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秦景神魂寄身的這具肉身完美至極,這份完美既指資質,也指容貌身段。如果秦景還擁有她身爲秦景的記憶的話,她就會這裡摸摸,那裡掐掐,感嘆這具肉身的前凸後翹腰細腿長,那無限風光在限峰的胸,絕對是她怎麼養也養不出來的。《女神計劃》那本書裡關於容貌身段的內容,擱這具肉身上,完全是先天就具備。
之所以這麼講,是因爲秦景現在壓根不知道她還有秦景這麼一個身份。她坐在燈下,看着忽然推門而入,毫無禮儀,也毫不客氣地人:“你是何人,爲何深夜造訪?”
她話音一落,便發現來人止步,站在他落腳的地方,似疑似驚地看她:“你可知你是誰?”
“自然知道,吾乃宗家周素,吾父爲周甫。倒是道友夜訪宗家,所圖爲何,又知不知自己是誰。”
秦景從不會這樣說話,秦景這話嘮,從來是一句話能掰成十句來說,尤其是在跟他說話的時候。嶽冰河心中有疑問,欺身上前,欲探秦景經脈神識,然而,不過出竅期的秦景此時卻輕飄飄避開了嶽冰河探來的手,嶽冰河遲疑片刻,便再次伸手,這次沒被秦景避開。
一探之下,嶽冰河更是對周甫做了什麼充滿疑問,這具肉身居然已是大乘期,經脈丹田中靈力之充沛,顯示着她已是大乘圓滿,渡劫期的那層窗戶紙,她隨時輕輕一戳便能戳破。修士修道,身魂同修,便是秦景此時寄於一具大乘期肉身中,也不可能瞬間擁有足以支配修爲的龐大神魂。但。秦景的神魂凝實龐大,也同樣因另寄肉身達到大乘期,這幾乎是不可能達成的事。
如凡俗中人話本里寫的那樣,普通凡人神魂偶然寄身渡劫期大能,並籍此飛昇成仙的事,那是不可能存在的事。肉身裡遺留的浩大修爲,只會瞬間將那孱弱的神魂擊潰。便是修士。若要奪舍,多半會選擇凡俗中人,這樣才能更快使肉身與神魂融合。
“你到底何人”自以爲是周素的秦景十分憤怒。這人半夜造訪,修爲高強,不帶敵意,但所表現出來的也非是善意。堂堂周家子弟。個個驕世,如同只雛鳥一般被人捏在手裡。實在是種羞辱。
嶽冰河鬆開秦景,片刻後開口道:“嶽冰河,來自玄境。”
玄境中最低也是個地仙,而若無他事。肯斬修爲出玄境的多半都是仙尊,秦景遲疑片刻後道:“仙尊?”
嶽冰河點點頭,將方纔從秦景所寄身的肉身上扯下的髮絲繞在指尖。片刻後便卜問出前因後果。秦景寄身的這具肉身,確實是周甫的女兒。周甫沒有結婚生子,但在將近渡劫飛昇時,意外有了個女兒。這個女兒資質可達無垢,修爲一日千里,不過匆匆三百載,便已經是大乘期修爲。後來不知怎麼,修煉時出了岔子,魂魄損耗嚴重,大約周甫察覺出來時,魂魄已然迴天乏力,最後周甫將周素的身體一直用靈陣與萬年冰精玉棺溫養着。
大概是推演到張玄素的魂魄會有歸來之日,周甫在周素的肉身上動了手腳,叫秦景只有周素的記憶,卻記不起她其實是秦景的事實。除此之外,還將她的神魂也提升直大乘期,使她能快速與肉身融合。
若不融合,嶽冰河有無數方法,能將秦景的魂魄抽出,但融合後,嶽冰河也不能在毫無損耗的情況下,將秦景魂魄抽離這具身體。
“仙尊爲何深夜造訪?”“周素”依然在孜孜不倦地問着這個問題。
嶽冰河心念電轉間,沒與秦景說出前因後果,而是衝周素一笑:“若你是周甫的女兒,便該知道我是誰。”
“周素”遲疑片刻,大概原本的周素是真的聽周甫講過,畢竟冰河仙尊與張玄素的那點破事,當年在宗家是人人盡知的,張臨都知道,沒道理周素不知:“莫非,你便是與我姑姑有舊的冰河仙尊?”
