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這位,觀其顏色,竟是比當年的紫陽郡主絲毫不差,如果不是此刻剛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臉色有些青白嚇人,就是進了皇城,也是頂尖的人物,看來出身是不高的,要不怎麼會這麼默默無名呢。這樣雜七雜八的想着,置於那纖弱手腕上的手指就收了回來。果然,那個隱約的猜想還是正確的,被人下了毒,不過,在他來之前,想來已有人解了毒纔是。剛纔好像有兩個男子的身影,他沒有注意看,但肯定不是熟悉的太醫同行。這種內宅陰私,於御醫自然是見得多了,也不願意涉入太深,於是起身道:“世子爺還請放心,看來府裡的郎中已經調理了,應該無事的。”
這一番話說得雲遮霧罩,既不得罪這府裡的家養醫生,也不涉及陰私之事。
南谷波也微笑着輕輕點頭,“到底是不放心別人,需得於國手親自看過,我纔敢安心。”
於御醫不敢多滯留內宅,邁步出來,還是一本正經的寫了方子,領了賞銀,這才離了世子府。如若他這樣的御醫,見慣了大戶人家的手段,這銀子拿得也極爲順手,如若不拿,反倒被人疑心隱私會外傳,反倒不是好事。
是的,那毒,其實也並非什麼毒藥,確實是和徐從安猜想的一樣,是雪見自己下的手。一方面自然是讓世子府裡多些事情,給南谷波添些無頭官司罷了。另一個主要的原因,她就是想證實一下,自己白天所看到的,是否是一場幻像?
晚飯的時候,雪見其實並沒有吃什麼,一口雞肉一口芝麻的吃着。小梅疑惑,小桃的手藝,何時精湛到如此地步了?正要伸筷,雪見卻道:“這雞肉確實是不錯,一會,你們倆個把這個務必吃完!但切記,這芝麻少吃或者不吃才行!”
小梅和小梨不解,雪見也不解釋,只是接着道:“一會兒龔婆子去叫南谷波的時候,小桃去煮一壺甘草水。如果半個時辰內我沒有醒過來,就偷偷的幫我灌下。”
什麼意思?小梅和小梨完全的沒有理解。可是,不用她們理解了,吃罷飯收拾完沒過一會的功夫,雪見便呻吟了一聲,神情大變,手裡的茶盞“咣噹”墜地,明澈的眼睛裡盛滿了痛楚,似乎是想站立起來,卻終究是失了力,整個人往後一傾……
小梨哭着去喚人,小梅卻隱約猜到了這是娘子自己的手段,不過,娘子爲什麼讓自己身處險境呢?
雞肉和芝麻同食,嚴重的不僅是中毒,還會置人於死地,但用甘草用水煎服。這種吃食上的禁忌,資深吃貨如雪見自然是明白的。此時小試一把,退路也自己選好,即便是自己猜錯,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她還沒有逃出世子府,沒有見到周博,沒有回到兒子的身邊,怎麼可能會讓自己真的涉身險地?
雪見嘲笑自己,當真是鬼迷心竅了,怎麼會產生那樣的猜想?怎麼會覺得周博可以混入這戒備森嚴的世子府呢?當真以爲是小說,一個世子府想進來便能進來的嗎?
而這有驚無險的一招棋,即使讓她見不到周博,也會讓世子府在近期內雞飛狗跳一陣子了。南谷波,你不是閒得無事嗎?我便給你找些事情來做好了!
午後淺金的天光,靜靜的照進宜心小築的內室。
屋外是小梨親自煎着藥,和小梅悄悄的說着話,也看着門口。
屋內,一臉面無表情的周博和依然弱不禁風的雪見,兩眼相對。
雪見留戀地對着周博只是看,看他的面龐近在咫尺,卻不敢伸手去撫摸,生怕一伸手,就成了幻影然後破滅了。周博凝視雪見,再道:“傻丫頭,連自家夫君,都不認識了嗎?”雪見低聲顫抖:“你真的是大郎?真的不是我的夢嗎?”周博自然明白她的心酸,他伸手狠狠的把她摟入懷裡:“真是一個……傻丫頭!”
周博眉心微蹙着,脣角略緊,不能讓眼淚弄溼藥粉,一會抱暉園那邊施針完畢,那個惡人便會同岳父一起過來了。
“大郎……”雪見一遍又一遍的,低低的喚着他:“誠兒,我的誠兒可好?”
