人生這場接力賽,如果父母不夠努力,那孩子得有多艱難才能拿到一個至少保底的成績。
李薇又看了幾眼趙世風,什麼都沒說,趙世風瞪了眼兩人:“都小聲點,老子睡會兒。”
等人走後,李春敏對着李薇伸出手:“把家裡鑰匙給我。”
李薇頓時向後退一步:“憑什麼?”
“我懷孕了,你這麼一驚一乍傷到我孩子了怎麼辦?”
“這是我家!”
“誰說這是你加了?你有證據?”
兩人說着就又要吵起來,趙世風一腳踢開臥室門:“吵吵你麻痹吵吵!幹什麼!”
李春敏指着李薇,鼓起勇氣道:“我讓她把家門鑰匙還我。”
趙世風眼珠子一轉,有點不耐煩:“把鑰匙給她。”
李薇頓時瞪大了眼睛:“你爲了這個騷惑要把我趕出去?!”
趙世風一臉厭煩:“你不是騷惑?跟個畜生生了個□□崽子丟老子的臉,讓你處理了還不處理,你把那□□崽子丟了再回來跟老子說話,出去出去!”
趙世風的轟趕讓李薇一時間氣得瞠目咋舌。
雖然她從很早就知道這個父親其實壓根不愛她,只是對自己生母還有那麼一絲絲特殊的感情存在,所以纔在一念之差間決定留下了自己。
但他其實打心底瞧不上自己,覺得自己窩囊、長得醜、沒出息、丟他和生母的人……
可是,如今被父親羞辱“騷惑”,對她這樣把女人婦道看得尤爲重要的人來說,就像是被千刀萬剮。
她杵在原地僵持了許久,憤恨地將鑰匙摔在了桌子上,才默默地起身離開了房子,來到戶外的花壇邊坐下,掏出口袋裡另一把鑰匙發呆。
以前剛收到趙世風這把鑰匙的時候,她欣喜若狂,曾經擔心鑰匙遺失特意去復刻了一份,剛纔交出去的是原版,這把是她自己的配的那把。
等晚上回到工廠後,她一邊做工,一邊大腦放空。
昨天聽說警察找她於是逃了的女工這會兒又湊過來:“警察怎麼說的啊?”
李薇沒好氣地答:“讓我每個月給那邊還錢。”
“這樣好啊!”女工頓時興奮道,“你不還就是了,鐵了心咬了牙說沒錢,他們還能殺了你不成?反正你沒房沒車沒存款,每個月的錢還得養孩子,醫院那些人又有錢,花點他們的錢不算什麼。”
李薇轉頭瞪了眼女工:“呵呵。”
“我這次可跟你說真的,你還別不信。”女工瞧見李薇眼底的不和善,裝作看不見似的繼續湊近嘮着,“沒聽過有句話叫做楊白勞纔是爺,黃世仁那是人人喊打的,他們的錢不用還,相信我……”
李薇沒說話,而女工說着說着就開始和她拉扯一些有的沒的。
這個女人已經四十有餘,在工廠是有名的話癆,工作期間廢話連篇,就喜歡掰扯別人家的家長裡短,但是她也有個特技就是:廢話越多,手下越快。
讓她閉上嘴巴一言不發幹活反而不如讓她和別人閒扯淡的時候利索,所以監工也懶得管她,但其他同事就不樂意了:並不是誰都能做到一心二用幹活的,也並不是誰都在這個廠子幹了十年以上就算閉着眼睛也能做活。
於是,這個女工在廠子裡找來找去,總算是找到了一個能跟她聊得來的人:李薇。
李薇這個人,些許是從小什麼雜活都乾的關係,又或者是有手工操作的天賦,她在這種需要大量人力勞作的工廠裡,向來是不出半個月就對手下的工作輕車熟路,雖然做不到女工這樣一心二用,但是偶爾搭幾句話是沒什麼問題的。
李薇早上不在,女工就同她把早上誰吃飯灑了、誰說了誰是非、誰偷了誰東西、誰好像和誰有一腿被發現了的事情全說了一遍。
說到最後無話可說了,就開始提工廠裡一些老生常談的舊八卦。
現在工廠的老闆是個四十出頭的女人,傳言說這個女人年輕的時候貌美如花,卻嫁給了56歲的工廠老闆,結婚不出四五個年頭,老闆就死了,年輕老闆娘就成爲了工廠的老闆。
當時大傢俬下謠傳,老闆娘是個狐狸精,殺死了老闆,但是也只是謠言而已,沒什麼證據,還得罪了老闆娘,導致當時開除了一大批老員工。
李薇原本是不感興趣這個八卦的,但今天也不知怎麼的,就像魔障了一樣,還開口詢問:“那當時沒謠言到底是怎麼殺人的?”
