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崖五峰遙遙在望。
井白溪已經知道紅箋欺騙了費承吉,化名“蕭蕭”混在香積峰的事,她回宗門少不得要去敷衍費承吉一番,只不清楚她準備怎麼安置自己。
正想着,卻聽紅箋道:“師伯,我有一位朋友,借住在赤輪峰以前景勵的洞府,”她將石清響的情況簡單向井白溪介紹了一下,“咱們先去見一見他好不好?”
“信得過?”
“信得過!”
“好。”井白溪沒有因爲這位“朋友”是戴明池的弟子而有所顧慮,在他想來,紅箋既然機緣巧合學了《大難經》,在洞悉人心方面,確實有着非同尋常的優勢,絕不會出紕漏。
他哪裡知道事實並不是這樣,至少石清響心裡想着什麼,紅箋以《大難經》完全感覺不到。
紅箋稍稍打扮,換了件衣裳。
離開丹崖宗這麼多天,她幾乎忘了假扮蕭蕭是種什麼感覺。
“仙霓霞光”是必須要用上的,師伯所住的罈子不能往乾坤袋裡放,只能以幻象瞞過衆人的眼睛,這樣雖然可能被高階修士看出端倪,但糊弄爲石清響守洞府的那姓竇的修士是足夠了。
姓竇的修士很是親熱:“哎呀,這不是蕭師妹嗎,好久不見,你這是剛外出歷練回來麼?童師妹回香積峰了,怎麼你沒瞧見?”
紅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是來找童師姐的,石先生最近身體怎麼樣?我想見見他。”
姓竇的修士沒有表現出意外來,只道:“那你稍等,我去問問師叔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不便透露,他沒有回答紅箋的問題。
紅箋站在洞府外邊等待,但其實她的心裡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這麼平靜。
師伯的這件事,怎麼看都像是已經山窮水盡,明明不願見到,偏偏無力阻止,這種有心無力的感覺甚至引起了她一些慘痛的回憶。
她遇到了困難。不知怎的,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回來向石清響求助。
紅箋有些自嘲地想:“難道是因爲一次打賭輸了,就連下意識裡都覺着他強過自己,進而無所不能了?”
二十年後再次重逢,不知怎的,石清響給她的感覺與先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幾乎是判若兩人一般。
紅箋不得不承認頗有些神秘的石清響很有些門道,他那些藏在老氣橫秋言辭後面的見識和手段,她此時拍馬也追不上。
如果連石清響也不行,那她該怎麼辦?她不會放棄。可戴明池的主意不是那麼好打。下一步怎麼做全無頭緒。師伯等得及麼?
好在石清響沒有叫她胡思亂想太久,姓竇的修士很快出來,笑道:“師叔剛剛睡醒,聽說蕭師妹來了。怕你等着焦急,叫你趕緊進去。”
紅箋道了句“有勞”,她擡頭看了看天,臉上露出古怪之色。
這再有兩個時辰天都黑了,竟然剛剛睡醒?
姓竇的修士搔了搔頭,悄聲道:“從你上次走了,歲寒峰的英峰主來看了師叔好幾回,原先說過段時間師叔就能外出活動,現在看也不能了。”
紅箋心裡“咯噔”一聲。不由地想:“他自己尚且自顧不暇,我帶了大師伯來求他,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但已經走到這裡了,沒有再縮回去的道理,更何況紅箋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她只得帶着大師伯的元嬰,硬着頭皮走進了洞府。
井白溪直接以神識在她識海中道:“好重的陰氣。”
紅箋悄聲解釋:“他去了趟魔域,回來之後就變得特別畏光畏熱。”
“法陣……這法陣是他佈置的?”井白溪有些詫異,距離這麼近,法陣中一團漆黑,他感覺到了強大的屏蔽力量。
“應該是吧。”紅箋踏進了法陣。
雖然就她自己的判斷,這法陣不應該對師伯的元嬰產生影響,可紅箋還是出於謹慎問了一句:“師伯感覺如何?”
“沒事。”井白溪發現他的神識若是縮在罈子裡,根本感覺不到外界有了重大的變化。
此時石清響的聲音響起:“你這是帶來了誰的元嬰?”
“仙霓霞光”果然矇蔽不了他的眼睛。
井白溪循聲找去,但他的神識竟然再次受到阻礙。剛纔是法陣在起作用,這一次卻是因爲對方的神識。
這叫他不能不驚訝,石清響這名字當年他就聽說過,論年紀應該和師侄方紅箋差不多,沒想到竟有如此實力,金丹圓滿,不弱於元嬰的強大神魂,他是怎麼修煉的?
