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京御花園內,曲曲繞繞的亭臺樓閣中,君臣二人同遊。
君是宋皇牧卓真,臣是丞相紫平休。
國事家事天下事,君臣二人談話間都有涉及,話題繞來繞去,紫平休最終還是把話題扯到了宋皇牧卓真最近最不想提的話題上,“陛下,江防人馬與蒙山鳴之戰,臣還是有些擔心吶。”
牧卓真略皺眉,“論戰事,丞相應該要承認不如羅照。”
話有點不太好聽,實在是他最近煩透了這個話題,蒙山鳴一攻破江防,朝臣騷動不已,命大都督羅照回撤攔截蒙山鳴的呼聲便佔了上風。
朝堂上爲此事爭論不休,一方支持羅照的決定,覺得就是應該趁燕國勢弱而速戰速決一舉消滅燕國,另一方則覺得羅照太過冒進,希望穩紮穩打。雙方都有道理,而他內心是偏向羅照的,想做前人沒有做到的豐功偉績。
奈何蒙山鳴的攻勢重新勾起了朝臣對蒙山鳴曾經施加給宋國的淫威恐懼,江防一破,希望穩紮穩打的呼聲立刻佔了上風,這令牧卓真的內心隱隱憤怒。
朝臣的想法自私自利,怕危及自己的利益而求穩妥,他卻是一國之主!
當年燕國施加給宋國的恥辱,他趕上了,那就是他的恥辱,這些年他重用年輕氣盛有衝勁的羅照磨礪大宋兵馬,就是爲了一雪前恥,哪有退讓的道理。
幸好羅照說服了三大派,有了三大派的支持,再加上他的支持,纔將朝堂上穩紮穩打的呼聲壓了下去,此時紫平休又提這事,他心中自然是不高興。
“是是是。”紫平休謙恭道:“陛下說的是,臣是文官,大都督是武官,論戰事臣肯定不如大都督,但軍中懂戰事的人還是另有看法的。蒙山鳴戎馬一生,極爲善戰,其手中集結的又是其舊部,更是燕國人馬中的精銳,江防一破,恐危及整個大宋啊!”
牧卓真:“丞相的意思是說,朕的江防精銳大軍不如燕國精銳,還是說我大軍已逼近燕京並唾手可得的時候仍堅持撤兵給燕國喘息之機?”
紫平休道:“陛下誤會了,臣是擔心江防人馬與蒙山鳴周旋會有失。”
牧卓真:“情況明擺着的,蒙山鳴糧草有限,要不了多久就能拖垮他,何足爲懼?”
紫平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蒙山鳴不可輕視。如今我宋國萬里大地上的六百萬精銳人馬盡出,三百萬攻燕,兩百萬陳邊防燕,一百萬陳邊防韓,國內空虛,一旦被蒙山鳴甩脫江防人馬糾纏攻入,何人能擋?”
牧卓真:“丞相想說什麼?”
紫平休也不繞圈子了,乾脆挑明瞭,“大將陳少通主動請纓,欲集結一些國內人馬前往作爲後防,一旦蒙山鳴甩脫江防人馬,他可設法阻攔拖延,利於江防人馬再次咬上,不至於讓蒙山鳴長驅直入!兵者,兇器也,國之大事,不可不細防,謹慎一些總是不會有錯的!”
陳少通是他女婿,受他拉扯而起,也因他而被忌憚被排擠,他也能理解,軍政大權豈能由他獨攬?
牧卓真眉頭略挑,明白了,這是想分潤一份滅燕的功勞。他目光微閃,旋即哈哈笑道:“丞相言之有理,是朕疏忽了,這樣,明日早朝,由丞相提議此事。”這話等於是答應了。
紫平休立刻拱手道:“臣遵旨!”
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這就是赤裸裸的交易,羅照受你皇帝的意在前方征戰,我可以幫你擺平朝中的掣肘,但好處我這裡也要拿一份。
某種程度來說,紫平休也是退而求其次,既然大勢無法更改,那他只好順勢而爲,不可能轟轟烈烈都是別人的,他這邊連個響都聽不到,那他這個丞相豈不成了擺設?
戰場上也許是羅照說的算,可這朝堂上他紫平休的影響力卻是舉足輕重,只要陳少通出了力,這份力該化作多大的功勞還是要在朝堂上來評的。
而這點妥協牧卓真也樂於承受,只要他的目的能達到,給陳少通點好處也沒什麼。
君臣相視一笑,不遠處的大內總管莫高與呈上奏報的人聊了幾句後卻是臉色大變,大步轉身而回,當着牧卓真的面硬生生道:“陛下…”嘴脣顫了顫,後面的話難以吐出。
牧卓真一看他反應就知不對,看了看他雙手捧起的奏報,不由沉聲道:“怎麼了?”
莫高躬身託舉奏報,顫聲道:“江防大軍全軍覆沒!”
