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
應少宗長聲一喝,一手收法訣歸於胸前,一手卻是朝着虛處一握。
經過漫長的較力,他終於感到‘對手’生出一絲鬆懈,斷然法力全出,終於將那拘住之物從虛空之中摘了出來。
一點靈光自無而有,落在應少宗的掌間,許久才見散去,卻是一隻似是未經雕琢的樸質銅鏡。
鏡面之中,映照出應少宗的容貌,他雖雙目垂闔,仍是微微一笑。
“好寶物。”應少宗將那銅鏡拿在掌中把玩,只覺愛不釋手,不禁讚道:“不愧天人功果造化之物,此行——”
他頓了一頓,心中不禁想道:“此行能夠得此至寶,縱是取不回太羲赤輪劍來,也絕不能算是無功而返了。”
此言絕非信口開河,要知此鏡神妙若叫世人知曉,對於少陽而言,甚至可能等若懷璧之罪,定會引來羣狼環伺,甚至導致滅宗之禍。
應少宗思及此處,便要翻掌收起銅鏡,然則眼光仍是不禁在那鏡面之中逗留一瞬。
不怪他也心神搖曳,此鏡對於元神真人而言,可能比之世間任何寶物都要珍貴!持此鏡者,能在鏡中映照出來元神之身,並且可將心識轉替到此身中。
如此,持鏡之人便能借助鏡中之身,體悟大道,提高道行,甚至推衍道法,鑽研神通……等等,除了不能積蓄元炁之外,凡是元神運轉之事,在這鏡中都能做到。
當然,因運轉鏡中之身,還要將心識轉替其中,對於元神真人而言,無論能做何事,鏡中鏡外其實並無區別,真正能使此物稱之爲至寶的是!
——以鏡中之身,無論體悟大道,還是推衍道法,都不會牽使元神本尊運轉,這是怎樣一種概念?
也就是說,元神真人即使劫氣纏身,三災臨頭,迫不得已選擇避劫法門,坐關之中仍可藉助鏡中之身提高道行,精深道法,而不會因元神運轉,招致避劫之法失效,三災徹底加身!
而這,意味着元神真人在此境中,不僅能夠避免日朘月削,反而還能逆勢上揚,甚至重生渡劫之望!
少陽派門中,本來已再沒有他人能有功至陽真之望,除了應少宗外,唯一一名二劫元神真人,早已困頓在了陽真大劫之前,成了冢中枯骨之輩。
但有此鏡在手,接續末路頓時有了可能,若他真能渡過陽真大劫,少陽立即便能倒卷日下江河,重展旭日東昇,躋身六派前列,甚至來日永世道業,都要增添一分可能!
更不用說,此鏡對於少陽後世載道之輩,仍然能有無窮助益。
這也是應少宗爲什麼,認爲此物之重甚至還在太羲赤輪劍之上,即使那是實實在在的三劫飛劍,無上法寶。
當然,對於少陽派而言,太羲赤輪劍的貴重,還有更多原由,除非逼不得已,應少宗總不能輕易言棄。
收起銅鏡,應少宗略略調息一番,也便恢復全盛,回身望去,忖道:“再進前去,就是十六重天了。”
“我一路追來,處處留意,始終未與道妙遇見,看來此人確是直奔十八重天而去……”
也就是說,至多也就在這三重天內,便會撞上此人了。
應少宗輕輕一撫手背,若真要與此人對上,他並沒有太多信心,思來想去,能依仗者無非兩樣。
一者,他常年封閉眼識,乃是修有一門極劍神通,藏於其中,一旦出竅,數百年所積蓄的劍氣宣泄而出,二劫元神真人未嘗不能傷之。
二來,便是他這手背所寄之物,但是不到見生死時,此物萬萬不能動用……
應少宗面色又凝重了一分,但他早已做足準備,自然沒有退縮之意,按下思緒之後,頓時化作一道熾目劍光疾馳而去,未久,穿過天門而出。
一路行來,他已習慣了經過每一重天的變幻之感,幾乎瞬間自裡脫身而出,然而也正就是此時,一聲震顫星宇,動搖虛空之響,伴隨恐怖波動狂卷而來!