“煤氣中毒毒死的。”女工道,“據說是在家裡睡覺,一覺醒來,男的死了,女的還活着,這話題就傳開了,當然也有可能男的就是那麼死了,畢竟男的上了年紀,這男人的身體也不如女人結實……”
“煤氣……”李薇想了想,自己爹那房子因爲地理位置偏僻房體又比較老舊,至今沒有通天然氣,的確用的是煤氣和電磁爐。
如果晚上關了窗,想辦法打開煤氣不關,讓自己爹和李春敏那個賤人都在房間裡躺好,那……
可是,煤氣有一股很濃的臭雞蛋的味道,萬一他們中途醒過來了怎麼辦?
於是,晚上下班,李薇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和動力,小跑到了廠區外的藥店,詢問售貨員有沒有什麼強效安眠藥,說自己晚上睡不着覺。
售貨員想了想,翻出一盒進口抗過敏藥給她:“現在過去那種一吃就睡的安眠藥被禁了,你要不試試這個,好多人吃抗過敏的藥一吃就睡,這個進口的我一吃沒一會兒就倒頭呼呼大睡了……”
李薇看了眼它三位數的價格,想了想,一咬牙買了下來。
隔天是個休息日,她買了些餃子皮和豬肉,將藥磨碎包了進去,又加了很多胡椒和糖,加重了佐料的味道。
等到了晚上,她估計着自己爹也應該回家了,於是帶着一盒子餃子來到趙世風家門外,先是敲了敲門,見沒人給自己開門,於是用配好的鑰匙開了門。
李春敏原本在客廳看電視,聽到敲門聲後去貓眼處看了眼,一見是李薇,頓時沒好氣地回到沙發上躺下,想着她也沒有鑰匙,敲一會兒就離開了,可誰知李薇居然自己開了鎖進來,她頓時氣得跳了起來:“誰允許你來的!”
趙世風從房間裡出來,看了眼李薇:“幹什麼?”
“我……”李薇從懷裡掏出盒子,有些緊張地低着頭道,“我今天包了餃子,給我留了一份,給你帶了一份……”
說着,李薇小跑着去了廚房,打開煤氣開始下餃子。
李春敏原本想攔着,可見趙世風竟然在沙發附近坐下了,頗有一種等着吃餃子的架勢,一時間她也不好說什麼,只能乖乖在沙發上坐下等着,還把電視遙控板還給了趙世風,自己默默坐在一旁掏出手機刷抖音。
等兩盤餃子端出來,李薇給李春敏和趙世風一人一盤,然後自己躲去廚房裡收拾餐具。
“你不吃?”趙世風掃了眼李薇。
“我不吃。”李薇搖了搖頭,“我帶的少,我工廠那邊還有,你們吃。”
等餐桌上二人吃完飯,李薇出來收拾了盤子,李春敏已經有了些睏意,去衛生間洗漱打算看會兒電視就睡覺,趙世風也表示今天有點累,不出去搓麻了,回房睡覺。
李薇講廚房收拾乾淨後,故意打開了煤氣竈卻不點火,然後到客廳整理桌子的時候,順便關了家裡大大小小的窗戶,還順便偷聽主臥方向的動靜。
電視一直開着,可房間裡的人不出半個小時就沒了聲,李薇偷偷推門看了眼,發現李春敏和趙世風都已經熟睡,她不由地多看了一眼趙世風,內心在這一瞬間掙扎了一下,可是考慮到自己的女兒,她還是一咬牙退了出去,拿起自己的包離開。
這一晚,她一夜無眠,身體因爲恐懼而一直處於焦躁和興奮狀態,第二天中午裝模作樣給趙世風打了電話,結果鈴聲響了不出幾秒,就被人接起:“有屁就放。”
李薇一怔:“爸?”
