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黃界之廣,低階修士窮盡一生也難能走遍一洲之地。
但對於元神真人而言,即使元識不能遠覆,可若風雲一動,便絕難逃真人法眼。
太素並無遮掩天機的想法,是以在各地飛書相傳,風聲席捲八方之前,其實已經等同昭告天下。
不過無論各家反應如何,日月輪迴仍是往常,很快便是一日一夜過去,而太素正宗的知客道人卻已忙碌起來。
“此爲我少陽派祖師應少宗真人親筆賀書,煩請知客送到。”
“應少宗,豈不是三千八百年前的風流人物……”知客道人也是個見多識廣的,此時仍是眼界大開。
元神真人已是仙神一流的人物,在三宗六派之中都要位列祖師,即使有名聲留於歷史,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
接連聽聞這些名號,知客道人不禁與有榮焉,從眼前道人手中接過玉箋一頁,才發覺手心微溫,連這僅僅爲賀書之用的玉頁,都是修道人的寶物……
“尊者放心。”能爲正宗之知客,自是有眼力見的,眼前之人氣息不難分辨,知客道人行了一禮,言道:“貴派賀書貧道一定帶到。”
應天霄微微點了點頭,又往雲霧之中的太素陸洲遙望一眼,不知泛起怎樣情緒,這才搖了搖頭,與知客道人道了聲別,化作一線虹光遁空而去。
太素正宗貫來並不奢張,道辰真人繼位大典都只是邀請了交好的玉霄派觀禮,此番道妙真人傳袍受印,更是返璞歸真。
昨日鳴鐘一十二響,今日便要舉辦儀禮,聽聞連天外各大道場,都只是降下法旨同慶,並未特意前來觀禮,知客道人本以爲今日十分輕鬆,卻沒想到今日才方紫氣東來,便已頻頻收受禮賀,少陽派應天霄已是第三位了!
似乎一夜之間已經神洲震動,各家各派都要派遣門人,不惜星夜兼程也要趕到太素正宗,哪怕只爲送上簡簡單單一頁賀書。
知客道人無暇感慨,吩咐道童將玉頁細心收好,又令儀仗力士打起精神,果然沒過半刻,又見大澤之上,竟有一匹白馬踏水而來。
一名鬚髮皆長,似乎本來瀟灑脫俗,卻披上了莊嚴法袍的道人翻身下馬,揖手一禮,奉上一枚寶盒,言道:“奉師門之命,爲貴宗道妙真人證就長生賀。”
“此爲我丹霞派祖師養生真人親選賀禮,煩請知客。”
知客道人連忙上前接過,口稱一定送到,那瀟灑道士這才翻身上馬,又再次踏波離去。
又是一位六派來使,這番更是送上了賀禮,雖然不知盒中何物,但是元神真人親選,定不可能落了下乘……
知客道人不禁道:“實在幸得玄門氣運所鍾,才降下道妙真人這等人物,壯我太素正宗。”
……
雲夢澤外,相隔數萬裡遙遠,望着那一匹白馬忽然躍蹄,步步攀升,很快縱雲而去,一位頂戴高冠的古拙道人收回目光,淡淡道:“連丹養生都親選賀禮送上,果然是一朝得道,八方雲動。”
丹霞派在神洲道門之中一直殊爲特殊,雖然同屬三宗六派,但丹霞派並不廣爲傳道,派中也是門風高潔,與世無爭。
似乎整個丹霞派都是閒雲野鶴,一心煉丹服餌的求道之士一般。
偏偏這樣的門派,竟然也能誕生丹養生這樣,在神州歷史上甚至未曾嶄露頭角,一心修行便能渡過了兩次災劫的不世道才。
如此道行,甚至已經隱隱趕超了丹霞派的開派祖師丹元子,稱作一派擎天支柱也不爲過,竟然爲道妙親選賀禮送上……
“上一位煉就元神的‘玄門第一人’,至今不過七千載,便已經渡盡三災,邁入陽真一關。”一頭三足怪烏停在道人肩上,口吐人言,緩緩道:“與他齊名者,更不必多說。”
“彼日今朝,彷彿歷史重演,由不得各家各派不加關注。”
道人並未反駁,目光更幽深了幾分,言道:“前有玄牝,後有道妙,又一對‘雙驕’煉就元神,甚至只用三四百載。”
“玄門氣運,究竟是回光之照,還是已經不可抑制?”
