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鈺忙道:“竇師兄,在下張鈺,是香積峰弟子,月前曾來拜望過石先生,受他所託外出辦了點小事,不知師兄可還記得?”
那符圖宗弟子打量了一下張鈺,又瞧了瞧跟在後面的紅箋和童黛,道:“我記得,你今天來是向我師叔覆命來了?”
張鈺恭敬地應了一聲,又道:“石先生昨日晉升金丹大圓滿,我和兩位師妹特意略備了薄禮,希望能當面向石先生祝賀,不知他的身體……”
若是身體不好,就不方便見客,好在那符圖宗弟子只是點了點頭,道:“師叔晉階之後,確實比原來要好一些。你們宗門昨天來了不少元嬰、金丹,師叔都一一見了。你們等一下,我進去和他說一聲,看看師叔見不見你們。”
張鈺賠着笑將那人送走,心中難免擔心石清響不給面子,好在那人回來得很快,笑了一笑,讓到旁邊,很客氣地道:“師叔請你們自己進去。”
紅箋一邊往洞府裡面走,一邊四下打量。景勵這住處她以前沒有進來過,但她卻看得出,石清響接管之後肯定做了很大的改動。
洞府很深,往裡去是長長的迴廊,兩旁牆壁上燃着燈,人走過去帶動微風,青幽幽的火苗輕輕跳動,帶着幾分鬼氣。
從外邊乍一進來好似墜入另一個世界,幽暗,冷清,帶着一種與世隔絕的意味,童黛不禁打了個寒顫。
張鈺輕聲解釋:“聽說這還是爲了迎接客人,平時連燈都不點的。”
接下來的話不好出聲。他直接以神識傳音:“英峰主說他的病最好少見陽光,少接觸火,眼睛也不要注視太亮的東西。我上次來,石先生只在我的座位旁邊放了顆夜明珠,由始至終,他都呆在黑暗裡,不知道眼下晉階金丹圓滿情況會不會有所好轉。”
童黛同情地“啊”了一聲,紅箋亦不由動容。暗忖:“石清響在魔域到底遭受了什麼,看齊秀寧好好的,到不像受到太大的影響,他這怪病不會真的無法醫治吧?”
想到這裡,她的腦海間忽一閃念,晃過何風那條遍佈腐斑的胳膊,這是再一次。她把石清響和何風兩個人聯繫到了一起。
石清響和齊秀寧自魔域返回,按何風所言,他倆帶回了半部魔文寫就的《大難經》,而何風這天魔宗宗主的親傳弟子卻對自己如何穿越天幕諱莫如深,會不會石清響其實病得沒有大家以爲的那麼嚴重,他借閉關養病脫離開衆人的視線,化身爲何風去了程家莊?
可若說何風就是石清響。隨之而來又有許多不可解釋的地方,他對季有云的熟悉,對天魔宗諸人的掌控,對赫連等人的提點,無一不顯示着他經驗方面的老道,若說這樣的一個人,還是個年紀不滿五十的毛頭小子,那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世間豈有這等妖孽?
也許過一會兒見到石清響,可以由他的言行中發現端倪。
穿過迴廊。再往前是一個大型的法陣,石清響是木靈根,這法陣卻不是木系的聚靈陣,甚至不是三人見過的任何一個法陣。
生機與死氣,繁榮與衰敗,充斥其間,看似雜亂,卻又暗含着某種神秘的規律。法陣的正中,幾顆夜明珠泛着幽暗的微光,正是石清響所處的位置。
一個五臟俱全的住處,完全像是居家過日子一樣。有牀,有被褥,桌椅板凳,低垂至地的簾子,甚至還有一些因爲太暗看不清具體模樣的小擺設。
座上有客人在,夜明珠青濛濛的光正映在那人臉上,給那張堆滿笑容的胖臉帶上了幾分詭異,赫然是那天同鍾秀混在一起的胖子米時獻。
童黛吃了一驚,足下緩了緩,情不自禁拉住了紅箋的手。
三人離遠站定,張鈺恭恭敬敬地道:“石先生昨日順利晉升金丹圓滿,我等是專程前來給先生道賀的。”
黑暗中坐在椅子上的那人活動了一下,跟着聲音響起,甚是溫和:“多謝你們了,都是故舊,不要拘束,張鈺,過來坐吧。”這聲音隱約令紅箋覺着耳熟,正是闊別二十幾年的石清響,聽上去與何風的聲音沒有任何相同之處。
張鈺受到了邀請,不敢怠慢,依言走近,這才與米時獻打招呼:“沒想到米師兄也在。”
“呵呵。我來半天了,累石先生一直沒能好好休息,正打算告辭呢。你們來得正好,快坐快坐,我這就走了。”
米時獻笑着站起身來,向石青響道別,轉身離去之際,他的目光不經意間自紅箋和童黛二人身上掃過,童黛板着臉面無表情,紅箋則甜甜一笑。
光線太暗,她的衣着打扮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米時獻全未察覺到不妥,衝張鈺點了點頭,快步離去。
