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故人
回目去望,可見神風漸散。
自七十九日前而起,至今日而終,太素正宗不再維持陣法運轉,隨神風散去,南瞻寶洲終於真正一覽無遺地曝露在天日之下。
但這並不代表南瞻洲成了可以肆意出入之地。
垂目四掃,可見海面之上已有薄薄晦霧升起,豐遠流沉下心神細細探查,仍不能查知那霧氣從何處來,又緣何而來,微有感慨:“七十九日之期恰是不早不晚,掌教師兄果然料事如神。”
太素散去大陣,此時進入南瞻洲可謂暢通無阻,但想出南瞻洲時恐怕便不是那麼容易了。
那霧氣雖還不成規模,但誰也不知會否哪一刻便會忽然洶洶涌起,彌天覆海,將南瞻洲重新化作禁地。
太素正宗進入南瞻寶洲的門人也早已在數日之前便陸續由生門退出,無論有何緣法,太素正宗一概不問,如有派不上用場的收穫想要上繳宗門,宗門也會兌下善功足數。
就連太素閣都臨時開到了此處,與借道出入南瞻寶洲的散數修士做起了買賣,生門爲太素所開,這生意也獨太素閣一份,自是做得紅火。
畢竟即使南瞻遍地珍寶,想要從中尋到自己所需也不是一件易事,亦非人人有太素如此宗門做爲倚靠。
許莊擡指一點,飛去一張符籙,將原本法旨替下,勸誡後來者勿再擅闖南瞻。
豐遠流不由道:“師弟倒是善心。”
許莊聞言只是淡淡道:“廖表心意便是。”
太素正宗動作從不遮掩,稍微有識之士便知如今再入南瞻或者多做逗留不是明智之舉。
但總有人貪心不足、僥倖心理,亦或夜郎自大……想要冒險一搏,有此一道符籙,或許便能勸退些命不該絕之人。
豐遠流點了點頭,沒再多說,許莊垂目望去,此時除他足下這一座法壇外皆是如火如荼,道兵力士在天工鬼斧道人帶領下拆除法壇,各方陣門撤去之後,也要往此匯流,由三殿長老清點門人,太素閣索性還未收停……
來時雷厲風行,走時卻多了幾分繁瑣,瞧來還需一二日時間,許莊本無不耐,心中卻忽有微動,沒由來生出了先行離去之意。
他是一門鎮守,但論資歷尚淺,還輪不到什麼事情都由他來調度,先走一步倒也無妨……
略略思索過後,許莊有了主意,只是還未啓聲,兩人皆有所感擡首,可見天邊一線飛煙當先,帶領道道遁光、數座飛舟團簇而來。
闖入視界之後,那一線飛煙忽然脫離,遁速加疾,只片刻間便到了面前。但見煙嵐飛逸,一名面色有些蒼白的長髮道人行出,原來是張庭仙。
張庭仙修道年歲在許莊豐遠流之上,倒是不見拿大,先掛起一抹微笑,喚道:“許師弟,豐師弟。”
許莊眉頭微微一皺,先是回了一禮,口喚:“張師兄。”豐遠流卻冷不丁道:“你的傷還未痊癒?”