“誠兒很好。”第N次的回答着她的問題。
穩定了情緒後,周博便將何婉婷一事始末盡說了一回。他和白逸天徐從安三個人化妝潛進京城,想了無數個辦法想接近南谷波,但方法一出就都被否決了,太過於打草驚蛇。後來無意中認識了武德侯的二公子,這才讓白逸天找了機會貼近,所以時間上纔會拖這麼久,但也因此沒有露出來絲毫破綻,順利進入了世子府。
雪見緊蹙眉頭:“還說沒有破綻?瞧你這臉弄的,跟到韓國做了整容沒做好,面部肌肉受損似的,一看就知道有假!”那個人好傻,不是聽說古代有易容術嗎?怎麼偏生他卻化了一個讓她可以一眼認出來的失敗的妝呢?這男人沒腦子的嗎?
雖說她說的什麼韓國什麼整容都讓人不懂,但周博早就習慣了自動忽略她的奇言怪語,此時有些汗顏:“當時沒有別的辦法,便信了白逸天那小子……,他說誰也看不出來的。”
“就他那不靠譜的腦袋,能想出什麼好辦法來嗎?”雪見口不對心的吐槽道:“再說你們倆個還差些,義父在這京城貴圈,可是有不少熟人的,讓人認出來,豈不更要壞事?”
一個人要化妝成另外一個樣子回到熟悉的地方來,那麼一定是有事的,還是不可告人之事!
“罷了,你們還是儘快出府吧,這南谷波心思陰毒縝密,短時間內不會認出來你們,但時間一長,肯定出事。”不管怎樣,今生還可以再見到周博,上天待自己,已是不薄,絕不能再讓他們爲自己涉險了。
“不行!還沒有把你救出去,我是不會走的!”周博用手指擦掉雪見臉上的淚水:“橫豎一死,也讓我們夫妻二人死在一處吧。”
外面北風的呼聲也淺淡了,似乎爲着螻蟻小民的無能爲力,也吹着乏味了。
他看着她,尚且帶着淚痕的眉眼,毫不掩飾的悲涼。他一心只想見到她,但也確實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可以平安帶她離開!他即便是上告世子爺強搶民妻,又有何證據呢?哪個衙門敢收此狀?萬一逼急了南谷波,殺人滅口這樣的事情,想來也是非常輕鬆非常得心應手的。
思緒忽然拉遠,想起那日救起雪見,她一身淺淡的傷痕,似乎就帶着無數的秘密。她於這京城,到底有着怎樣的愛恨糾葛?
他對她的過去,從來不想知道,但如今,這不想理會的過去,卻如蛛網般的籠罩下來。他希望和她簡單快樂的過自己的小日子,但這過去,卻又憑空而降,擊碎了理想,糾結着現實。
怔忡數息,思緒恍惚間,已是百轉千回。
視線裡雪見的悲傷和淒涼逐漸摻雜了幾分絕望,周博將心思盡數拉回。
不行!絕不能聽天由命!
“放心吧,我們會躲在暗處,那南谷波在明處,自然會防不勝防。”周博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謅:“我們已經有了計劃,只是在等一個好的時機。你想想,你家相公做什麼事情,不是事先策劃周全的?”
經歷了這許多,雪見自然不會輕信如此沒有底氣的話,但她一時,也找不出來反駁的話,卻聽周博又說:“這世子側妃病得蹊蹺,這武德侯府也是諸多蹊蹺,如此,我們就有機會長住下來。”此事,且緩緩圖之,不愁沒有辦法。
雪見微微一怔。
的確,剛纔她一心沉浸在重見周博的喜悅中,卻沒有留神何婉婷的病情。這事情果然古怪的很,她爲什麼要吃那天仙子呢?她又不是故事裡爲了復仇而需要改變樣貌的冷宮妃子,難道就爲了把自己變美麗嫁入世子府嗎?想想也不可能!她嫡姐是京城第一美女,她自己又能差到哪裡去?她這樣做根本是毫無道理的呀。
“這武德侯府,對一個庶女,可真心的好啊。”也真值得下本,這天仙子一丸何止千金,又是禁方,只爲了讓庶女能嫁入世子府嗎?這,太荒唐了吧?世子府地位雖高,但武德侯府也不是很低,根本沒有必要行此一事呀。如果,如果當初就知道配方有問題,會害到人,所以才放心的讓一個庶女來吃,這樣的事情,也是說不通的。畢竟這麼大的手筆害人,哪如直接推進池塘然後報個失足落水呢。
想到種種可能,又都被馬上推翻,周博有些無語地望着雪見:“你想太多了,想得都跑偏了!這武德侯夫婦和倆位公子對何婉婷,都是發自真心的好,絕沒有害她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