趙世風一聽,在電話那頭哼哧哼哧地笑了起來,他笑得時候不是嗓子在發音,而是喉嚨深處傳來的聲響,就像童話劇裡面的怪獸的聲音似的,聽起來讓人有些毛骨悚然:“以爲老子死了?”
李薇瞬間覺得自己整個身體彷彿墜入冰窟,她張了張口,想要找個理由搪塞,卻發現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你現在回家來,老子不說第二遍,不過來你自己看着辦。”趙世風說着就掛斷了電話。
李薇先是站在原地愣了十分鐘,在明白自己如今進退兩難的處境後,也顧不得想太多,匆匆跟監工請了假搭乘公交回家。
等進入自家小區時,她發現小區裡多了很多警察,上樓來到自家門前,發現裡面到處都是警察,一經詢問她才知道:李春敏目前不省人事。
這樣的結果讓她原本就強烈的恐懼感瞬間翻倍,一時間她有些腿軟,幾乎要摔倒。
就在這時,趙世風從後方走了過來,扶住了她,這個警察跟着走了過來,問趙世風:“這個就是你女兒?”
“對。”趙世風一改往日暴躁地痞的形象和口吻,此刻眉眼柔順,把自己演繹成一個樸實的東北大老爺們,“昨天我姑娘放假,做了餃子回來給我們吃,我們三個都吃了,我姑娘和她去收拾碗筷,我就回房自己個兒睡覺,後來我就不知道了。”
聽着趙世風的說辭,李薇先是一怔,隨即立刻明白了過來:先別管趙世風爲什麼沒死,但是趙世風這麼說話,是爲了保住自己!
頓時,濃濃的愧疚感油然而生,李薇頓時淚目了。
她這種從小到大沒被人愛過的類型,爹媽不愛自己的時候,她雖然會難過,但是內心深處好像也覺得蠻正常的;反倒是爹媽隨手一個非常簡單的“關愛”小動作,會瞬間讓她爲了這麼點“關愛”而變得沒有立場。
由於這種類似郊區的小產權房經常會發生用氣不當中毒的事件,再加上趙世風和李薇都沒有殺害李春敏的動機,李春敏又沒有吵吵嚷嚷的家人,她的房間裡也有之前吃過的撲爾敏之類藥物的盒子,而最關鍵的是李春敏如今已經脫離了危險期,沒死人案件性質就不會上升,所以警察其實根本就沒有把這件事當一回事。
等警察撤離後,趙世風纔在客廳沙發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看着李薇。
李薇就在茶几對面站着,低着頭,緊張得一言不發。
兩人就這麼對峙久了,李薇實在受不了如今恐怖壓抑的氣氛,這才張口辯解道:“我不是想殺你,我是想殺她,她懷孕了,以後我就在這個家沒地方了……”
趙世風看了眼李薇,頓時露出獰笑:“你難道不是惦記着老子的房,擔心她肚子的崽子搶了你的位置?想着殺了老子你們孃兒倆就樂呵了?”
李薇一聽慌忙搖頭:“不是的,我只是害怕她搶走……”
話還沒說完,趙世風取出一張銀行卡丟在李薇面前:“拿着。”
“這……”李薇看着手中的卡,“這是什麼?”
“她的卡。”趙世風喝着茶悠哉道,“這娘們好過不少男人,卡上還攢了個四五萬的,她就是個野種,家裡也沒人,現在照顧自己都困難,改明我就把她接回來丟那邊倉庫裡,她的錢你就看着花,等過陣兒老子把她撇出去就說這段日子照顧她把錢花光了就行了,對了,她店裡那些瓶瓶罐罐,你要是想做你就去做。”
“真的嗎……”李薇看着手中的卡,又擡頭看看趙世風。
“警察又不是賣玩意兒的,不給提成,警察也不愛忙這些爛攤子,想搞事兒,你得懂警察什麼愛管什麼不愛管。”趙世風道。
“所以想要錢,找那種上沒老下沒小、死了都沒人惦記、失蹤都沒人報警的野種,弄殘就行了,千萬別把人弄死。”趙世風指着李薇,“弄死的話,警察想不管都不行。”
李薇低頭看着手中的卡,眼淚又淌了出來。
自己的爹看穿了自己的計劃,卻將計就計搞了李春敏,也沒有恨自己,還把李春敏的存款給自己花……
雖然這麼做不道德,但是,和自己的不道德比起來,強太多了……
看着李薇哭成個淚人,趙世風露出有些狡黠的目光:“不過你膽子挺大,竟然回想搞老子……”
“不是我!”李薇慌忙搖頭,“是小洲!小洲!”
