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袁皓不由朝上一望,旋即微微聳了聳肩,竟真毫不猶豫爆退而去。
幾乎緊隨他的動作,天中幽河陡然發出咆哮,上千頭骸骨、魂靈衝出水面,嘶吼間紛紛自爆,一時巨大的威能在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中轟然迸發。
“這就是冥河宗的神通麼?”袁皓雖未回首,卻對形勢瞭如指掌,這般手段與那賊子倒是如出一轍,只是那些骸骨、魂靈自爆之後,化作一片滾滾濁雲,又被幽河捲入其中,緊接幽水浪潮翻涌,不過片刻,那些骸骨、魂靈便又重新凝化出來,竟是一個不少。
袁皓眉頭不禁微微一皺,顯然瞧去雖是手段相類,其實兩者之間,不僅威能仿若雲泥,還是得到真傳與否的差別。
不過秦登霄卻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袁皓一哂,化作劍光疾馳而去,還順勢一抓,捎上了沒有飛出多遠的許至。
許至已經發現兩人身份,倒不曾抗拒,只是此時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已在幽河的爆發中潰散開來,不由啓聲道:“袁師叔,這是?”
袁皓呵呵一笑,只道:“瞧仔細些,要動真格了。”
許至聞言,不由回首望去。
作爲許莊親傳的唯一一位上品金丹弟子,數百年來,秦登霄名頭漸盛,不是依託許莊的名號,而是因爲揹負這個名號,走到何處總如鶴立於羣,備受矚目。
可想而知,他的名頭是在怎麼樣的處境之下闖蕩出來。
能夠見識他與魔門高人的鬥法,由不得許至不加期待。
雲天之上,秦登霄對幽河的爆發,早有預料,他並沒有嘗試強行鎮壓,卻是順勢一收神通,將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散去,收回了幾分法力。
冥河宗來到玄黃之後,氣焰便十分囂張,門人行走四方,頻頻與人交手爭鬥,自然難免顯露出一些招牌神通。
似是應了冥河之名,其中最爲引人注目的,便是這幽河神通,與另外一種血河神通,雖不可能真正瞭解到其奧秘所在,但些許特徵卻是不難知曉。
據秦登霄所知,冥河宗修士催使這些骸骨、魂靈,應是殺戮修士所煉,若是正常馭使,倒是不難應對,但若化入了那幽河之中,便已成了那幽河的一部分。
因此那些骸骨、魂靈自爆,不僅威勢甚大,其所化濁氣往那幽河之中一滾,便又重新化生出來,雖然不知耗費的是法力還是何種代價,卻頗有些頗有些趕之不絕,殺之不盡的味道。
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雖能將這幽河拘住,但若不能將之煉化,反是徒耗法力,所以想要破此神通,還需另尋他法。
秦登霄念頭轉動,面上卻不改色,收起神通,起決一指,頂上罡雲之中飛出一杆小旗,當空輕輕一搖,頓時涌現團團純白氤氳,瞬間瀰漫滿天,將那幽河兜入其中。
這豈不正是許至方纔運轉的道術?只是與之相比,秦登霄不僅造詣更深,還有法寶相助。
此寶乃宗門所賜,本是太素元真所煉成的圓滿禁制法器,喚作太素元真煉形旗,到了秦登霄手中,又蘊養了兩百年有餘,才機緣巧合生出靈性,昇華寶禁,化作了幻形法寶,如今已是秦登霄手頭最稱手的寶物。
太素元真煉形旗展開威能,頓時升起迷霧重雲,茫茫一片,不見天日,連那幽河的潮浪之聲,似乎都斂去了聲息。
事實也正如此,對方纔方脫離擒拿,又入重雲之中,倒是不見急切,反而收攏幽河,聚作一團,擺出了守勢。
秦登霄見狀亦是不動聲色,卻又將旗一搖,重雲之中頓似滾沸一般,傳出悶雷似的大響,煙嵐緩緩旋轉,那道幽河隨機應變,竟便逆勢而動。