紅箋開門見山,坐下來介紹道:“這是我大師伯井白溪。”
石清響頗有些吃驚:“井……你們是在哪裡碰上的?”
紅箋心中涌上了一陣怪異的感覺,她自與石清響重逢以來,石清響不管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不徐不疾,透着一股一切盡在掌握的淡然和篤定,可此時見到井白溪顯是在石清響意料之外,聽上去這是真的嚇了一跳。
紅箋硬着頭皮道:“我也是這次去了小瀛洲才知道,師伯二十年前遇襲元嬰得脫,奪舍活了下來,可前些天他奪舍的那具身體又出了意外,幸得有這麼個法陣,師伯的元嬰才能暫時維持不散。我帶着師伯趕回來,便是來向你求助的,你……有沒有什麼辦法?”
雖然盲修士說化神纔有這逆天的本事,但石清響畢竟魔道雙修,見識過人,更重要的是,在紅箋心中,一直覺着刑無涯是被石清響陰死的,一個連化神都能計算的人,當有不同於常人的本事。
石清響輕聲嘆道:“二次奪舍啊……”
紅箋心中沉了沉,她真怕空寄希望,自他這裡得到一個愛莫能助的答覆。
好在石清響沒有當即表態,他突然岔開問了一句:“你找到弟弟了沒有?”
紅箋平復了一下心情,回答他道:“嗯,找到了,我已經叫盧大哥帶他回去。等忙完眼下,再理會他吧。”
黑暗中有衣裳的窸窣聲響起,紅箋隱約覺着石清響應該是長身站起,然後他的聲音響了起來,帶着一絲恍然:“那麼說井前輩竟是奪舍的仇嬌?真相如此……這真是沒有想到。”
雖然石清響從態度到語氣都有些不對頭,紅箋卻未往深處多想,在她想來石清響雖然身在赤輪,刑無涯真身殞落於小瀛洲海域,這麼大的事他不可能不關注,注意到仇嬌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師伯的事你到底有沒有辦法?給個明話呀!
石清響的聲音帶着一絲謹慎:“井前輩,可否由我以神識查探下你現在的情況?”
要看具體情況,沒有一口回絕,那就是還有希望。紅箋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井白溪其實本沒對一個後生晚輩抱有什麼幻想,只是紅箋帶着他大老遠趕來求助,他便姑且聽之任之,直至進了洞府,看到法陣和本人,才覺出這年輕人確實有些古怪的門道。
既然這樣,你要看,就讓你看。井白溪收回神識全不設防,任由對方的神識進入他賴以生存的法陣。
過了良久,終於聽着石清響道:“既然已經這樣了,前輩不如先學一下天魔宗的功法,那功法對神魂頗有好處,雖然道功魔法會有衝突,那也是有了身體之後的事情。”
不同於井小芸誤打誤撞張口就來,石清響的建議聽上去頗有根據,同樣的話,愣是叫紅箋多生出幾分信心來。
她連忙道:“‘大天魔三目離魂經’麼,師伯已經在練了。”
“哦,遇見井小芸了?”石清響反應很快,立刻就自行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他笑了笑,語氣也變得輕鬆起來:“不要擔心,有這功法,再加上法陣,一年半載井前輩完全等得起。時間足夠我們去搜集靈草煉製丹藥,以代替‘仙曇花’的功效。”
紅箋長長鬆了口氣,有石清響這話,她高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下,緊繃的背脊隨之放鬆,喃喃低語:“這真是太好了。”
井白溪默然,他不確定石清響這麼說有幾分把握,但以其它靈草代替‘仙曇花’,這種奇事聞所未聞,難度肯定很大。聽了紅箋的話,他忍不住道:“不知都需要哪些靈草?”
石清響卻道:“靈草的事,我來想辦法。前輩只要操心找一個什麼樣的身體奪舍。”
他頓一頓,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前輩要奪舍,爲着以後的實力考慮,當然最好是選擇水靈根修士。水修的話,若是不在意男女,齊秀寧怎麼樣?”
紅箋駭然。就井白溪都未想到這年輕人腦筋轉得如此之快,剛剛還在說代替‘仙曇花’的靈草,這轉瞬間他連奪舍的人選都想好了。
齊秀寧年紀輕輕已然結成金丹,資質自然上佳,她是石清響的同門師妹,與他一起在魔域出生入死,結果石清響到是絲毫沒有同門之誼,連眉頭都未皺就選中了她。
井白溪突然意識到,對面這個年輕人其實他完全看不透,紅箋縱學了《大難經》只怕對他也是無可奈何,只能說,這樣的人不是敵人,真是叨天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