“什麼?”應少宗面色微微一變,當即將手在前一握,一道紫炁於他掌心旋現,似是抽空了撲面而來的強大能量,但下一瞬,他渾身猛地一震,連那頂上慶雲都似轉了一轉,似乎仍是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不過相比捲入其中,這點衝擊顯然並非不可承受,應少宗輕呼一氣,已是緩了過來,這是又有接連不斷的波動捲來,但是應少宗畢竟也是厲害人物,有了準備,自然不會再被如何。
他將法訣一拿,起了神通抵禦,這纔有了閒暇運起元識去‘望’,下一瞬,一幅震撼的畫面闖入他的元識之中!
只見雷霆四散、玄風飛轉,濁氣騰騰、魔雲漫空,紛呈之中朦朧可見兩尊巨神,皆是足踏無淵之虛,上頂無窮高處,鬥得乾坤翻轉,星河鬥覆!
此界似是星宇模樣,應少宗望見虛空中,雖然混亂至極,但仍尚有些許天體運轉,但更多的,似是一片破滅之景,處處都是破碎的星辰,浮游的大陸,不成形的隕石,並且隨着兩尊巨神一路激鬥,仍在片片破散,一時幾疑宇宙將滅,末劫之景降臨!
“這!”應少宗變了顏色,他並不是見識短淺之輩,但是哪裡見過這般毀天滅地之景!
就是二劫元神生死相鬥,也絕不能造成這般動靜,恐怕單論破壞力而言,這激戰中的雙方都已超出了尋常二劫元神界限。
“究竟是何方神聖!”應少宗躲避着餘波,將元識運轉到了極致,終於看清幾分局勢,心中卻是猛地一震。
原來這兩尊巨神,一方乃是一尊擎天巨魔,身騰魔雲,口吐濁氣,猙然獰惡,兇焰滔天,實是震人心神;而另一方,卻是隱隱可見人相,顧盼之間,冷電閃動,卻有莊嚴自生,周身玄光籠罩,熠熠灼爍,氤氳轉動,似卷仙風。
“天魔變化,太素元神……道妙!”應少宗心神不禁振動,但更震撼的是,望去場面之中,太素元神顯然佔盡上風——
不,應該說這簡直是一場單方面的碾壓,兩方看似激鬥不休,實則魔相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太素元神動輒之間,似乎都要將那天地抖上一抖,舉手投足之間,都是神雷相隨,魔相每每被他擊中,都要受到重創,只是靠着生機強悍苦苦支撐。
饒是如此,魔相也已傷痕累累,並且還在增重之中,復愈之勢似乎已經追之不及,甚至每過一息,魔相的氣息與力量,都在以極快的速度衰弱着。
照此下去,太素元神勝出也只不過片刻之事了。
應少宗面色變了又變,心中仍有不敢置信之念,即使早知許莊有過鬥敗二劫,斬殺血陽的戰績,但是親眼見得此景,所受到的震撼乃是無法比擬的。
“大小如意,法天象地之能,確是威能無窮,但是提升無窮法力的同時,也會失之靈巧,道術、神通之運轉,更會變得艱澀無比,我以劍遁之術周旋……”
應少宗心中不禁作出推演,然而到得此處,卻是不禁苦笑一聲。一力降十會,道妙將太素元神修行到如此境界,與他對上,擦之既傷,觸之既死,想要周旋,恐怕也不是尋常高手能夠做到的。
正是此時,遠處魔相似乎突然發覺頹勢已經無可逆轉,驟然瘋狂起來,然而面對此情,太素元神卻似沒有絲毫敵進我退之念,反是迎風而上,將手在那無窮高處一摘。
法天象地之能,確實會使道術、神通的運轉,變得無比艱澀,但是太素傳道至今,英傑輩出,早已提出無數改善之道。
許莊汲取前人所得,更以大羅靈光推演無數,自然不會空無所獲,他以徹底拋去一身道術神通的方式,開創出在法天象地之時,依然能夠全力運轉一種神通的法門——
要知展開法天象地之後,法力何等恐怖,在如此強悍的支撐之下,神通之威也會隨之攀升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境界!
