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錦頓了頓,才接着說:“我嚇壞了,趕緊把她揹回臥室,放在地上。以爲她只是昏死過去,可是她始終沒有醒過來。我見她這樣躺着不理睬我,就想當年她剛剛過門時那樣,以爲自己是大家閨秀,老子配不上她,所以我氣不打一處來,拿起刀子就把她腦袋給砍了下來。血出的不多,但是見到血我就清醒一些了。有些害怕,就扔下菜刀跑出去了。我發現手上有血跡,就找了水洗了手,窩在草叢裡等着,一直等到傍晚,我纔回家。”
事情已經真相大白,蕭家鼎錄了口供,讓他簽字畫押之後,正準備走,想了想,還是回頭對他說道:“據我調查,你媳婦是個賢良忠貞的女子,一直堅守婦道,你誤會了她……”
“胡說!她到處勾引男人,一上街,看見年輕的男人就象發情的母狗一樣搖尾巴,特別是你這樣的書生。你是不是也跟她有一腿才這樣說?是不是?上次我帶她上街,遠遠看見一個書生,她就衝那書生背影笑,——那個書生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費錦撲到囚室的欄杆上,抓住欄杆,發瘋一般嘶喊着,眼珠子滿是血絲,死死盯着蕭家鼎吼叫着。
蕭家鼎明白了,這小子這樣子好象有被害妄想,還有偏執狂,是個精神病!不過,唐律裡頭沒有精神病殺人不負刑事責任這一說。再說了,他這種精神病,並沒有喪失辨認和控制自己行爲的能力,應當承擔責任。
蕭家鼎罵了一聲瘋子,拿着口供出了大牢。
接下來,還有一項很重要的事情要查證,因爲州府衙門的很有經驗的老仵作已經證實,死者脖頸的傷口特徵。符合死後斷頸的跡象,是死後才砍斷頭顱的,也就是說,死者究竟怎麼死的,還不清楚。死因不明的情況下,及時費錦已經承認有罪,也不能定案。剩下的事情,就是要查證死因。
他已經有了初步的判斷,接下來就是證明這一點。
他向射洪縣縣令說了自己要開棺驗屍,重新勘驗屍體。同時。他邀請了州府衙門的仵作到場一起勘驗。
很快,州府衙門的仵作也來了,其他年輕仵作將死者棺材起出之後,打開了棺材。棺材裡華麗的錦被、壽衣已然光亮如新。揭開錦被,露出下面屍骸。
頭顱已經重新縫在了脖子上,但是由於肌肉組織腐爛,縫線已經起不到連接作用,在擡起的時候發生晃動,頭顱已經離開了脖頸。怪異地歪斜着,露出一大半已經高度腐爛的斷裂口,滿是白色的蠕動的蠅蛆,讓人看了毛骨悚然。
蕭家鼎不是專業法醫。他所知道的法醫知識,都只是書本上和辦理案件的卷宗材料裡,因此,他沒有親自勘驗。對州府衙門的老仵作道:“老人家,麻煩你勘驗一下死者的頸椎骨。”
老仵作疑惑地看了蕭家鼎一眼,也不多說。伸手用木鏟子,把脖頸斷口的蠅蛆都扒拉掉,然後剷掉脖頸處豆腐一般軟爛的腐敗肌肉,露出了下面的頸椎骨。
老仵作仔細查看,突然,他略微有些佝僂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的目光落在了頸椎之上,第五頸椎骨嚴重骨折!老仵作的醫學知識,不足以讓他從醫理上解釋這個問題,但是,憑他的經驗,他知道人的頸椎骨折嚴重的,可以讓人呼吸衰竭停止,最終死亡!
