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月洲擡頭, 正對上男人的目光。
那視線平靜中透着一絲清冷,讓人捉摸不清他的本意。
於是, 擺在眼前的選擇出現了——
一,裝作不認識他, 完全不搭理他, 等他自己走開,這是陳月洲最想做的選擇;
二, 假惺惺地迴應, 之後完全不搭理他, 等他識趣走開, 這是陳月洲第二想做的選擇;
三, 熱情地迴應他,裝作老熟人的樣子,趁機和羅楚軍搭上話,這是陳月洲最不想做的選擇。
思考三秒,理性擊敗感性。
陳月洲擡頭,笑容滿面:“你好啊,端隊長,好久不見, 好巧啊,我們又見面啦,哈哈……”
說着他趕緊叫住478:“快,快給我一根開心棒棒糖,我怕我一會兒表情要崩!”
478沉默地看着陳月洲, 臉上表情彷彿寫着“你是誰,我憑什麼幫你”,片刻,直接揹着包回自己小屋裡睡覺去了。
陳月洲:“……”
一頭豬,脾氣還不小……
“行了行了別鬧了,這是你的工作不是兒戲,你覺得和我這時候發脾氣合適嗎?”陳月洲厲聲呵斥,之後又放緩了聲音,“剛纔說你也是我不對,行了,幫我查個東西。”
【查什麼?】478不情願地從窩裡鑽了出來。
陳月洲說的沒錯,工作不是鬧着玩的,這個宿主雖然挺招人討厭的,但最近任務完成的都挺好的,公私分明,比她上道多了……
“查這個1600和羅楚軍的關係,我看他們兩個挺熟的,說不定能利用上。”
【嗯我看看……有了,他們兩個是師生關係,羅楚軍大1600四歲,實習的時候曾經留校做體能輔教,負責過1600,後來1600以校前十的成績被市局招來,和羅楚軍重逢,兩個人算是亦師亦友的哥們。】
【這個市局招聘志願者的活動,是前不久出臺法治活動走向基層的活動的延續,1600各方面都很優秀,就被調去基層活動,最近纔回到市局。】
“這樣啊。”陳月洲瞭然,總算知道爲什麼走到哪個公安局派出所都感覺能碰到這個1600分的原因了。
不過,這次算是走了狗屎運了,1600和羅楚軍走得近,只要和1600處好關係,自然就能和羅楚軍搭上關係。
“你也來應聘志願者?”這時,男人從陳月洲身旁取過他散落在地上的簡歷,整好,翻看,片刻後道,“你的履歷很難通過。”
陳月洲不否認:“已經沒戲了。”
但旋即又揚起大大的笑容看着男人:“不過,看端隊長這麼瞭解,難不成你能幫我通過?做什麼都可以哦,在辦公室裡幫忙複印文件抄抄檔案什麼的……全部沒問題。”
男人聞聲擡頭,掃了眼陳月洲:“你願意抄檔案?”
“文職我都擅長,打印複印抄錄……之類的。”陳月洲把他已知的文職都說了遍。
男人細細聽着,默了會兒,轉頭望着羅楚軍:“羅哥,你們檔案室不是最近缺個把殘缺舊檔案手錄的人?招到人了?”
“啊?”羅楚軍一愣,“你說她啊?她能行嗎?她不是都被刷了嗎?”
“裡面那羣老傢伙應該是隻看學歷沒看別的,不代表這個人不能用。”男人站起身子,理了理身上的警服,對陳月洲伸出手,“能站起來?”
陳月洲點頭,白皙的小手搭在男人的大手上,他脫掉高跟鞋,光着腳就要起立。
男人一見,立刻彎下身子去扶陳月洲的腰,輔助他站起來。
“你這個情況能走?”
“能走。”
陳月洲一手抓緊男人的手臂,盡全力讓自己站起來,然後另一隻手勾起地上自己的鞋子提在指尖。
男人頓時蹙眉:“等着。”
之後轉身進了旁邊的小廳,不一會兒取了雙一次性拖鞋出來,丟在地上:“穿上。”
待陳月洲換好鞋子,他攙着陳月洲緩步向前走着,邊走邊看着羅楚軍:“帶她去舊檔的檔案室,那裡沒什麼重要文件,先讓她抄錄一份表看看效率和字樣。”
羅楚軍愣了愣,攤手:“行,既然你要試試,那就試試,剛好那羣大學生壓根沒有人願意進我們那個老舊檔案室,沒什麼新鮮資料,都是些陳年破事,現在的學生啊,進咱們市局不是好奇什麼變態殺人案,就是想去那些能邀功秀業績的地方……”
三人一同來到檔案館外,羅楚軍拿了份文件攤開,放在桌子上指着其中一頁道:“看,這是舊檔,泛黃了,有些內容可能有些糊,你得把糊掉的地方自己修飾一下措辭,但絕對不能更改句子本意,你的工作是首先要抄錄一份,不能有錯字不能塗改,抄完了給我先看看。”
“好。”陳月洲點頭,拿起手邊的鋼筆就開始抄。
羅楚軍向1600靠了靠:“小端,我覺得八成不行,現在的大學生,那字醜的……壓根沒法看,我見她簡歷連個本科都不是,怕是天天電腦玩多了,肯定錯字滿篇,而且這年頭,誰還用鋼筆啊,八成寫不了。”
檔案館很靜,羅楚軍的話一字不落地聽在陳月洲耳裡,他冷笑了下,飛速地寫着文書。
字醜?