太素元神掌心一握,無窮無盡的熾目明光自十方所在匯聚而來,驚天動地的雷鳴之聲自裡重重迭迭響起,應少宗的元識似被雷霆灼痛了,忽然一陣狂震。
“不好!”應少宗心中猛地一駭。
在這種封閉的小界中,這種極致破壞力的對撞,將造成難以想象的威脅,若是一個應對不當……
應少宗恐怕自己因爲死在高人鬥法的餘波之中,成爲流芳千古之人。
應少宗斷然收回元識,極力運起道法,等到着餘波的到來,但緊接着,傳來的卻是一道似乎孕育着無窮生機的氣息。
他明明已經收回元識,但卻彷彿能夠感到天地初開,地水火風孕育而出,萬物衍化生長……
欣欣向榮之景,躍然眼前,然而應少宗卻是瞬間面色大變,靈感暴動之間,他似乎看見了那在此之前,先要抹去一切,重塑混沌,再蘊塑生機的恐怖毀滅之力。
……
似是萬籟俱寂了。
生死之間,應少宗對時間的感知似是拉長到了百千萬十萬分之一個生滅之間,他陡地將眼一睜。
重啓眼識,只有一片純白的光芒佔據了他的視界,無聲的毀滅瀰漫而來。
“開!”應少宗一聲爆喝,無窮無盡的劍氣自他雙眼之中宣泄而出,顯露撕天裂地之勢,在那純白之中斬開一線,應少宗化作一線虹光,身隨劍氣疾馳而出,終於重見現世。
……
破滅的星空之中。
劍光一轉,應少宗現出身形,竟似凡俗一般,長長出了一氣。
再擡眸去望,只見雷霆漸熄,玄風內旋,仙光往裡塌縮而去,未久,一名白衣道人甩袍行出,氣似皓月高照,威比懸日臨空,昂然而立,並世無兩。
再去尋那擎天魔相,果然已經沒了蹤跡。
應少宗不知爲何,昂首瞧了瞧並不存在天穹的高遠之處,心中陡然流出一絲苦澀。
他絕不是因由知曉,自己遠遠不是許莊對手,甚至在此人鬥法的一陣餘波之中,都要付出自身苦苦修行數百年的極劍神通,才能脫劫而生苦澀。
而是因爲在那一瞬之間,他見此人,竟是生出折服之感,喟嘆弗如,恐怕永遠追之不及!
……
此時此刻,許莊亦是長舒一氣,徹底散去法天象地,竟有一種空洞無力之感席捲而來。
應少宗若是此時再去瞧他,定會發覺那睥睨天地之威也正衰落下去,自然而然轉變爲清風朗月也似的道氣。
那空洞無力之感,並不僅僅是因爲失去法天象地的無上法力,自然而生的羸弱之錯覺。
要知施展法天象地之能,能將法力攀升到難以想象的境界,損耗之重自然也要超過任何神通道術,而且席捲天地元炁鑄成法象,所承受之‘重’,也絕非同小可。
不過好在戰果斐然。重法的實力實在不是等閒,甚至化生魔相之後,可以說在某種方向上已經超出二劫真修界限,但仍被他斬於馬下,不僅如此——
許莊信手一招,一物滴溜溜落入了他手中。
十八重天,各有靈物一種,許莊一路行來,也沒多少收穫,可見想要得到靈物,確實極看緣法。
不過事實證明,緣法或許存在,但是世間並無既定之事,許莊將這十六重天,打了一個天翻地覆,這靈物又如何能夠藏身得住?
重法一身被他轟得灰飛煙滅,不過能夠得到此物,卻也算是大有所獲了。
許莊元識在掌間一轉,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沒再多瞧此物,終於將目光落在了應少宗身上。
此人突然闖入戰場,許莊自然不會沒有發覺,只是彼時激戰正酣,卻也無心旁顧了,倒沒想到此人能在他以法天象地全部法力運使的開天陽雷之下活了下來,本領也絕不算凡俗了。
許莊目光在此人身上一掃而過,在其眉目之間頓了一頓,猜測道:“敢問閣下可是少陽派應少宗,應道友?”
應少宗定了定神,不知爲何卻是又一嘆聲,這才拱手應道:“正是,見過道妙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