三足烏鴉道:“泰極生否乃是天數使然,我魔門近代英才也不見得就在玄門之下。”
“是麼。”古拙道人不置可否,仍是遙遙望着太素正宗,過了許久,才道:“道妙初成元神,確是試探他深淺的不二時機。”
“嘎嘎。”三足烏鴉怪笑道:“看來仇傾海也與你通過氣了,不過萬一他失手摺在道妙手中呢?”
“不過試探而已。”古拙道人淡淡道:“若是自身神智不清,又能去怪誰人。”
三足烏鴉又是嘎嘎怪笑一聲,他心中深深瞭然,元神已是得道真人,無論玄魔,都是道門祖師一流,到了這一階段,可便不是羽翼下的雛鳥了。
“不過畢竟是我顯靈門後進元神,若是真有萬一……”三足烏鴉怪笑之後,卻是陷入了沉思,不知爲何,他心中浮現出玄應真人的容貌,目光頓時沉了些許,忖道:“還是予他一點保障吧。”
——
不過一日光景,實在短暫非常。
自鳴鐘一十二響開始,太素門中便徹底沸騰起來,大日未上中天,正宗之中已是處處空空蕩蕩,門人已早早便自發趕往了祖師大殿。
登上天樞峰,眼前彷彿人山人海,即使祖師大殿別有洞天,仍叫袁皓不禁咂舌,言道:“上一次關珏小子的真傳儀禮,恐怕連今日盛況十一都未有之。”
關珏乃是一十三代真傳弟子,照理袁皓需尊敬些,不過關珏自入內門之後,常受周鈞提點,因此關珏又對周鈞執半師之禮。
而袁皓與周鈞可算情同手足,對關珏這看着成長起來的小輩,語氣自然也就隨意些。
此時周鈞正是與袁皓、秦登霄一道,聞言微微搖了搖頭,言道:“祖師儀禮豈是真傳大典可比,須知鳴鐘一十二響之後,多少門人放下手頭功課,多少高修都自關中而出,只爲瞻仰真人風采。”
秦登霄微微點了點頭,莫說其他門人,即使他與袁皓身爲許莊座下弟子,也是振奮嚮往,欣喜萬分,昨日就已匆匆趕回了衝雲峰去,可惜的是,恩師並未直接回到洞府之中。
“是啊。”袁皓面上卻忽然現出一分傷感,言道:“可惜大師兄沒能見到這一幕……”
此言一出,一時叫人默然,片刻秦登霄才輕輕拍了拍袁皓肩膀,說道:“師兄只是隨嫂嫂去了西宿,來日未嘗沒有再見之時。”
“也是。”袁皓也是常人眼中的高修了,調整心緒不過一瞬,何況今日乃是恩師大喜,不是緬懷之時,振作起精神道:“我們先到殿前去吧。”
三人不是門中真傳,也是許莊座下弟子,自然是要列於人前的。
隨值役弟子指引到了殿前,又同左近相熟的門人,真傳弟子打過招呼,這才站定下來,袁皓不禁擡目打量,卻見祖師玉像之下已靜靜站着三人。
居中而立者,自是當代掌教,道辰真人,門中自然無人不識。
左首而立者,卻是一名三旬模樣的威嚴道人,氣息宏大猶如淵海,絲毫不加掩飾。
而最後一位,竟是一隻金絲虎兒,似模似樣穿着道袍,揹負桃木法劍,不過只瞧其立在道辰真人右首之處,便絕沒人敢覺得詫異。
“這恐怕都是門中祖師吧。”袁皓不由朝殿中祖師玉像尋了一圈,只是沒有尋到相似面貌。
這時相隔幾位的妃凡煙淡淡道:“還不噤聲,豈可妄議祖師?”
話雖如此,話裡卻已透露出了這兩位身份,周圍幾位真傳弟子目中不由流露出嚮往之色。
不過直到此時,已沒人再隨意敘話,在一片肅穆之中,所有人靜靜等待着天時到來。
直到三刻之後,才聽聞儀仗弟子唱道:“時辰已至,恭請道妙真人。”
隨此聲落,便聞鐘鳴再響,仙樂自生,殿外忽有動靜響起,如潮浪陣陣一般,由遠至近傳來,原來隨儀仗隊伍與許莊踏入大殿,所過之處兩側弟子便齊齊禮喝:“恭賀真人證就元神,長生久視!”