許莊豐遠流皆知曉張庭仙在與葉玄章鬥法之時受了傷,只是沒想過去兩月有餘,竟似乎不見好轉。
張庭仙不僅面色蒼白,氣息亦有些不穩,這對《太素真形經》修行到了元嬰大成境界的修士而言簡直不可思議,如此狀態自然瞞不過二人,只是許莊不如豐遠流般與張庭仙熟識,是以沒有發問。
張庭仙面上笑容略有轉苦之色,也不遮掩,從袖中露出手掌,這時兩人才赫然發現,他三指半掌宛如朽木,既動彈不得,也無半點生機。
“這!”豐遠流面色微變,肉身乃是修道之寶筏,想要煉就元神,軀體定不能有絲毫損傷,張庭仙如此傷勢,恐怕已經影響了道途。
豐遠流沉聲道:“我有再生血肉白骨之大丹,將此手斬了,再以丹藥重生,蘊養百年或有可能圓滿。”
續接殘肢、斷肢重生或許不是易事,但對太素、對豐氏、對元嬰真傳而言都不難做到。
真正難的是,修爲達到元嬰三重這般境界,修行的還是上乘道法,肉身早可稱之‘道體’、‘太素仙體’之類的先天神異,與天材地寶都無什麼差別。
如此修士的肉身,即使設法重生,耗費苦功蘊養,也未必能夠再得圓滿。
“不必了。”張庭仙微微擺手,苦笑道:“我這指掌不僅化爲朽木,還在不斷纏食我的生機,雖被我以玄功煉化,但終究還是被一絲死氣傷了本源。”
豐遠流面色一變再變,咬牙道:“葉玄章……”
張庭仙按了按豐遠流肩膀,朝二人道:“我這番敗在葉玄章手下,不是意外。”
“葉玄章傷我的道術厲害非常,不僅能傷修道人寶體,滅生機,害本源,而且攻勢奇快無比,已超出了元嬰修士的應對範疇。”
“我雖極力反應逃脫,仍被他傷了半掌,便落得如此下場。”他鄭重道:“日後你二人若與他對上,切記謹慎以對。”
豐遠流聽他此言不由皆是面容一肅,許莊亦目光微凝。
世間神通道術或具各種玄奇,但能有超乎本身境界之威能,除道術本身上乘之外,修行者定也是天賦異稟,葉玄章能有如此神通,其人道法之高絕對不容小覷。
“葉玄章或許是急切闖過神風,才顯露如此道術傷我,可惜我本事不濟,否則當能試探出他更多手段。”張庭仙輕嘆一聲。
豐遠流冷聲道:“葉玄章有何手段暫且不談,你這傷勢如何處置?”
張庭仙微笑道:“師弟不必憂心,掌教師兄已傳法旨予我,令我回返宗門之後前去見他,想必掌教師兄會有安排。”
豐遠流面色稍霽,許莊卻覺張庭仙目光深處不如面上一般樂觀,只是許莊也無襄助之法,只得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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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他們這般正處元嬰大成或者關隘的修士而言,涉及道途略顯敏感,話至此處三人談興皆不甚高。
寥寥再敘幾句之後,張庭仙便藉口配合長老整點人手離去,豐遠流正待尋個藉口,許莊忽道:“豐師兄。”
見豐遠流面露疑色,許莊緩緩道:“我忽有所感,也許修行到了關鍵時候,這便欲先行一步返回宗門了,諸般調度或許要請師兄稍作留意。”
“也好,無論如何還是修行緊要。”豐遠流沉吟片刻,應道:“此處不僅有我,諸位師兄弟皆在,倒出不了亂子,師弟儘管先行便是。”
這一番陣仗下來,許莊與這位心高氣傲的師兄倒是親近了些許,微笑拱了拱手,言道:“謝過師兄,這便告辭了。”
豐遠流微微頷首,言道:“預先祝賀師弟煉就三重,元嬰大成了。”
許莊哈哈一笑,沒再客套,卻倏然將身一搖,化作一道煙炁沖天而起。
“萬化遁法?”豐遠流眉頭一挑,他聽聞這位師弟,極擅五行遁術,將一門尋常遁法修行到了比擬上乘道術的境界,卻沒想到他忽然顯露一手太素遁法。
豐遠流遙遙望去,見那煙炁很快消失在了天際,忖道:而且修行已稱不上疏淺……不愧修道奇才。
……
豐遠流確實不是錯覺,許莊坐鎮生門期間,無暇增進修爲,閒來便是參悟道術。
他雖有許多道法需要修行,許多神通需要精進,但並不妨礙他拾起更多功課增厚自身道法累積,習得《太玄開天大羅經》後更是如此。