幽水雲氣,有如兩盤大磨,轟隆隆扭絞一處,其間頓時有細密的水珠源源不斷飄散出來,泯滅無形,顯然在兩人的角力之中,秦登霄瞬間便佔據了上風。
煉形旗的精髓,便在一個煉字,施展開來似是困禁之法,實則卻是一等一狠辣的煉化之術,對方依仗幽河雖然能夠抵擋,但若照此下去,被煉作無形也不過早晚之事。
幽河之中,一名高冠道士負手而立,若有所思望着上方。
他相貌可算英俊,只是雙目凹陷,使得氣質有些陰沉,一身黑袍直垂,沒有絲毫褶皺,更顯詭異。
在他之旁,有一隻元嬰神色兢兢,似是見勢不對想要啓聲,被他斜睨一眼,卻是當即閉嘴不敢再言。
他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柳長老,江某許下了承諾保你不死。”言罷便不再理會,而將視線投回了天中,忖道:“太素興起時日雖然短暫,終究也是正宗,果然不可小覷。”
江道人是個傲而不矜之人,雖然不過交手幾個回合,他已察覺對方道法隱在自身之上,不過還不至於令他不戰而潰。
“想要破局,需先尋到此人的位置。”他目光一閃,起了個決,幽河之中忽然升起數具骸骨,並且隨着幽水攀纏而上,漸漸化作幾名形貌不同的修士。
他猛地一掀幽河,感受壓力隨之加劇,知曉已經牽動了對方注意,當即低聲一喝:“去。”
應聲幾名骸骨所化的修士頓時架起遁光,四面八方散去,一入雲氣之中,又顯露出了不同的護身靈光,竟真闖入了迷霧之中消失不見。
江道人面上露出微微笑意,這幾具骸骨修士,自然破除不了對方道術,但是在幽河的牽制之下,遁逃出去卻是不難,對方定會出手阻截,那麼……
下一瞬間,他目光如電朝東望去,遁往此方向的骸骨修士,首先斷去了與他的關聯。
江道人感應着骸骨修士道道滅去,罡雲之中似有神通運轉到了極致,終於捕捉到了對方的氣機。
“喝!”江道人奮聲一喝,幽河之中嘩啦潮響,猛然啓動,竟是不顧被煉化之勢的加劇,洶涌咆哮着奔騰而去,須臾間便趕到了秦登霄氣機出現之處。
到了此間,他仍不見到秦登霄影蹤,卻沒絲毫耽擱,心念一起,罡雲之中照出一道光華,緊接似解體般,化生數百,朝四面八方疾射而去。
“當!”
雲氣之中,傳來一聲擊鳴,他的道術果然擊中對方。
江道人長聲一嘯,幽河霎時掀起滔天浪頭,似要擊碎崖岸一般,悍然拍了下去。
然而下一瞬,他卻驚覺太冥萬骸幽海撲了個空,面上不由露出愕色,緊接只覺眉心狂顫,雙耳嗡鳴,不禁眼瞳一縮。 千鈞一髮之際,他猛地一搖罡雲,飛出一道玄妙非常的符籙,神華微微一閃,便要一道烏光由裡而外擴散開來,一丈、三丈、十丈……
恰到十丈開外之時,天地間猛然爆發出恐怖地青紫雷光,斯須交替閃耀不知幾萬千次,似有神雷如雨一般轟擊在此,萬頃幽河驟然崩裂,升起漫天水珠,彈指又被雷光蒸發,騰起無數濁氣,再被煙嵐一磨,頓時化去無形。
“咳!”江道人親眼看着太冥萬骸幽海化去,只餘周身十丈方圓,溘然一口精血噴了出來。
太冥萬骸幽海不是尋常神通,每一滴幽水,無不是辛辛苦苦煉化出來,每一具骸骨、每一道魂靈,無不是捕捉天魔、殺戮修士煉製而成,太冥萬骸幽海破去,自己的數百年苦功似也化作了飛灰。
再轉瞬,烏光接着朝外擴散,將雷光吞沒,將雲氣驅逐,保住了他的性命,卻也無濟於事了。
“該死——!”江道人目眥欲裂,死死望着天中,隨着烏光擴散,一道煙嵐忽然現身,朝外疾馳而去,直到數千丈外,似是發覺烏光已經停止擴散,這才停下飛遁,迴轉過來,只見飛煙飄去,行出一名青年道士,悠悠望來。
“我當閣下,真個囂狂至斯,不僅包庇兇犯,還敢動用元神道術。”秦登霄語氣緲緲,嗤笑道:“原來是耍些模棱兩可的伎倆。”
“呵。”江道人冷笑一聲,問道:“難道尊駕不是行五十者笑百步?”
