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靜靜的看着唐逸,方纔她急中生智,不顧臉上發燙,輕拈起唐逸的眼皮,用自己的口舌輕輕舔去堵塞在唐逸眼目上的淤血。凝住的淤血一去,血脈再開,新血頂着淤血再度堆積,唐月再輕輕的舔去,如此反覆,血路終於暢通,流出的血也漸漸鮮紅。既然新血流出來,那暫時便不用再擔心了,過不多時這小小創口自然會閉合上,之後便是休養了。
眼前少年似已沉睡,看着唐逸疲倦的臉上終於顯現出一絲的安詳,唐月眼中出奇的透出些許溫柔,全不似往日那般散發着迫人的英氣。唐逸在沉睡,唐月則靜靜的坐着,午後陽光輕灑進來,淋着這初春的陽光,一時溫馨滿屋。
就這麼靜靜的坐了許久,唐月才心下暗忖。
今日自己當着這許多人的面抱住唐逸,當時只覺得心痛難忍,如今想來,自己以後的名聲如何倒不在乎,可卻真不知道父親會如何看待。
“父親如何看待都不要緊,今次我怎也要力爭,只可惜他……”唐月有些爲難的看着唐逸。
相貌、才智、武功,這些有的是二人相當,有的是唐逸更高,就算武功,唐逸的潛力也是十足,進展之快,令人瞠目。但入贅便似一道天塹,橫在二人眼前。
又沉默了許久,唐月忽然自語道:“旁人都道我有多驕傲,甚至有人說我眼高於頂,就連名門俊傑亦不放眼內,以至二十九了,都沒有個夫婿。可他們又怎知身爲唐門長女,尋來的夫婿必然要非比尋常纔是,若不能對唐門有助,唐門怎也不可能丟了這個臉面。如此,苦的卻是我們。姑姑便是拖到三十五歲,實在無法,這才尋到個落魄書生。好在姑父人雖落魄,但學問是有的,人也心地良善。雖難予唐門什麼助益,但對姑姑卻是很好,二人總也算和美。可我與姑姑無法相比,畢竟姑姑上面有三個厲害的哥哥,我卻沒有。”
唐月身旁沒有別人,只有唐逸在那裡沉睡,雖然唐月看到唐逸的眼皮似乎動了動,呼吸也有些改變,可也只道他那眼睛總有些不舒服罷了,並沒有多想。其實就算唐逸醒了,唐月卻也不怕被他聽去,畢竟唐月認爲唐逸失聰,否則怎可能如此吐露心聲?
不過,唐月沒有想到的是,唐逸不僅真的醒了,而且也當真能“聽”的到聲音。
其實唐逸並沒有睡的太久,雖然他心神俱疲,可剛睡不多時,眼睛傳來的刺痛便將唐逸再度喚醒過來。除了唐月爲自己舔去淤血時的那一絲暢快,過不多時,眼睛的刺痛又是紛至沓來。想來也是,雖說淤血流了出去,可那血脈也都被撐到極至,自然難受。
醒來的唐逸本想睜開眼睛,可這些日裡養成的習慣,少年甫一醒來,內力便立刻運轉,震骨傳聲之下,立時便聽到了唐月的自語。
起先唐逸以爲是唐月在與別人說話,可仔細一聽,卻是不然。再一想,便明白她認爲自己失聰,這時正自吐露心聲。唐逸當下也不好睜開眼睛去查這雙眼目究竟損傷了多少,畢竟唐月看起來甚是要強,自己這時睜開眼來,那可就尷尬的緊了。
就聽唐月輕聲道:“時日久了,我這年歲也是漸長,父親也終於有些着急了,正好借嵩山再盟的機會,帶了我去,那一次可算是各派年輕俊彥齊集,遠超今次。可雖然父親口中說是要我自己去挑選中意的人,但父親的心下也是明白,人家各派的俊彥哪個會來唐門做婿?便是他們肯答應,各派也絕不會放了人走。
當年大伯和父親都是愛上天山劍派的弟子,可結果又如何?大伯最終未能將伯母娶回門來,父親則根本便是找到母親,放棄了那日後的天山之長。說起來,她們還都是女子。”
唐逸聽到這裡,心下一動,唐寒和濯星仙子的關係他是知道的,唐星便是他們的孩子,那個星字怕就是與濯星仙子有關,只不想唐冷當年也追求過天山劍派的弟子,那人最後還做了天山之長!
