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箤干將狍子扛在了肩頭,冷冷的說道:“我說什麼你也未必相信,如果你想知道,就跟我們走吧。[燃^文^書庫][www].[774][buy].[com]”
高仙芝看了看天色,啓明星已經掛在天際,覺得爲難了,說道:“天要亮了,我要回去了!”
阿犖山拍了拍高仙芝的肩膀說道:“不遠,拐過前面的山腳就是了,耽誤不了你多久的時間。”
高仙芝的年齡,正是對一切都充滿渴望的階段,猶豫了一下,說道:“好吧,我隨着你們去。”
踩着吱吱呀呀的草地,高仙芝隨着阿犖山和阿史那箤幹行走着。
出了樹林,來到了一座不高的土山前。
一座怪異的建築突兀立在山頂的平地上,建築不大,由山上的碎石壘砌而成。不同於中原常見的大屋頂,這個建築是平屋頂,猶如一個切成塊的豆腐。但這個豆腐塊是有名字的,門楣上寫着:阿犖山。
在建築的前面的空地上,放着一塊由巨石鑿出的石鍋,鍋內盛滿了流動的油脂。
此刻,天漸黎明,石鍋內爐火熊熊,照亮了天宇,濃重的黑煙瀰漫了潔淨的天空。
在爐火的映襯下,一個穿着黑色服裝的女人在翩翩起舞,嘴裡哼唱着誰也聽不懂的歌謠。
毫無疑問,這不是二人轉,更不是“單出頭”,也不算後來流行的薩滿教祈福儀式。準確的說,這是流行於波斯的拜火教的祈禱儀式。
拜火教發源于波斯,流行於西域,在玉門關外戛然而止。中原的土地上,都是佛祖的天下,如何在東北這塊土地上能見到這樣的風景?
說來話長,還是偉大的大唐朝廷惹的禍。
高句麗滅亡以後,大唐朝廷爲了防止高句麗民族死灰復燃,將高句麗民族整體遷移。但是,土地是給人居住的,沒有了人的存在,土地就沒有了意義。大唐朝廷填補了高句麗留下的戰略真空,實行戍邊,將西域諸國的軍民百姓遷徙到此地。
人口流動,風俗流轉,在西域流行的拜火教也在廣袤的東北生根發芽。
正因爲突厥的移民,新羅擴張的腳步停留在鴨綠江畔,沒有繼續向西方發展。
阿史那箤幹指着跳舞的女人說道:“這是阿犖山的阿母阿史德。因爲結婚多年沒有孩子,她就是在阿犖山神廟跳舞。不久就生下了他,你說,他叫阿犖山不是名正言順嗎!”
或許是時間太久了,這個跳舞的女人終於停下了舞蹈,在爐火旁喘息不止。
火光映襯着女人的臉,讓高仙芝看到,這是一張典型的白種人的臉,四十多歲的年齡,高鼻深目,皮膚白皙,眼睛像膠州灣的海水一樣藍。
高仙芝聳了聳肩,對於這樣陌生的面容,感到很不可思議。
這個女人是昭武九姓康國突厥的胡人,名字很怪異,叫阿史德,她的職業是拜火教的巫師,也就是爲光明之神阿胡拉跳舞的聖女。
阿史德的舞蹈是拜火教的祈禱儀式,她靠着跳舞爲生,就是唱歌給神娛樂的,捎帶着爲百姓們祈福。
高仙芝還是覺得很奇怪,在他的記憶之中,族中的女人不生育,也曾到佛寺求子,萬一求到了也就是還願,多燒幾柱香,但沒聽說有孩子叫“阿彌陀佛的”。因此,不以爲然的說道:“你就是看我小蒙我!”
阿史那箤乾急了,突厥人可以殺人搶劫,被人們稱之爲強盜沒關係,甚至沾沾自喜,但他們絕不會容忍別人叫他們騙子。因此,他說道:“阿犖山是在第二年的正月初一,也就是大唐朝廷曆法上的‘元日’的那一天,在鞭炮聲中出生的,這難道還不神奇麼?”
高仙芝一撇嘴,說道:“誰都是他媽生的,生在哪一個日子,就像母雞下蛋一樣,這又有什麼了不起!”