呵呵,那怕是要讓羅楚軍失望了。
但凡擅長應試考試的人都知道,每個監考老師每天要審閱大量的試卷,他們的視線在每一張試卷上停留的時間極短,一手乾淨流利的好字所能帶給老師的賞心悅目感是多麼的重要。
他陳月洲高中三年可是苦練了六個寒暑假的行楷鋼筆字,即使如今換成了別人的身體,筆法依舊不會生疏。
很快,一張手抄文書就完成了。
陳月洲將手抄頁捧到羅楚軍和1600面前:“太久沒寫字,可能有些生疏,不過我想再多寫寫應該能更好。”
“看,我說這些學生就不寫字,還……”羅楚軍說着隨手接過陳月洲的手抄本,可當他視線下落的那一刻,剩下的話語全部堵在喉嚨裡說不出來了。
白紙藍字,那字個個蒼勁有力,筆走龍蛇,打眼一看,還以爲是一張嶄新的鋼筆字字帖。
別說他寫不出這樣的字,來市局檔案室工作這麼久,他已經很少見這樣標準規範的行楷了,簡直就像是一絲不苟的名校生的高考答卷般端正工整。
再看老檔案缺失被修飾的部分,用詞精簡準確,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頗爲符合檔案該有的報告書風格的文體。
1600從羅楚軍手中拿過那頁手抄,僅看一眼便勾脣笑了:“還真是給你什麼工作你就能做什麼……”
之後轉頭看向羅楚軍:“怎麼樣?”
“可是怎麼和老徐交代……”
“就說是我的關係戶,老徐應該不會不給這個面子,咱們舊檔室和正樓是隔着的,沒有關鍵資料,之前就招了一波不戴牌的臨時工你忘了?”
“那行……我去找老徐談談。”羅楚軍朝外走着,邊走還不忘回頭暼着廳內的兩人。
待大門被關上,室內一下子變得極其安靜,彷彿只能聽見牆上的壁鐘走動的聲音。
男人背倚桌子坐下,長腿隨意交疊,他拿着陳月洲的那頁手抄看了半晌,開口:“不好奇?”
“好奇什麼?”陳月洲慢慢挪了挪身子,悄無聲息地和男人拉開距離,之後沉思了片刻,“你說你爲什麼能叫出我名字的事?”
陳月洲想了想道:“那天我把運動包落下了,後來健身房來電話說有人把我的包送去前臺了,包裡有我的水杯,我在上面寫了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叫什麼很正常,有什麼好奇的?”
“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我的名字。”
“啊?”陳月洲側頭,這才發現男人一直在側眸看着自己。
今天是陰天,烏雲層層疊障,陰暗的光線將男人的五官埋藏在一片暗影裡,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端琰。”
“……”陳月洲猛然收回視線,將頭扭在一邊。
他總覺得這個人……很奇怪。
特別是他對自己的態度。
莫名的曖昧。
可又感受不到他對自己抱有喜歡。
作爲一個有着豐富把妹經驗的男人,他知道一個男人在喜歡一個女人的時候是怎麼樣的表現,這個人表現出來的並不像。
總覺得這個男人刻意接近的背後並不是“感興趣”或者“喜歡”這樣簡單的情緒,可是,如果不是喜歡或者感興趣,這個人接近自己這麼一個無依無靠的北漂的目的又是什麼?
想不通啊……
再一想到任務,他又覺得必須和這個男人保持友好緊密的關係,於是隨口道:“那個,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男人瞥了眼他,示意繼續問。
陳月洲深吸一口氣:“你——是不是想泡我?”
男人一聽,瞬間撐起下巴低聲笑了起來,沒有回話。
陳月洲:“……”
媽的,不想就不想,笑什麼?
誰他媽沒產生過別人喜歡自己的錯覺?
不喜歡剛好,老子還不喜歡男人呢!
人氣王陳某人表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就在這時,羅楚軍推門走了進來,恰好看到兩人這有些曖昧的動作,他表情一滯,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將一份文件交到端琰手裡:“成了,老徐那邊說本來這邊老檔案館就招不夠人,剛好你能推薦來人正好,你推薦的他放心,不過你得知道,出了事可就是你的鍋了。”
“行。”端琰翻了翻手中的文件,遞給身側的陳月洲,“簽完字等着我,我出門叫車先送你回去。”
之後起身拍了拍羅楚軍的肩膀:“謝了,羅哥,我先出去。”
“小事兒。”羅楚軍笑着目送端琰離開,半晌,收起笑意,扭頭,看着眼前的陳月洲,上下細細打量着——
**頭短髮,他最討厭的短髮,裝可愛,還沒什麼女人味兒;
娃娃臉,他最討厭的童顏型長相,一看就是有公主病;
短呢子大衣配百褶裙,他最討厭的日系穿着,精日賣國狗,裝清純倒人胃口;
短腿,還好意思穿黑色打底褲,缺乏自知之明;
胸……那麼鼓,看來是故意選小了一號襯衣,果不其然,內在是個騷貨。
皮膚細白的不像中國人,怕是打了不少美白針和化了很濃的妝?
字寫得端正漂亮……古代青樓jì女也擅長書寫,不過是爲了討好男人的一種手段罷了。
一番審視批判下來,羅楚軍對陳月洲已經有了詳細的評估判斷——一個裝可裝清純實際內在是個騷貨且沒有自知之明的biǎo子,勾勾手就能給上的那種。
陳月洲察覺到羅楚軍那副高人一等的審視目光,不動聲色地勾脣笑了下,心中對羅楚軍也有了定性——哦,這廝原來是個厭女症患者啊。
一時間,從未說過一句話的兩人莫名其妙就結下了互看不順眼的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