唐逸正想到這裡,就聽唐月再道:“嵩山之盟後,我這年紀更長,姑姑也更焦急。這時貴州崛起了一個幫派,自稱銅仁幫,那個幫主焉以謝的武功竟也到了魂級,聽說人雖然生的比女兒家都要美麗,可性子卻也算陽剛。正巧那時武當藉口金剛門的滅門慘案威逼於他,爲了不讓武當獨大,我便也去了。”
說到這裡,唐月搖頭道:“那時姑姑也趕了來,雖然一開始我並沒有注意,可後來卻也感覺了到,姑姑此來的目的怕並不只是要阻擋武當獨大。那焉以謝的年紀,武功都上上,身份雖是一幫之主,可卻不過是個小派,與我唐門無法相比,真要許以唐門高位,召他入贅,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忽然聲音中有些古怪,唐月慢道:“說起來,那焉以謝的武功才智確實好的很,怕不下那常天賜的,生的雖然比女子都要美上三分,可性子卻並不陰柔,他真要能同意和我在一起,我雖與他沒有任何感情,可卻也會心甘情願的。”
大出意料,唐逸聞言登時一震!唐月似是感覺了到,不過也只頓了一頓,卻只道少年的眼睛刺痛,當下俯過身子,仔細打量。唐逸當下便沒有再動,唐月看了看,隨即輕拈了被角,將被子又蓋的更緊些,動作溫柔的好像是在照顧丈夫的妻子。
幽香傳來,唐逸的心下一緩,隨即就聽唐月道:“人人都道我不輸男子,可誰知這並非我的本願?我自幼被父親當做未來門主來培養,有父親的嚴厲,我哪敢露出任何小女兒的神態,只好裝做和男子一般,久了,自己都有些迷惑。”
苦笑了笑,唐月似是搖頭道:“就連我自己都迷惑,又有誰能知我日夜所思?其實女子不輸男子又如何?男子就是男子,女子就是女子,女子若與男子一般,那可還是女子?還要女子做什麼?”
唐月輕輕一嘆,唐逸雖沒有看到,不過只聽聲音便能猜到唐月此刻神態定與以往大不相同。往日唐月就算再是和善,可總是藏了一股勃勃的英氣,但如今這聲輕嘆雖然聲音不大,卻聽的唐逸心底格外震撼!
“是啊,她再如何強也終究是個女子,如此年紀卻尋不到可嫁之人,心底哪會塌實?上屆嵩山之盟不過就在五年前,那時她也二十四五了,怎不急迫?那焉以謝若真是如此合適,也難怪她會急着要嫁,這纔是女子應該有的真實想法啊。”
便在這時,就聽唐月嘆道:“只可惜那銅仁之危被行雲解了,事後行雲又娶了焉以謝的姐姐焉清涵爲妻,很顯然那焉以謝是萬劍宗的人,如此一來,自是半點希望都無。其實想想也知,如此年輕俊傑,哪是小門小派所能培養出來?怎又可能被我尋到?更不可能委身入贅了。”
似是自嘲,唐月再嘆道:“以我這武功身份,似乎當真可以驕傲,可又有幾人知道,女子有了如此武功身份,便是想放下身段,卻也難尋夫婿,更何況身在唐門。世人都以爲我什麼都能得到,可他們卻不知我連想找個夫婿都難。
唐門未來門主是誰雖不得知,可怎也不會是我這女子,就算我這女子再如何的不遜男兒也是無用,就算我自小被當做男孩來養也是無用。似我這般,既不能做女子嫁人,又空有這一身武功,做不到男子之事,是可悲還是可笑呢?”
說到這裡,唐月當真笑了笑,不過那笑聲中滿是無奈。
唐逸聽的心下翻涌,誰想的到往日裡不是被人敬仰,便是羨慕的唐月,心下竟有如此多的煩惱和悲哀,若自己不是被她認爲失聰,怕這些話要被她永遠埋在心底了吧?
“唐門門主麼?誰說女子就一定做不了?便是皇帝都有女子做過!”唐逸心下憐意大起,登時暗道。
“我只道此生定是無望了。”唐月說到這裡,忽是一頓,隨即唐逸就覺得鼻端那陣陣的幽香更近,唐月似是靠的更近。
屋裡忽然靜了片刻,唐逸只覺得自己的臉前暖暖的,似是有東西貼了上來,隨後唐月的聲音再是響起道:“可未想上天卻是將你送了來。我不貪圖你的相貌才智,也不管你天賦如何驚人,我只看到你對那馮茹的好。想想今日,她若不來登臺做證,怕你根本只會覺得虧欠她吧?就算她如此對你,你仍應該心下對她眷念,否則也不會流那血淚了。”
頓了一頓,就在唐逸心下翻騰之際,唐月再道:“可我心裡雖然有些妒忌羨慕,但如今你卻當真屬於了我。”語氣一堅,唐月似下定決心道:“不論父親如何反對,我都會去力爭,再不會讓這天賜的機會溜走!”
只是說到這裡,唐月的口氣一緩,輕嘆道:“只不知你如何看我呢?畢竟我們的年紀差了這麼大,而且那入贅一關總難迴避了去。”
唐逸雖然早知唐月對自己有意,卻怎也未想到她會這麼說,忍不住大憐,心頭一陣激盪,直想立刻開口答應她,便在這時,腳步聲起,唐鐮的聲音自門外傳來道:“二伯回來了,有事要尋大姐。”
第十一卷【風雲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