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是想到什麼,就會說什麼的,跟小師叔更是如此。這麼大的事,她也扛不下不是,秦景便要與小師叔還原一下這樁道祖“話本”裡的真相。沒想到,不論她開口還是不開口,用筆還是用劍,都無法將《玄想邃潭》相關的任何一個字透露出去。
任憑秦景想盡各種辦法,小師叔還都只當她在那搞怪,不時輕撫她腦袋笑而不語,笑容裡滿是“小兔子又淘氣”的意思。秦景鬱悶得直翻白眼,她有那麼大個秘密,居然叫她不能說。還好止戈與她神識相通,可以吐一吐,但止戈除了跟她能講,也不能與外人道。
秦景鬱悶過後想了想:“反正道祖飛離真法界之後至今,也不見《玄想邃潭》裡的妖物禍世,想來日後也不會。”
止戈卻一語點明:“既裁道尺現世,想必也會有妖物現世,大道一生一滅,一克一敵,必不會只叫裁道尺現世,而無妖物。若依生滅論,妖物必然在裁道尺之前已然現世,只是尚不成氣候,便不見爲禍罷。真法界如今乃是道修盛世,妖物未見大成之前,斷不會到人間去生禍害。”
“張玄素得到裁道尺,便是因爲她擔負着屠妖魔之責?”秦景問道。
“自然不是她一人能擔的,不過是一妖魔生,能克一妖魔的至寶便生,如裁道尺這般至寶,非至誠至正至淳善之人不能得。怕的便是有人持此至寶作亂世間,豈不比妖魔還可怖。”止戈轉念一想,當年張玄素性命堪憂時,也沒將裁道尺交出,可能並非是不願。而是不能。裁道尺認定她,卻不會任由她交出,且裁道尺那時還並未爲她所用。
之所以止戈這般猜測,是因爲張玄素若已然煉化裁道尺,除法則秩序之外,無人能斬殺裁道尺之主。裁道尺還在大道之上,這許多在大道之中的修士。又怎麼可能斬殺她。畢竟大道在側,只需雷劫一動,多少修士也可化作飛灰。便是仙士也不得不退避萬里。
然而這一切沒有發生,而是張玄素身死,這便意味着,這柄裁道尺。一直在等的就是秦小景額滴個天神,大道在下好大一盤棋。不,不對,這盤棋,大道不過是棋盤而已。真正執棋者,並不在這方世界,是遠在這方世界之上的存在。
“那就希望裁道尺永遠也別找上我。我可不想作決裁大道,掌御生死氣運的裁道尺主人。”秦景從來就不是個樂意擔大是大非的。一來連殺人都不敢擔裁決什麼大道,掌御什麼生死氣運,二來沒想過自己能擔。
止戈不言不語,得到的時候便知了,這時候跟秦小景講,除嚇她還能怎麼着。好不容易歇兩天,便叫她好好玩足,事來前知道太多,只會生退意,有一句話正恰好用在此時來如春風拂面,拂面不驚,去似碧水無痕,無痕自平。
玩過兩天,沈長鈞便如約放出小煉境,再問一句秦景:“想好了?”
“嗯,想好了。”裁道尺如果擺不脫,儘快學會怎麼誅惡,纔不至日後連裁道尺拿着都膽寒心顫。她自不想去拿它,但若真到手裡,那樣的東西,她又怎麼拒絕得了。
修士七情六慾寡淡,卻並非沒有,貪求一字,秦景依然還是存着點的。好東西,該饒她的,她便會好好接着,好好用起來。
“小煉境盡在我神識覆蓋之下,你無需擔心安危,若有所感便立地成悟,不需多遲疑。”沈長鈞把秦景送進小煉境後,想起自己第一次殺人見血時的情形,生於此長於此,又是修士後代,他對殺人見血並不如何驚。雖也有些不適,但很快便適應,生生死死,你殺我斬,一踏大道命長卻似寄,如此還有什麼是不能適應的。
一邊擔憂着秦景,沈長鈞一邊繼續修煉,洞世聖君的傳承中,有大有小,大的是洞世之能,小的是《明動心轉》。後者說是心轉,事實上卻是劍修之能,當年洞世聖君行於真法界,便是以《明動心轉》附於靈劍中,心念電轉間,萬法可到,萬法可消。
在沈長鈞思索着《明動心傳》時,秦景在小煉境中簡直死去活來,因是被煉化的小煉境,有煉境主人的護持,秦景就是想死都不能。煉境中加幻陣,六個石妖個個化身大惡,所行之處赤地千里,無一活口。秦景一路追,一路趕,心中積攢下無數欲千里斬殺的情緒,然而,真到動手時,她的劍還是偏了。
秦景,頓時坐在原地,捂着腦袋:“你是有多蠢,他們手下人命何止千萬,爲什麼還不動手,爲什麼?”