以他如今道行,修行道術完全信手拈來,何況以他太素道法之高深,一門《太素萬化遁法》,只這幾十日間,許莊已從無到有,臻至六七重境。
以此遁術,許莊身化煙嵐遁行於雲中,忽聚忽散,忽隱忽現,隨意施展體驗之中,竟然又有所悟,不知不覺便已到了雲夢澤上,再行半刻,忽然聽聞朗朗之聲響遏行雲。
許莊心中一動,落目望去,只見陸洲近處一座小島之上的道場,一衆小道在一名樣貌並不陌生的長老教導之下,正搖頭晃腦,誦唸道經。
“原來又是一代外門弟子。”許莊只是稍一思索,心中便有了數。
太素並不隨意招收門人,無論什麼來歷,就算是門中巨室弟子,也要到虛形觀中先學道兩年,經歷各種考察才能拜入外門。
就是如此,每代外門弟子仍是極衆之數,尤其還有許多幼學童子、稚齡少年,不得不分而管教,似這般聚有近千名小道修行的島嶼、靈峰、道院……太素門中還有許多。
許莊原本不欲再做留意,只是目光掃過,心中卻忽然輕疑一聲。
只見那千衆小道之中,一名神色認真的小童目光緊緊盯着手中道經,口中一板一眼隨着同門誦唸不止,而他髮髻之上,卻正斜斜簪有一隻玉竹。
原來是許家後代出了有修道天賦,有向道之心的孩童,只是不知爲何,這小童兒卻沒尋到許莊之處,而似乎是自己努力拜入了外門之中。
不過這童兒……資質似乎也算不得上佳,即使在這些外門小道之中也顯得平平無奇。
許莊心中轉過念頭,忽將遁光一收,落下了雲頭。
朱堂本來目光落在一衆唸誦道經的小道之中,耳後忽然傳來一聲,“朱執事,許久不見了。”
朱堂先是駭了一跳,繼而察覺這聲線十分熟悉,朱執事這稱呼也許久未曾聽聞了。
朱堂回過首,目光一喜,頓時起了身來,揖手禮道:“許……道妙尊者,確實許久未見了。”
許莊微笑道:“朱執事客氣了,你我不是向來師兄弟相稱麼?”
朱堂微微愣了一愣,面上喜色更甚,笑呵呵道:“是極,是極,許師兄,是師弟生疏了。”
許莊點了點頭,問道:“我單知執事辭去庶務堂的職務,領了個閒職,沒想原來是外門長老。”
朱堂笑道:“哎,不怕師兄笑話,我這些年來也算開枝散葉了,領這外門長老之職本是爲了方便教導晚輩,結果倒覺爲門中培養弟子也有些閒趣,索性便做了下來……”
如今也數十年了。
朱堂也不待許莊應話,便問道:“聽聞師兄有要務在身,怎麼忽到此處?”
許莊也不多講虛言,朝衆小道中一指,問道:“那童兒喚做什麼?”
朱堂朝許莊所指尋去,答道:“那童兒喚做許至——”
說到此處,他怔了一怔,面上堆起笑容,言道:“這孩子雖木訥些,但不失勤勉,聽道也是極認真的,日後當有一番成就。”
許莊聞言只是微微一笑,道了句:“原來如此。”
朱堂心中念頭轉了轉,問道:“今日恰是授業之時,待衆童子誦完道經之後便要開講,師兄既然到來,不如予童子們講授一番道法?”
“師兄道法之高名揚神洲,能得師兄傳道,對這些童子而言定有天大的機緣。”
“哦?”許莊訝然瞧了朱堂一眼,知道這是他尋了個由頭,讓自己予許至面授機宜,自然對他座下這些小道也是極有好處的。
不過許莊並無此意,其實無論許至是否持玉竹來尋許莊,許莊都不至於視若無睹,但若耳提面命、盡心教誨,既不是許莊性子,也不合許莊對培養晚輩修道的理念。
稍微透露些許訊息,已算是對許至足夠照拂了。
許莊微笑道:“這番來得突然,也無事先準備,講道之事便做罷吧。”
不過沉思少頃,他仍是道:“不過留個機緣倒無不可。”
此時道經誦唸方至尾聲,留意到講道臺上多了一名軒朗道人,不少小道目中露出好奇神色。
許莊微微一笑,忽然縱起一劍在講道臺後石壁之上一斬,留下一道如欲直衝雲霄般的劍痕,無形劍氣自裡肆逸而出。
“這是我方纔草創的一式劍法,我會報予門中,如哪位童子從這劍痕中能有所領悟,便可令其參習上乘劍術。”許莊道:“當然,凡我太素外門弟子一視同仁,朱執事勿怪。”
朱堂忙道:“哪裡哪裡,師兄氣度,師弟唯有心折……”
許莊微笑擺擺手,忽然朝他囊中一點,落了什麼入內,這才道了一聲:“去也!”
朱堂擡首望去,許莊已經身化煙嵐直入雲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