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鬆巖一進王老的辦公室,就看到了擺在桌上的搖鈴尊。
王老和沈鬆巖握手之後,並沒有多說,而是用手一指:“先看看東西!”
沈鬆巖直接上手,仔仔細細看了起來。尤其是那隻喜鵲,長時間審視了半天。
“雍正粉彩喜報平安搖鈴尊。”沈鬆巖放下搖鈴尊,只說了這一句,而後久久不語。
“看不出任何問題來?”王老輕聲問了一句。
沈鬆巖的眼神幾經變化,最終,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沒想到,他違背了師父的遺訓!”
王聽閾一愣。陸軒 卻是明白了,在說起自制的那件龍泉窯石榴尊的時候,沈鬆巖曾經說過,自己的水平不及師兄,而現在又這麼說,那麼這隻搖鈴尊,很可能就是沈鬆巖的師兄所制。
“沈先生,未必是違背。這裡面據說有暗記。”陸軒 在一旁輕聲道。
“噢?什麼暗記?”沈鬆巖面露驚訝,轉而問道。
“這個不得而知,恐怕只有砸開才能確定。不過,今天在預展上叫囂有暗記的人,之前也曾給我父親做局,一件元青花玉壺春瓶裡也做了暗記,是“火聖”二字的小篆內印。”陸軒 解釋道。
“火聖?!”沈鬆巖張口,半天沒有合上。
“老弟,坐下說吧。”王老明白了幾分,一邊拍了拍沈鬆巖的肩膀,一邊將一杯熱茶遞了上去。
“師父去世已經三十年了,我也有三十年沒有見過我師兄了。”沈鬆巖緩緩坐下,淺啜了一口茶水,“這隻搖鈴尊,只有我能認出來。”
陸軒 和王老均是心下暗暗吃驚,靜等下文。
“這是我師兄做的。從胎到釉到畫工到包漿痕跡,都是完美無缺,以假亂真也毫不爲過。我之所以能認出是仿品,只因爲這隻喜鵲。”
“我師兄的畫工,本來是無懈可擊的。但是我知道,他小時候被一隻喜鵲驚嚇過,所以畫喜鵲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將眼神畫得有幾分凶氣。我還曾經笑話過他,說他畫的喜鵲眼神,有點兒像烏鴉。”
沈鬆巖這一說,陸軒 和王老立即也盯着那隻喜鵲看了起來,果然,喜鵲的眼神似有凌厲兇頑之氣,不過這只是其中的氣韻,需要仔細體味。從圖畫來看,還是一隻活潑帶喜的鳥兒,只不過眼神略有犀利罷了。
喜鵲,寓意美好,常常出現在傳統工藝品上,如喜鵲棲於梅枝之上,諧稱“喜上眉梢”,喜鵲配合山石,隱喻“時時報喜”。卻不料,這一件重器的仿製端倪,居然也是出自喜鵲。
“如果這件搖鈴尊上畫的不是喜鵲,那你也看不出是一件仿品?”王老問道。
“是。”沈鬆巖說着,又喝了一口茶水。
“他畫的喜鵲,我不知看了多少隻,所以才能一下子認出來。倘若不是這隻喜鵲,恐怕我也會認定是一件真品!”沈鬆巖的眼神有些迷離。
“他做的暗記,真的是‘火聖’內印?”王老又問道。
“火聖,是我師父的名號,我也只知道這一個名號,也不知道是真名還是雅號——陸火聖。我師父爲人淡泊,癡迷瓷器藝術,這個名號恐怕只有我們師兄弟知道。如果他真的做了暗記,而且用了師父的名號,那還不算違背師父的遺訓,而且說明他還是在懷念師父的。”沈鬆巖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這麼說,那一件元青花玉壺春瓶也是您的師兄做的了?”陸軒 終於按捺不住地問道。
“如果有‘火聖’內印,那多半就是了。”沈鬆巖嘆了一口氣。
“不對啊······”陸軒 卻突然搖搖頭。
“嗯?”王老和沈鬆巖一起看向陸軒 。
陸軒 分析道,“且不說金大眼是怎麼得到的這件元青花玉壺春瓶,以他的性格,肯定是錢賺得越多越好。我父親是以兩百萬的價格拿下的,但是,如果這件元青花玉壺春瓶上拍,估計起拍底價也不會低於五百萬,金大眼怎麼能幹如此吃虧的事兒?”
“確實,如果以令師兄的手段,這件元青花玉壺春瓶上拍,恐怕不會有人認出來。”王老點頭道。
沈鬆巖思忖良久,也覺得確實有點兒蹊蹺,“那玉壺春瓶的殘片,你還保存着麼?”
“嗯,就在我店裡。”陸軒 點點頭。
“走,去看看!”沈鬆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
陸軒 自然更是迫不及待,也立即站起身來。而王老現在陷入麻煩之中,自然更不會不去。“秦兄你的車太扎眼,讓魯樺開車拉我們去就行。”沈鬆巖來時看到王老的車就停在樓下,下樓前對王老說道。
“好!”王老點頭答應,剛要下樓,突然又好似想起了什麼,立即叫來了徐春月,吩咐將搖鈴尊依舊送回預展廳。
“王老慮事確實周密。”陸軒 心裡讚道,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來到軒古墨,楊偉正在招呼兩個散客,陸軒 將王老和沈鬆巖讓進了裡間,並從櫃子裡拿出了盛放元青花玉壺春瓶殘片的盒子,告訴楊偉有要事相商。楊偉心想多半是與金大眼叫囂搖鈴尊是仿品有關,點點頭,“放心吧,外面有我支應着。”
進入裡間,陸軒 打開錦盒,將一堆瓷片小心擺放到了桌上,並找出了專用放大鏡和強光手電。
沈鬆巖先拿起了那塊有“火聖”內印的瓷片,內印爲陰刻,字體規整自然。僅憑這一點,一般工匠就很難做到,因爲這畢竟是一件“瓶”,而不是盤或者碗。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若是盤或者碗,印記就會一目瞭然,也就不是暗記了。
沈鬆巖點點頭,隨後又開始逐一查看瓷片,胎質,釉面,青花。最後沈鬆巖拿起最大的一塊瓷片,使用專用放大鏡審視起青花圖案來。
“髮色自然,暈散效果很好,結晶斑深入胎骨。”沈鬆巖一邊看一邊喃喃說道,“想不到,他用國產青料,居然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王老也拿着一片瓷片,頻頻點頭,不過,他卻話鋒一轉,“世上再無蘇麻離青,這一件,多少還差了一點點成色!”
“這一件的問題,咱們明白了。但是,他的配方,好像還能改進!”沈鬆巖看着王老,眼中閃出不可思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