趙世風的眼神頓時犀利了許多。
“我女兒沒錢住院,小洲給我提的建議,我真的是鬼迷心竅一時間沒辦法了,爸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一時間沒辦法了……小洲她結婚了……找了個有錢男人……所以她想除掉你……真的……真的……”李薇說着直接跪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趙世風掃了眼地上的李薇,心中多了幾分噁心。
少年時第一次動情和幸福的相愛時光在不少往後人生都不怎麼快樂的人心中有着相當特殊的地位,一念之差把這個女人留在了自己身邊,以爲能夠讓自己回想起年少時的一點點美好,結果換來的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倒胃口。
趙世風咧嘴笑了笑:“看來不管小洲是不是小洲,既然她這麼着急,那我也得好好和她做個了斷了。”
……
而另一邊,端琰因爲執行一個區域任務最近連續加班了一週,陳月洲一個人在家無所事事,看完了書就給陳蕊打個電話約她出門蹦迪,或者被朱媛拉出門進行一番說教。
直到某天,電話響起,是個許久不見的熟悉的號碼,陳月洲看到來電的時候愣了一下,但還是保持平常心地拿起了電話:“喂。”
“我知道你把關鍵的行李都帶走了,可是你的這些瓶瓶罐罐還有一臺平板,不要了?”趙可的聲音平穩而自然,聽語氣像是已經看開了,可陳月洲知道,這個任性的男孩真正灑脫的時候,是根本不會聯繫自己去拿這些在他眼中就是一些不值錢的廢品的。
“你讓司機放在冬天國際一樓的儲物間吧。”陳月洲道,“我自己去取,見面就免了。”
“我沒有說要和你見面,你這麼說話是不是太提防我了?”趙可扯了扯嘴角笑,聲音卻沒什麼笑意。
“是你應該提防我。”陳月洲道,“畢竟我不是什麼正經人。”
“那我就讓司機明天早上放在你說的位置了,你自己取。”
“嗯。”陳月洲應着,掛了電話。
第二天中午,陳月洲吃過午飯就去了冬天國際百貨商廈。
儲物間是在地下一層,旁邊是一家許留山,他剛打開儲物櫃,就從櫃子裡面掉下來一幅被裝裱過的畫——偏亮藍色的冷色調風格,一看就是出自趙可之手。
上面畫的是自己,穿了件可愛的娃娃領衣服趴在書桌前熟睡的模樣。
應該是某次趙可趁着自己看書累了趴在桌子上小憩的時候畫的吧?
畫的背面寫了一串字:[原本是之前偷拍你之後畫的你,想在你生日的時候送給你,但是你和我分手了,這幅畫還是按照原本約定的時間送給你,算我給我自己的善始善終吧。]
陳月洲不禁多看了畫兩眼,想了想,將它裝進了自己的揹包裡,帶回家後找了張紙擋住了背後的字跡,將畫塞進了全新的畫框裡,放在了自己牀頭。
又過了兩天,端琰的任務算是圓滿結束,單位給他放了個小長假,這兩天才空閒下來,於是躺在家裡沙發上看kindle裡新買的書籍。
由於太久沒有見自己的太太,小別勝新婚,下班回家的端琰一進門就抱着陳月洲一通瘋狂索吻。
可是因爲陳月洲的身體問題,兩人沒法玩成人遊戲,端琰只能選擇抱着陳月洲看書來緩解一下自己迫切的需求。
陳月洲也懶得拒絕端琰的熱情,乾脆趴在對方懷中玩手機,忽然想起上週給李薇說過的話,本能地打了個電話過去,卻被李薇閃爍其詞地拒絕了。
陳月洲下意識覺得不妙,於是戳了戳端琰:“趙世風最近有什麼動靜嗎?”