一衆人只覺胸臆之中莫名澎湃,隨着隊伍來到殿前,頓時齊齊跟隨喝道:“恭賀真人證就元神,長生久視!”
“求道者當如是!”周鈞隨衆齊聲禮賀,目中流露出無窮神往,不禁暗念一聲,卻沒想心中忽然冒出一句:“你們這點禮賀又算什麼!”
周鈞心中生出不快,正欲令五行童子莫再出言不遜,卻聞五行童子哇哇大叫道:“羅天喜賀!羅天喜賀啊!你知不知道羅天喜賀!我都沒有真正見過……”
此爲太素儀禮,殿中盡無外人,許莊並未收攝氣息,隨他走近,道辰真人兩側道人心中也不由生出訝然,唯有道辰真人神情自若,取過三線仙香引燃,交到許莊手中。
許莊微微躬身接過仙香,再上前一步,朝門派祖師、開派祖師、中興祖師各一禮,這纔將仙香供入香爐之中。
見此,儀仗弟子齊齊唱道:“恭請掌教真人傳袍授印!”
道辰真人微微一笑,已供奉在案上的玉盤,交到許莊手中。
玉盤之上疊置了一件素色道袍,一枚方形小印,分別是祖師法袍、上法殿主法印,許莊早已知曉,不過真正見到此二物,心中還是微微一訝。
這一件祖師法袍,竟然似是法寶,要知道凡煉就元神者皆有此法袍一件,總不可能厚此彼薄,難道皆是法寶?
不過值此時,許莊自不可能發問,接過玉盤之後,再交由跟隨着自己的儀仗童子,自身朝道辰真人禮謝。
自此禮成!伴隨儀仗弟子唱聲,殿中所有人再度齊聲禮賀:
“恭賀道妙真人證就元神,長生久視!”
“嗯?”伴隨此聲,忽然殿中幾位真人,包括許莊齊齊心中一動。
只聞九天之外,忽有一聲遙遙傳至:“顯靈門仇傾海爲賀道妙真人證就元神,長生久視!特來了結因果!”
此聲此言,雖然尋常修士難能聽聞,但在幾位真人元識之中卻無比分明,更是肆無忌憚,不加遮掩,堂皇在天下衆多高人眼下發生。
這無疑等同對許莊,乃至對太素正宗赤裸裸的挑釁!
許莊目光微微一眯,道辰真人卻面不改色,先由儀仗弟子宣告禮畢,所有門人秩序退場,這才淡淡朝許莊介紹道:“師弟,這兩位乃是越真人、甘真人。”
煉就元神之後,許莊自然不能再對門中祖師沒有了解,在掌教雲宮之中,道辰真人已使他對本來僅從記載之中才能獲知的衆多祖師形象瞭然。
在道辰真人左側這一位越真人,本名越逸客,乃是九代祖師,也是門中巨室越氏之祖。
而右側這一位許莊曾見過的金絲虎道人,居然是一十一代祖師,在元化真人之後煉就元神的甘真人。
許莊見他如此,也只得應言朝兩位真人行禮,口呼:“見過越真人、甘真人。”
雖是隔代祖師,但同爲元神真人,輕易不會拍資論輩,即使並不熟絡,通常也是以真人代稱。
越真人微微頷首,甘真人倒是笑嘻嘻道:“恭喜道妙子,你之成就比我想象還要快上許多。”
許莊只得微笑拱了拱手,對眼前這位金絲虎模樣的甘真人,他仍有些驚奇,以他的道行,竟也瞧不出來她爲何是這般模樣,當然也有身爲同門,不好肆意窺視的原由。
同兩位真人行過了禮,許莊這才問道:“掌教師兄,魔門狂徒竟敢公然尋釁,我是否即刻迎擊?”
道辰真人否決道:“師弟,儀禮雖畢,但你還要受真君召見,此事請兩位真人出手吧。”
許莊眉頭微皺,卻道:“仇傾海以了結因果爲由,若由兩位真人出手,恐怕反而不會應戰。”
越真人緩緩道:“但此魔已經公然尋釁,若不出手教訓,恐怕有損我太素威嚴。”
許莊沉吟道:“師兄,或許我可以法身迎擊魔賊,無礙拜見真君。”
“哦?”道辰真人目光一閃,緩緩道:“師弟單以法身應戰,可有把握示以雷霆之聲威?”
許莊只是淡淡應道:“定不墮我太素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