阿史那箤幹皺了皺眉頭,決定說出另一個秘密,好嚇唬高仙芝,於是說道:“阿犖山第一聲啼鳴發出之後,詭異的現象發生了,當時,大地一片通紅,山上的野獸嘶叫了整整的一夜。”
然而,阿史那箤乾的這一次努力再一次成爲徒勞,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在高仙芝看來,這是天方夜譚,瞪着眼睛瞎忽悠,因此很不以爲然。
阿史那箤幹真的急了,起誓發願的說道:“正因爲阿犖山的降臨不同凡響,驚動了官府。”
高仙芝不願意聽這個忽悠了,轉身要走。實際上,阿史那箤乾沒有撒謊,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起碼歷史在信誓旦旦。
當時,負責北方防務的是一代名將張仁願。因爲德高望重,人們不好意思直呼其名,又稱張韓公。他的職務是大唐右肅政臺中丞、檢校幽州(治所北京)都督。
在任上,負責天文曆法的官員報告張仁願,有災星出現,“望氣者見妖星芒熾落其穹廬”。
作爲朝廷的地方官,張仁願負有保護李家朝廷的職責,任何有害於朝廷的事情,都不是他所能容忍的。聽到有妖人降臨的消息,他十分震驚,立刻安排快速反應部隊行動,馬隊晝夜行進,包圍了阿史德居住的村莊。
官兵在“望氣者”的指導下,搜查了阿史德的住所。阿史德出門爲別人祈禱,沒在村中,她的老公康丹被抓了現行。
官軍沒有找到那個代表“妖星”的孩子,於是,張仁願大開殺戒,將滿村的百姓都殺了,“不獲,長幼並殺之。”
康丹當然沒能倖免,被官軍剁了,而且要比別人多捱了幾刀。
等到官軍殺人放火離開後,男孩的母親阿史德從隱藏的山區跑回來,以爲兒子沒了,誰想到,這個孩子就在官軍眼皮底下,竟然躲過了一劫。
要知道,這是一個尚在月科的吃奶孩子,除了哭,不會別的。
看到兒子對自己笑得燦爛,阿史德大喜過望,不敢繼續留在故鄉,帶着孩子到處躲藏。讓她驚奇的是,自從帶着孩子流浪,碰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而每一次都逢凶化吉。
阿史德驚訝異常,認爲這個孩子是神託生的,甚至本身就是神,於是,給這個孩子取名爲:“阿犖山”。
阿犖山這個土的掉渣的名字,在突厥人眼中可不是一個尋常的名詞,代表着極爲重大的意義。
阿犖山是有來歷的,突厥人是戰鬥的民族,他們頂禮膜拜的鬥戰神爲阿犖山。因此,在突厥語中,阿犖山意味着“戰鬥”。
看到高仙芝不以爲然,阿犖山說道:“算了,人家不信,你也不要硬塞了。”
荒郊野外的,高仙芝沒心情聽這種沒邊沒沿兒的忽悠,打算走了,於是客氣的點了點頭,說道:“天亮了,阿爸、阿媽一定在找我,我要回去了。”
阿犖山點了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好吧,你走吧。”
高仙芝走了幾步,或許是在山林和雪地繞久了,一時不知要往哪個方向走。
阿犖山年長,經歷的事情多,看出了高仙芝的窘迫,於是說道:“阿史那箤幹,我阿母跳過了祈福儀式,你先扛着狍子,先陪着她回去。她要是問我去哪兒了,你就說我送一個朋友,一會兒就回家。”
阿史那箤幹斜了高仙芝一眼,目光很不友善,但他沒說什麼,用突厥語對着阿犖山說道:“我們在這裡陪了你老媽一夜了,困都要困死了,你還有心情送這個傻狍子。乾脆,讓他自己走得了,找不找得道路,關我們鳥事兒。”
阿犖山搖了搖頭,同樣用突厥語說道:“我把他帶來的,咋也得送他回去。”
阿史那箤乾眼珠兒一轉,說道:“你是相中了這廝的寶刀,還費那麼多事兒幹嘛,直接把他殺了就得了。如果下不了狠心,給一磚頭也成”
阿犖山不高興了,臉色一沉,說道:“盜亦有道。咱們有言在先,自然不能害他的性命,難道你忘了我們曾經發過的誓言麼?”
阿史那箤乾白了阿犖山一眼,沒有再說什麼,扛着狍子向阿犖山神廟走去。
阿犖山領着高仙芝行走在雪地上,這時,天色已經完全亮了,散漫的陽光從地平線上冒出。光輝灑落在白色的雪地上,照得北方的原野雪白的一片。
阿犖山機械的踩着腳下的積雪,白雪受到碾壓,發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音,他的眼珠也隨着白雪的“吱呀”聲而轉動着,終於,他說道:“兄弟,我知道你們都是高句麗的遺民,是被迫到中原的,山不轉水轉,如果在中原混不下去了,到營州來找我。只要在這個地面上,一提阿犖山,沒有誰不知道的。”
這句話算是說道高仙芝的心裡去了,他最不願意的就是離開這裡,但他不得不離開。隨着路上的跋涉,家鄉越來越遠,思念的味道越來越濃郁,盼着回家的想法幾乎不可壓抑。
聽到阿犖山關切的話語,高仙芝的內心無比感動,說道:“好啊,大哥,等我長大了,我一定回到這裡找你。”
一股陰笑浮上了阿犖山的臉,不過,一眨眼兒就沒了,他很凝重的說道:“兄弟,我們很投緣,如果你不見外,我們結爲兄弟好嗎?”