蕭家鼎的推斷得到了證實,——費錦的妻子死於甩鞭樣顱腦損傷。這種損傷現代社會最常見的發生在交通事故中,由於車輛急速碰撞,使得頭顱部類似甩鞭一樣前後快速運動,從而造成腦幹和頸髓交界區損傷,在腦實質內各個不同結構界面上也會發生剪力損傷,因此造成的頸椎脫位、骨折,會造成傷者一側或者雙側癱瘓,嚴重者可以導致呼吸循環衰竭而死亡。
費錦的妻子從來都是逆來順受,所以在丈夫抓住她胳膊拼命前後搖晃,還有抓住她頭髮將她腦袋前後猛地推攘的時候,她沒有進行任何抵抗,原本她就是一個纖弱的女子,在大力的長時間的前後猛烈搖晃中,她纖細的脖頸頸椎被這種持續的長時間的前後甩鞭樣搖晃導致骨折斷裂而死亡!現在,死者脖頸處頸椎的骨折,證明了蕭家鼎的推斷是正確的。同時,這個勘驗結果也印證了費錦口供的真實性,由於是先供後證,證明力很強。
蕭家鼎知道這種損傷,是因爲他承辦過很多交通肇事案件,有死者就死於這種損傷,當然合併其他損傷導致死亡的。聽了費錦的陳述之後,他猜到了這個結果。
對於古代仵作來說,他們不可能知道這麼現代的醫學知識,但是他們知道人的脖頸的頸椎骨斷裂,人要麼癱瘓,要麼死亡。這就足夠了。
蕭家鼎這才把費錦新的口供交給射洪縣縣令、縣尉還有那個老仵作等過目,他們看了之後,老仵作頓時釋然,跟縣令和縣尉解釋了死亡原因。案情終於大白。
次日早上,縣令升堂問案,堂上費錦在鐵證如山面前,也不在抵賴,承認自己使勁搖晃妻子腦袋後,妻子到底,呼吸停止。但是一直強調妻子是個淫婦,見到男人就想勾引,死有餘辜。縣令當堂判決費錦故意殺妻,判處斬刑。
因爲是發回重審案件,加之蜀王爺錄囚的書吏查辦的案件,所以州府衙門派出法曹聽審,聽後大加讚賞,說此案辦得非常成功,一個勁的拍馬屁。
這個案子順利查清,也完成了楊王妃交給的任務,這讓蕭家鼎心情也很好。汪老爺也旁聽了堂審,當聽到判處費錦斬刑之後,老人家已經哭得淚流滿面,仰天禱告,讓女兒安心去吧。
當天晚上,汪老爺在吉捕頭的陪同下,帶着五個歌姬還有若干銀錢,又來找蕭家鼎,死活要蕭家鼎收下。蕭家鼎卻和藹可親而又態度堅決地拒絕了。
汪老爺無奈。要跪下磕頭謝過蕭家鼎的大恩,卻又被蕭家鼎拉着不讓跪,感動得老人家老淚縱橫。
第二天早上,是蜀王升堂錄囚的日子,錄囚的案件都是蜀王自己升堂審案,作出判決。這個判決除了死刑案件要再報大理寺複覈最後報皇帝覈准之外,其他的案件,都有終審權,即作出便是終身裁判。
蕭家鼎的案子實際上不屬於錄囚這種已經生效裁判的審判監督複查,而是被髮回重審的。所以都有當地官員按照正常途徑進行裁判。並且此前已經判決了,因此蕭家鼎這天上午也就沒有什麼事情。他正準備好好睡個懶覺,等中午出發去下一站。便在他睡得香的時候,客棧夥計來報告,說汪老爺有重要的事情求見。
蕭家鼎有些沒好氣,這老頭都跟他說了不用給錢給女人,他怎麼還跑來糾纏?正想揮手說不見,夥計又補充了一句,說汪老爺還帶了一個老道。說有重要的事情求見,讓差爺務必接見。
帶了個老道?蕭家鼎有些疑惑,到底還是起來了,穿好衣服。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出來相見。果然,望見滿臉堆笑的汪老爺身後有一個下巴飄着銀色長髯的老道,手裡到沒有佛塵,正一臉嚴肅上下打量着蕭家鼎。
汪老爺忙對蕭家鼎道:“蕭執衣。這位是凌霄觀的天翼真人。算命做法非常的靈驗。執衣爲小女報仇雪恨,卻不收分文,老朽非常的感激。所以昨晚請天翼真人幫執衣做法祈福。結果天翼真人做法時,發現了一個驚天的消息,所以,老朽帶着真人來找執衣,請執衣一定要聽從真人的安排,才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啊,過了這一劫,便可平步青雲,輝煌騰達了!”