什麼模棱兩可的伎倆,不過是那些已經走上了外道之路,修爲超出了尋常元嬰修士範疇的人物,所煉製的道術符籙。
但是世間外道之路,也不是那麼輕易便能走通的,這些人走上如此道路,便是爲了成道而作積蓄,輕易豈願動用法力,所以像這等人的道術符籙,甚至其本身,其實基本不會出現在世上。
江道人能有這麼一道道術符籙護身,自然是有原由的,但是在他看來,對方的雷法顯然也是如此。
秦登霄不屑一笑,他的神霄一炁轟天雷法,乃是一氣轟出渾身法力的恐怖道術,自是威能無匹,他之所如此輕描淡寫,卻是因這些年來,爲能運轉此術,無數番鑽研才尋找到的法門,耗費的卻不是他如今的法力。
當然此中道理,卻不需與對方多言。
“交出兇犯元嬰,束手就擒吧。”秦登霄淡淡道:“犯下如此罪孽,還敢負隅頑抗,唯有罪加一等。”
“罪加一等?”江道人冷笑道:“你們太素正宗,治我冥河正宗的罪?”言罷身形一晃,竟是忽然化作一道烏光疾遁而去。
“冥河正宗?”秦登霄雙目微微一眯,冥河宗傳出名聲以來,他還是首次聽聞冥河宗的門人自號正宗,這可不是張口即可說道的,難道真有純陽鎮教?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太素傳下道統至今,威嚴豈容輕易觸犯。”秦登霄念頭一轉,暫將按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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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不急不忙,還有閒暇敘話,是因江道人身上的烏光還未消散,但是容其走脫卻是不可能的。
“袁師兄,你先帶師侄回返門中。”如今是真刻不容緩,秦登霄沒再搭理袁皓,留下一具傳音,當即架起煙嵐直追而去。
兩人一逃一追,山河猶如移轉,疾退而去,不片刻已入東海,再轉眼神洲都已消失在了天際,江道人身上烏光驟然一陣撲朔,似乎已經到了消散之時。
秦登霄目光頓時一閃,罡雲隱隱運轉,已然輒待雷霆一擊,江道人卻忽將身一折,落往了一處海島。
“哦?”秦登霄瞧他動作,指尖微動,正欲激發道術,卻見江道人落到半空,竟是兀然消失不見。
秦登霄不見驚色,反而冷聲一笑,“果然還有蹊蹺。”
他不假思索朝下落去,間途感到禁制守護,只是振聲一喝,身上浮現白光,悍然朝下一撞,彷彿撞碎了什麼屏障,瞬間強行闖入其中。
只見眼前靈光破碎,那島嶼恍然消失不見,海面之上竟是隻餘一個漆黑的漩渦,江道人卻已消失不見。
秦登霄面色微沉,目光掃過漩渦,只是頓了一頓,竟便化作煙嵐一道投入其中。
一入漩渦,秦登霄只覺天旋地轉,彷彿真落入了旋轉不斷的渦流之中,卻又不可視聽,但他不曾慌亂,而是定神感受,知曉這是處於某種傳送之中,於是靜心等待。
卻沒想到一等便是良久,秦登霄知覺都快混沌了,才忽然脫身而出。
他精神一振,立即升起罡雲,警惕起來,卻沒等到預想之中的襲擊。
江道人臨虛而立,負手微笑道:“小赤元胎洞天,恭迎尊者大駕。”
“這是……”秦登霄放眼一望,目中頓時露出驚詫之色,只見山河延綿而去,竟是一片血色。
不錯,全然一幅血色,山是肉山,地是血泥,河是血河,目光所及之處,無不如此!
秦登霄眉頭深深擰起,又擡目一望,天色湛藍,與這血肉大地顯得何其違和,但更緊要的是,以他道法修爲,已可穿透大氣,望見幽邃無比的深空。
“什麼時候,隨意一顆天外星辰也可稱呼洞天了?”秦登霄冷笑道。
江道人不置可否,只道:“尊駕倒是依然盛氣凌人,不過在我冥河宗的地界,是否當嚴慎些?”
“哈。”秦登霄忽然一笑,言道:“我不知曉,閣下引我至此有何盤算,但……”
“伱當本座,是真由你算計不成?”
江道人眉頭微微一皺,便見秦登霄大袖輕抖,落下一道法旨,拿在手中。
“恩師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