“什麼?”牧卓真和紫平休皆異口同聲,皆大驚失色,皆震驚不已。
紫平休伸了下手,差點搶了奏報來看,幸好關鍵時刻打住縮回了手,心中小汗一把,趕緊轉身面對皇帝躬身。
牧卓真的心思根本沒注意到這個,一把奪了奏報到手,迅速扯開了查看,看着看着,雙手顫抖了起來,臉色慘白,整個人搖搖欲墜。
“陛下!”莫高和紫平休大驚,雙雙搶步扶住了他。
“江防兩百萬精銳沒了,就這樣沒了?”啞了一陣的牧卓真終於發出悲憤之聲,“全軍覆沒,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羅照啊羅照,你太讓朕失望了!”
那兩百萬江防人馬在這般情形下意味着什麼他很清楚,兩百萬江防人馬一失,意味着整個宋國要面臨蒙山鳴的兵鋒肆虐。
“陛下!”紫平休請了一聲,要了奏報到手查看,看後也是心驚肉跳,心裡哀嘆,羅照啊羅照,這次你真是成了大宋的千古罪人!
他此時並無幸災樂禍之心,而是羅照帶走了宋國近半的精銳人馬,現在就算想趕回來也難了,遠水解不了近渴。西北部的那一百萬精銳人馬撤回也來不及了,能撤也不敢撤,那是防範韓國的。
燕國到了這個地步,北部尚有大軍防範韓國,宋國真要把那一百萬精銳給調離了,無人守邊,內部空虛又有蒙山鳴肆虐,用屁股也能想到韓國會攻誰,難道韓國能放着輕鬆便宜不撿還要去和燕國北部人馬去拼?
所以西北重兵不能撤,可如今國內面對蒙山鳴的大軍誰人能擋?
羅照手捏三百萬精銳,卻要坐視宋國遭遇浩劫,怎能不成爲宋國的千古罪人,朝堂上誰還敢幫羅照講話?
他可以想象,羅照這些年的英明算是徹底栽在了蒙山鳴的手上!
失神中手腕一緊,紫平休擡頭一看,發現皇帝陛下抓住了自己手腕,並一臉懇切道:“丞相之前所言果真一語成讖,可見丞相之明鑑,陳少通領軍之事,朕現在就準了,料朝臣也不會不同意,丞相當即刻讓陳少通速去應急,以待羅照率大軍回援!”
“……”紫平休欲言又止,腸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這時間也選的太好了,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這個時候湊到皇帝面前提這事,哪怕是稍微晚一點提及也好啊,這下好了吧,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問題的關鍵是,兩百萬精銳人馬尚擋不住蒙山鳴,自己女婿糾結一些烏合之衆也配和蒙山鳴交手?這不是打着燈籠找屎嗎?
自己的女婿,又是自己提議的,陳少通一旦戰敗,他責任甩都沒地方甩,非得被一起拖下水不可!
這讓他如何能答應?
可是軍國大事,君無戲言,君前也同樣無戲言,有些話說出來了是收不回去的。
牧卓真滿臉真誠期待地看着這位丞相,他當然知道這位丞相多年來經營的勢力非同小可,這個時候是要逼這位丞相窮盡一切能量來應急了。
紫平休啞了半會兒,一張老臉神情呆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絕路,無法推辭,心裡在咒羅照祖宗十八代。
實在是敗的太突然了,敗的太痛快了,敗的讓人措手不及,把他這位丞相也給砸坑裡了。
他最終只能艱難領命道:“臣遵旨!”
……
直逼燕京的宋軍仍在前行,道路旁的樹下,接到戰報的羅照搖搖欲墜。
想到宋國將要面臨的形勢,想到朝堂上可以預見的壓力,想到自己付諸心血的戰略將要功虧一簣,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羅照突然一把緊抓心窩部位,心絞痛的厲害。
不幸料中,蒙山鳴果然是以水攻,希望是自己判斷錯誤抱以的最後希望破滅,這邊傳給江防人馬的緊急軍令還是慢了一步,江防大軍全軍覆沒!
“大都督!”蘇元白一把攙扶住他,正要施法爲其調理氣息。
兩眼發黑、嗓子眼發甜的羅照已是怒急攻心,“噗!”一口血未能憋住,噴了出來。
“大都督!”衆人驚呼。
經過緊急搶救,被扶躺在樹下的羅照終於舒緩了過來,貌似奄奄一息冒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命前鋒人馬加快行軍,攻破燕京後雞犬不留,屠城!以挽我大宋民心士氣!”
道理很簡單,蒙山鳴掃平了宋國兩百萬精銳,宋國掃平了燕國的國都,也能拼個不吃虧!
關鍵是這樣一來他也能給宋國朝廷一個交代,否則什麼目的都沒達到就這樣空着手回去了,還害得宋國陷入如此險境,讓一直以來頂住壓力堅持己見的他如何交代?他真的沒辦法給朝廷交代。
他能想象到接下來朝廷必然是逼他撤兵回援,怕是連皇帝都要逼他,所以他要搶在這之前拿下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