端琰想了下:“怎麼?”
“我前幾天私下沒經過你同意慫恿了李薇去殺人。”陳月洲道,“她如果不想幹的話一定會底氣很足地拒絕我,可是我剛纔給她打電話,她卻在躲避我的提問,我總擔心她會不會蠢到把我說過的話告訴趙世風了?我是不是打草驚蛇了?”
端琰面對陳月洲先斬後奏的做法倒沒有太多的想法和表現:“趙世風在犯罪和無賴上比我們都強,打草驚蛇是難免的。”
“那接下來……”陳月洲正打算詢問之後的計劃,端琰的手機這時卻響了起來。
陳月洲只能暫時沉默,端琰看了眼號碼後露出有些複雜的目光,他起身回了臥室關門後才接聽。
“什麼事。”端琰低聲問。
“你姐姐的事我表示抱歉……”對面是端琰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老徐,從屬上官澤手下的、被安排在他身邊已久、就在前不久背叛了他的人。
“你有話直說。”端琰冷漠打斷道。
“我們查了你的DNA,你猜我們發現了什麼?”老徐一聽端琰不願意寒暄,索性開門見山。
端琰完全不怵:“我不喜歡提問,你有話直說。”
“我們發現你和呂博、端溪的DNA是匹配的。”老徐道,“你不覺得可怕嗎?江陳輝的兒子卻和養父母的DNA是匹配的,這要是……”
“我有說過,我是江陳輝的兒子嗎?”端琰再次打斷老徐道。
老徐聞聲一怔。
“自說自話打電話給我,就是這個目的?”端琰問。
老徐一時間陷入沉默。
的確,這個世界上目前沒有任何一份官方證明能夠佐證端琰就是江陳輝的兒子,端溪也好、端琰自身也好,都沒有說過這個問題。
關於端琰和江陳輝之間的關係,更多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四起的流言蜚語所傳播帶來的結果。
孩子跟母姓在國內雖然不如跟父姓的多,但是沒有任何法律問題,而當年事發後採訪端琰的小型新聞媒體也沒有一次堂而皇之地說過“江陳輝的兒子端琰”,而是多以“那個孩子”爲端琰的代稱。
說到底,這是一場緋聞經過大衆廣而告之變成了“事實”的信息欺詐,真相是什麼根本不重要,通過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的肆意傳播,這樣的虛假信息已經變成了所謂的“真相”,面對政治的鬥爭,緋聞的承受者當時根本沒有能夠闢謠的能力,如今也不敢輕易闢謠,非要說的話,今天的一切,好似跟他真的沒什麼關係。
最關鍵的是,端琰也沒有濫用他自己虛假的身份,他事到如今雖然有着相較於同齡人更加平步青雲的仕途,但這都不是他自己給自己爭取的,而是……別人送給他的。
如果這時候有人站出來揭穿說端琰不是江陳輝的兒子,那勢必會有人問江陳輝真正的孩子去了哪裡?
案件能不能翻不知道,但一個案件如果不能翻,火急火燎製造混亂還不能安撫民心的人勢必會成爲衆矢之的。
“我們一定要把關係鬧得這麼僵嗎?”老徐不由開口問,“你一直都在尋找真相,一開始我把你當作江陳輝的兒子,以爲你是要爲父報仇,可是既然你不是,你爲什麼還要尋找真相?或許是這個身份讓你感覺到了疲累?既然如此,我幫你擺脫,我們聯手合作,還像以前那樣,有什麼不好嗎?”
端琰沒再說話,而是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走出房間深吸一口氣,下意識掃了眼陳月洲側臥的方向,無意中看見了放在牀頭櫃的那副格外顯然的畫,他不由地向房內走去,來到畫前將畫輕輕舉了起來。
畫中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如今他的妻子陳月洲。
畫中的她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穿着鬆軟的娃娃領雪紡襯衫,下身是有些可愛淑女的格子裙,看起來格外的美好。
端琰的直覺促使他將畫翻了個面,透過被陳月洲用白紙擋住的地方,隱隱約約看到下面似乎有什麼字,於是直接拆了畫框,撕去那張貼在背面的紙,將上面的留言全數看了一遍。
等看完後,端琰的神色已經冷了下來,他左手拿着畫框右手拿着畫來到客廳,掃了眼趴在沙發上看自己kindle的陳月洲:“你和趙天喻的堂弟在我不在的時候見面了?”