高仙芝打小兒就沒有兄弟姐妹,一個人很渴望有個兄弟,聽到阿犖山的提議,當時就很高興,不由得拍着手笑道:“好啊,好啊!”
阿犖山立刻站住了腳,很真誠的說道:“兄弟,既然如此,漢人有桃園三結義,咱們就兄弟兩結義,撮雪爲香,結拜兄弟如何?”
高仙芝聽爺爺講過陳壽的《三國志》,很羨慕那個時代的英雄的落拓與豪放,很希望有別樣不同凡響的際遇,於是說道:“好啊,你說咋辦都成。”
阿犖山立刻將積雪堆成了一個小小的雪堆,從雪地下摳出了幾根木棍兒,挑了三根直一點的,插在了雪堆之上。
阿犖山問道:“兄弟,還沒請教你的名字呢。”
高仙芝很高興的回答道:“我叫高仙芝,
“我是突厥人,你是高句麗人,我們都按漢人的規矩辦吧。”阿犖山說着,跪倒在地,磕了一個頭,很真誠的說道:“阿犖山和高仙芝兄弟結爲兄弟。從今以後,一生一世是兄弟,我是大哥,要照顧好兄弟,不求同日生只願同日死。”
高仙芝覺得很好玩兒,馬上跪倒在地,同樣磕了一個頭,說道:“高仙芝和阿犖山結爲兄弟,以後,不求同日生只願同日死。”
阿犖山站了起來,拍打着身上的雪,激動的說道:“兄弟,以後不管千山萬水,都要想着哥哥,哥哥也會想着你的。”
高仙芝的內心也是同樣激動,說道:“大哥,以後不管走多遠,兄弟都會記得今天,但願我們以後還能見面。”
阿犖山伸手入懷,將羊皮水袋掏出來,遞給高仙芝,說道:“兄弟,突厥人知母不知父。這是我阿爸留給我的唯一物件,雖然破舊了一些,平時我視爲珍寶。我今天就將他送給兄弟,兄弟看到它,就想起哥哥的情誼。”
高仙芝在那一瞬間被感動了,鄭重的接過羊皮水袋,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這個羊皮水袋,兄弟會好好的保管,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會記得哥哥。”
高仙芝將羊皮水袋放進懷裡,戀戀不捨的說道:“大哥,天不早了,我們走吧。”
阿犖山沒有移動腳步,期期艾艾的說道:“兄弟,大哥也會記住今天。但哥哥年齡大,記性差了,你有沒有什麼小物件送給哥哥,也讓哥哥有個念想。”
高仙芝渾身摸了一遍,身上連一塊碎銀都沒有帶,於是很尷尬的看着阿犖山。
阿犖山失望的嘆了一口氣,說道:“算了,兄弟,你出來的匆忙,除了這口刀,還能有什麼!這口刀你是捨不得的,好在大哥已經吃了你帶來的粗餅,想你的時候,大哥就想想粗餅的味道吧。”
阿犖山的話,提醒了高仙芝,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立刻將寶刀從腰帶上解下來,雙手高舉,遞給了阿犖山。
高仙芝鄭重的說道:“大哥,這是高句麗榮留王獎給我爺爺的,刀身上面還有‘高將軍’三個字,送給大哥留個紀念。”
阿犖山眼珠兒變得火熱,似乎有熾熱的**噴薄而出,不過,他忍住了,故意輕描淡寫的說道:“兄弟,這是你的家傳寶貝,哥哥怎麼敢要?”
高仙芝看到阿犖山的態度,更加堅定了決心,固執的說道:“大哥,我們已經是兄弟,何分彼此!你在野外討生活,這把刀你留着防身最合適了。”
阿犖山長嘆了一口氣,很無奈的伸手接過寶刀,然後飛快的插進懷裡。他很難察覺的出了一口氣,說道:“既如此,當哥哥的就笑納了。兄弟,前面拐過山腳,就是你們宿營的地方,你一路走好,哥哥就不送了。”
高仙芝答應了一聲,戀戀不捨得向着遠方走去。
踏着黎明的寂靜,走過了同樣寂靜的山腳,高仙芝回頭向阿犖山站立的地方揮手,然而,讓他意外的是,那裡空空如也,早就沒了阿犖山的影子。
高仙芝撓了撓頭,說什麼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