蕭家鼎哭笑不得,早知道這汪老爺這麼能折騰,索性收了她的女人也就是了。現在他竟然去給自己做法事祈福,結果被這什麼真人給唬住了,說自己有什麼災難,只怕不是敲詐自己,而是要狠狠敲汪老爺一筆竹槓了。
蕭家鼎是不相信這些東西的,忙道:“汪老爺,不必了,我很忙,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要是沒什麼事情,我就不留兩位了。”
汪老爺正要說話,旁邊的天翼真人已經開口了,朗聲唸了一道碣語:
一虎出山,
一龍飛天。
天緣人緣,
造化難全。
一步走錯,
化爲灰煙!
蕭家鼎本來已經轉身要進裡屋,聽到這碣語,猛地一震,站住了,這話難道是有所指?這一虎一龍,難道指長孫無忌和李恪?造化難全是指自己兩頭兼顧難以兩全?現在自己不正是步步謹慎,唯恐一步走錯滿盤皆輸嗎?
蕭家鼎慢慢轉身,盯着老道,緩緩道:“這位道長,你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啊?”
天翼真人緩緩搖頭,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蕭執衣,你心中非常明白老道說的是什麼。”
蕭家鼎心頭又是一震,這麼說來,這碣語果真不是故弄玄虛,而是有針對性的。就說說的自己現在的事情。
蕭家鼎走了回來,拱手道:“道長能說的明白一點嗎?”。
“天機不可泄露。”天翼真人依舊板着臉,讓人感覺高深莫測,“不過,我可以告訴執衣的是,你在半年之內,將面臨一劫。這一劫弄不好,會有血光之災!”
蕭家鼎心頭又是一震,如果說那碣語可能存在兩全之說,也就是可能會有多種解釋,總有一種符合自己的境遇,所以對上了還是偶然,那後面這一句“半年內必然有一劫,弄不好就會有血光之災”則是說的非常的清楚準確!難道,這老道真的能洞察未來?又或者,他也是穿越而來的現代人?
蕭家鼎當下微笑道:“血光之災,嘖嘖,隋末之時,人人都劫,過不去,便有血光之災,就像偉大領袖毛老人家說的:‘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呵呵呵”
蕭家鼎一邊自嘲地笑着,一邊盯着那老道。他引用了毛主席的著名詩篇裡的兩句詩句,一般人都知道,就算不知道這兩句詩,但“偉大領袖毛老人家”這句話,那但凡事中國人都應該知道的,只要對方是穿越過來的將中國話的人,就沒有可能不知道。
但是,細看這天翼真人,臉上只有些許的佩服,嘴裡說着:“蕭執衣七步成詩,果然名不虛傳。”聽他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渾然沒有半點的驚愕或者擔憂。蕭家鼎便知道,這老道不可能是穿越過來的人,所以他的所謂洞察先機,應該不想自己那樣來自現代知識。
天翼真人說完了這一句,又道:“只不過,執衣不是在隋末亂世,而是在天下太平的永徽年代,這血光之災,可不是什麼尋常之事。若不是汪老爺求到我,我也不會管這等閒事的。當然,若蕭執衣執意不願意老爹多嘴,那老道便告辭就是。”
說罷,這老道竟然轉身要走。聽他着的這麼明白,蕭家鼎心中不由一動,忙道:“既來之則安之。真人既然開口了,又何必吞吞吐吐不肯賜教呢?有什麼話,還請明說。在下一定重謝。”
老道搖頭:“重謝就不用了,汪老爺已經替你捐贈了一大筆錢給觀裡,不需要執衣破費。如果執衣真的相信貧道,貧道可以指點執衣一條明路,就不知執衣有沒有這個興趣?”
蕭執衣忙道:“行啊,道長請說”
天翼真人看了旁邊汪老爺一眼。汪老爺立即會意,道:“老朽在下面等着,——執衣,天翼真人真的非常厲害,他看準的事情,從來沒有落空過的。你一定要聽真人所言。”
蕭家鼎點點頭,對汪老爺拱手道:“多謝了!”
等汪老爺出了房間,蕭家鼎把房門關上,請天翼真人坐下說話。
等天翼真人坐下,蕭家鼎低聲道:“真人剛纔所言,能不能說的具體一點?或者能不能指點一下在下的迷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