陳月洲一聽,瞬間擡頭看向端琰,見到他手中的畫頓時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不是,我之前一些行李在他們家,他讓他的司機給我送到了冬天國際的負一層儲物區,還送了我一幅畫,畢竟是別人認認真真畫的,我覺得也挺好看的,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就……”
陳月洲話還沒說完,只聽“哐當”一聲,玻璃框被端琰用力地摔在了地上,偌大的房間裡,玻璃破碎的聲音相當刺耳。
陳月洲頓時打了個機靈爬了起來:“就是一幅畫而已你幹嘛……”
“我不喜歡看到。”端琰不等陳月洲說完,直接取出打火機劃亮,當着陳月洲的面將畫點燃,丟在了地上那一灘玻璃渣上。
面對端琰如此粗暴和自己開槓的行爲,陳月洲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不喜歡你直接告訴我,我替你丟了不就好了,你幹嘛要在家裡點火,這距離地毯這麼近,你不怕把家燒了嗎?”
“你身子正嗎?”就在這時,端琰忽然打斷陳月洲狠戾問。
陳月洲一聽一時間有些被噎着,下一秒回過神時頓時惱了:“你什麼意思?你懷疑我嗎?你是覺得我在你上班期間出去和別人偷情了嗎?你以爲這是演泰坦尼克號呢男主還給女主送畫呢?我都說了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你是不是腦子有……”
陳月洲話還沒說完,端琰忽然上前一步低下頭撈起桌上的病例:“你是不是明天該去醫院檢查了?那我們明天早上就一起去……”
陳月洲說到一半的話被端琰這麼懟了回去,心情更加糟糕了,他不禁大聲道:“你不要岔開話題,我正在說……”
陳月洲話剛出口,端琰倏地轉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眸光陰鷙,滿是寒光,聲音彷彿不帶任何感情:“閉嘴,在我生氣之前。”
陳月洲瞬間身子就僵住了。
他對端琰的恐懼是刻在骨子裡的,即使如今相互通了心意,即使說過要把每天當做末日來相愛,即使他決定了由自己親手來終結端琰……但是端琰一旦進入某個讓他畏懼的模式,他就會身心都受到束縛,變得動彈不得。
“現在回房間去睡覺。”端琰低頭掃了眼地上已經熄滅的火花和滿地的玻璃渣與灰燼,低聲命令道,“睡不着就躺着看書。”
陳月洲吞了吞口水,一時間也忘記了這會兒纔剛剛中午,只得沉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間,乖乖拉上被子睡覺。
等逼着自己睡了一宿起來,清晨的太陽剛剛爬上天空,端琰已經在他的牀邊坐下,端了山藥湯給他:“早飯少吃點,我們等下去醫院,你吃好了穿衣服,我去準備一下,找一下車鑰匙。”
端琰此刻說話的聲音極其輕柔,看着陳月洲的雙眸繾綣溫柔,彷彿昨天中午那個冰冷而獨cái的男人是夢中出現的假人。
陳月洲呆呆地接過湯,用勺子舀了一勺輕輕抿了口,還挺好喝的,於是他放心大口喝了起來。
“下午的時候,我們去貓舍接我們的貓回來,它應該注射完剩下的疫苗了。”端琰道,“前幾天我擔心它抓傷你,就暫時放在了貓舍。”
“貓舍?”陳月洲一怔,那隻貓不是已經被……
“嗯?”端琰看着發呆的陳月洲,“怎麼?”
陳月洲不由地定睛看着端琰。
那隻布偶貓是死是活其實自己根本不清楚,只是那天聽到有人把貓的屍體丟在垃圾桶裡,他在沒有去看的情況下,本能就第一時間懷疑了端琰。
因爲自己真的搞不懂這個男人,時而如此溫柔,時而那般冷漠,到底殺貓的那個男人才是他,還是會把貓咪溫柔送入貓舍的男人才是他,還是說這一切都是他……
自己到底是被愛着,還是被□□着,亦或者說端琰的愛本身就是一種痛並快樂的□□,自己也開始搞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