“以殺可以止惡,你爲何不止,就算這一切是幻境,人性卻是真的。”
不,不是這樣,不該是這樣,秦景覺得自己無法認同“以殺止惡”這個說法。在她的固有思維裡,惡應以法誅,便是再十惡不赦的人,也沒有不經審判便誅殺的,除非……除非面臨生死之危,纔可舉劍反誅。
審判?審判
忽然之間,一片薄薄的柳葉生於秦景掌心,那柳葉嫩黃,似是春日新長出的小芽條,叫人心頓時明亮,多少陰暗似也能被它驅散。秦景伸食指輕壓一下小柳葉,卻見柳葉脫離她掌心,一陣幽幽淡香過後,嫩黃光芒一收一放,又一放一收,最後浮於秦景眼前的是一柄尺
秦景:我操。
止戈:不怪你暴粗口,擱誰這時候都得罵出來。
“這是裁道尺吧。”秦景問止戈。
止戈大驚之餘,回秦景一句:“雖我也不曾見過,但這大約就是裁道尺了。”
那尺面上,一半黃綠一半黑褐,中間有一小段如混沌,要灰不灰,要黑不黑,要黃不黃,要綠不綠:“《玄想邃潭》中講,裁道尺黃綠量道德氣數,黑褐量殺劫業力,混沌乃無分善惡,視爲邪異。”
邪從來不是惡,是行事異於世法,然未行至惡,也未趨於善,也可視爲亦正亦不正。
“你剛纔在想的是什麼來着?”止戈問秦景。
“審判啊,再萬惡不赦,也沒有不經審判便定罪誅殺的。”秦景說完捂嘴,驚魂不定地看止戈。
止戈嘿然:“看吧,審判來了。道祖怎麼說來着……每遇需丈量者,裁道尺便立起,黑褐其上該遂奪其氣運命數,過八成則誅之,黃綠其上裁道尺便不會處理,但若黃綠大過八成,裁道尺便會將收取的氣運命數贈予些許。”
秦景:“沒有法庭算審判?”
“裁道尺便是法庭,法則作審裁定善惡,大道作判論其生死,你便是那行刑之人,這如何不是法庭。”
“如何確定這法庭的合法性與準確性?”時有冤假錯案,她怎麼確定裁道尺就正確。
“唔……”止戈也叫秦景給問住,半晌後問秦景一句,“你所謂的法庭,又是由誰確定的合法性與準確性?”
法律嘍,難道這裡也要請法律?可按凡俗法,殺一人便償命,管是誅惡還是誅善,皆須償命。但按裁道尺來,誅惡是善功,不需償命還有賞示下。
“不如你拿這些石妖試試。”
石妖事實上是並沒有造殺業的,身上沒有業障,秦景將裁道尺扔於石妖頭頂,便見裁道尺晃幾圈立定,黃綠其上,黑褪其下,有三分是混沌未明:“看來石妖也不該受我一劍。”
“你可先不誅,待試千遍萬遍,確定無誤後再談其他。且裁道尺,裁的不是人間善惡,只是妖魔也會化成人身,叫你分不清,這纔有裁道尺爲你分辯。”止戈想,如萬中無一錯,秦景大約就會信了。
“也好,待出去後,我到贏國去看看,尋些凡人,待到十萬八萬亦無錯後,我便信它。”秦景說着欲收回裁道尺,裁道尺卻沒回她掌心,而是繞着她晃一圈,最終化作了她發間的長簪。
“它亦不愛被困,裁道尺其實如你一般,也欲多察多看,以確定如今世間善惡何論。阿景,世間善惡觀,亦非一成不變,多年前是善行的,如今已是惡行。它知你心思,知你欲以它試凡間善惡,便從此刻開始就細細察量。若是裁道,則全然不需如此,道如何裁,全在它尺上刻度中。”止戈覺得,這件至寶雖不是排名最前的,但大約是脾氣最好,最適合秦小景的。
若無個好脾氣,怎麼能容秦小景這樣疑它而不惱,反而欲證明給秦小景看。須知,衡宇長宙皆不是什麼好脾氣,《玄想邃潭》中寫得分明。
“那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這些石妖不當斬。”秦景歡快得不得了。
止戈:“我去問問沈長鈞。”
沈長鈞原本在悟《明動心轉》之中,忽見止戈出來,再聽它講小煉境中發生的事,最後到裁道尺,沈長鈞便知今天這小煉境又白送秦景進去了,便將秦景從小煉境中放出:“再過些時日便可出太儀境了,待出太儀境後,我與你一道去贏國。”
贏國呀,秦景想起夏涼來,不知到夏小涼這報應,報應到贏匡頭上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