紅箋望着米時獻的背影融入黑暗,漸漸消失不見,這才收回目光,石青響沒有再作聲,紅箋決定自己要主動些,她留意了一下幾把座椅的位置,選了一把距離石清響最近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童黛自然要挨着紅箋坐,最後留給張鈺的便是剛纔米時獻坐過的那一把,張鈺沒有在意,也坐了下來,整張臉登時纖毫畢現暴露在亮處。
童黛眼尖地注意到張鈺身旁的茶几上放着一個半開的盒子,裡面是兩顆差不多大小的幻珠,這是米時獻適才留下的,但這東西叫她一下子就聯想到了來處:前幾天衛以蓮交給鍾秀的那些寶貝里面,不正是有一對幻珠麼。
一想到自己準備了要交給衛師兄的那些東西,說不定最後也會被轉送到這裡,童黛的臉色登時有些不好看。
張鈺坐下之後大大鬆了口氣,先三言兩語向石清響介紹了跟來的兩個師妹,又將提前準備的禮物拿出來,關心地問:“我看您比先前情況好了很多,是不是此次晉級金丹圓滿,有望恢復健康?”
“英峰主昨日剛給我看過,依舊有些棘手,不過是修爲進了一步,身體跟着受益匪淺,如此一來能多撐上幾年罷了。”石清響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悲喜來。
張鈺很快想到了寬慰他的話:“石先生天縱之才,想來有這幾年緩上一緩,您就該結嬰了,就算這病再難對付,也奈何不得元嬰修士,到時候您就不用再龍遊淺灘困在這裡,可以一展抱負了。”
“英峰主也是這麼說的,承你們的吉言,希望會如此吧。”石清響語氣淡淡的,好似對張鈺所說那誘人的前景並不是很上心。
“呃,師兄,誰說元嬰修士就不會生病?那小瀛洲的樂遊樂宗主……”紅箋開始找存在感。
她這一開口,就叫張鈺恨不得一把將她的嘴捂上,來前張鈺反覆叮囑兩位師妹不要質疑反駁石清響的話,她是沒有針對石清響,可這刺挑的怎麼讓人聽着那麼堵心呢?
張鈺張了張嘴,挖空心思想着怎麼將話圓回去,一時氣氛陷入了微妙的尷尬中。
“呵呵呵。”黑暗中突然響起了石清響的一連串笑聲。
張鈺嚇了一跳,卻聽他似是心情很好地道:“是吧,終於有個說實話的,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
張鈺忙道:“石先生,別聽我師妹瞎說。您和樂宗主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他很想給蕭蕭使個眼色叫她閉嘴,可全場只有他這裡最亮,神識傳音也不成,當着人家金丹圓滿妄動神識無異於掩耳盜鈴。
然後他就聽着蕭蕭師妹終於像一匹收不住蹄子的野馬,說出了更爲過分的話:“其實這人啊,‘生老病死,還有隨時會來的意外’,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輪到誰身上都得受着,‘就連月亮也會時不時地缺上一塊’呢。”
說了這番話,紅箋理也不理一頭汗的張鈺,緊緊盯着黑暗中的那個人影,暗忖:“你與何風到底是不是一個人?如果是的話,你該聽這話覺着很耳熟,進而認出我是誰來,這些話可都是那何風親口同我說的。”
石清響如果就是何風,那他立場絕無問題,與戴明池的師徒之情不過是戴明池、季有云諸人的一廂情願,他將是自己這方最堅定的盟友。
紅箋暗暗握緊了拳頭,快點兒,來同我相認吧,延續三十年前結下的那段友情,我們一起來好好謀劃,從這赤輪峰開始,從除掉鍾秀、齊天寶這些爪牙開始,你會發現我可是一個很好的夥伴呢。
她滿心期盼,但是石清響聽到這番話的反應最終卻令她頗爲失望。
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不要說神識傳音相認,連多問一句也沒有,顯然這些話在石清響心裡沒有引起絲毫的波瀾。
如此一來,紅箋可不敢再輕舉妄動,分別二十幾年,對方入符圖,去魔域,誰知道弟弟方崢的消息是不是他夥同季有云爲自己設下的陷井?
此時她聽着石清響問張鈺:“你這次去躚雲宗,聽說遇上不少事。剛好我現在精神還不錯,勞你從頭詳細給我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