“正是。”
“你竟還敢來我宗家,當年負我姑姑,宗家沒找你,你倒還敢深夜來襲。”方纔還是造訪,一知身份便成來襲,足見周甫沒跟後輩講的,盡是張玄素如何眼拙,如何被負,嶽冰河如何如何不是東西。
“當年接到張玄素的求救訊息,我不曾有片刻遲疑便要趕赴,以我之能,雖當時還非是仙尊境,卻也不差什麼,自然不懼同她一道面對整個真法界的圍追堵截。”嶽冰河說的自然是真的,當年面對着將他困住的玄境與真法界之間的壁壘,嶽冰河想到的卻並不是張玄素隨時可能身死這事,而是被大道玩弄的憤怒,進而,連與張玄素之間那些許情動,也似乎不再那麼重要。
後來,很多年裡,嶽冰河一直堅持,正是張玄素,他纔會被大道玩弄,纔會被大道當成棋子,當成棋局裡毫不起眼的陪襯。至於什麼時候這念頭才消去,卻是在得知秦景就是張玄素轉世的一段時間之後。
或許,當年能見到張玄素,哪怕是知道被大道玩弄,也不會那般憤怒,更不會對張玄素懷有同樣的怒意。當然,因爲沒能同生共死一場,當年若能出去,到底會如何,已經無活得知。但秦景讓他消去諸多念頭是真實存在,所以秦景於他,格外不同,也分外重要。
“此言可笑,若仙尊當真趕赴,爲何不曾見仙尊力挽狂瀾,爲何姑姑還是身死荒野,至今遺骨不知何處。”宗家曾盡施秘法,也沒能問卜到張玄素葬身之處。
而將張玄素遺骨安葬好的沈長鈞並不知道,張玄素竟然是宗家人,至於嶽冰河,他不曾想起這事,如果不是秦景魂魄歸鶴原,嶽冰河大概永遠都不會想起張玄素是宗家人的事。畢竟張玄素很少提及宗家,倒不是與宗家有什麼齟齬,而是她不肯生活在祖輩的榮光之下。
張玄素的父母也一樣,雖早早離世,卻也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張玄素後來開闢洞府的海島,便是她父母曾經修煉的道場。宗家,多的是不肯活在祖輩榮光下的一代又一代人,他們有的驕然縱世,有的隕落成塵。
嶽冰河並沒有應答“周素”的問話,而是擡手再一次搭在她脈門上,當年之事,至今在他識海中留存,每一個畫面都清晰仍如昨日才發生。嶽冰河亦是驕世之輩,從來順風順水,何曾被那樣玩弄過,自然記得清清楚楚。
哪怕有秦景抹去諸念,當年深刻無比的場景,依然還清晰無比。
只片刻間,嶽冰河就將當年的畫面送入“周素”識海,“周素”迅速通過嶽冰河的視線,直觀地看明當年在玄境與真法界壁壘前發生的事。他出不去,他很憤怒,從天到地,從大道到大道之上更高的存在,都是他憤怒的對象。
很快“周素”便睜開眼,看着不遠處立在燈下的嶽冰河,久久未語,直到外邊的風將花香吹滿一室,“周素”纔出聲:“造化弄人,造化弄人……至此方知,造化如何弄人。”
仙如何,神如何,聖又如何,在天地造化,宇宙大道之下,都不過如螻蟻之行,渺渺可笑,小小可憐。
嶽冰河驚詫地看向“周素”,她居然瞬間徹悟,將大乘與渡劫之間那層窗戶紙捅破,須知,有些大乘期修士,一世都捅不破這層紙,更多的是至少要數百年才能捅破這層紙的修士。便是嶽冰河當年,也整整百年才自大乘至渡劫。
悄無聲息退至院外,布起陣法,使“周素”破境不被外力打擾。夜幕之上,雷雲正結,不遠處宗家這一代的子弟盡數趕來,家臣與侍從也紛紛在外圍警戒。最先到來的是張臨,張臨見陣法已經布好,看向嶽冰河,驚道:“爲何會如此?”
當年周素三百年臻大乘,又三十年大乘圓滿,但接下來一百多年,卻無寸近,周素也是因此而在修煉時出了意外,這才魂消魄散。張臨不由得又驚又疑,難道當年姑姑也這般強大,強大到不過才融入這具肉身數日,便窺破大乘至渡劫境。
嶽冰河沒與張臨說什麼,只看向漫天雷雲,憑秦景現在這具肉身,雷劫應當不難渡過。但雷劫一下,肉身神魂只會更加凝實,之後很可能再無法將神魂自肉身抽離,便是聖人來,也無計可施。
嶽冰河暗想:“如此也好,你不再是秦景,不再記得沈長鈞,便消去了那些癡念,日後,看着我便好。”
至於會隨神魂轉移的姻緣契,嶽冰河有辦法可解除,自然不會因此讓“周素”察覺到她還曾與人締結過姻緣契。
雷劫在黎明時到來,漫天朝霞將殊蘭花染成一片淡彩,雷光之下更是異色紛呈。林木花草在雷電之中,似風雨飄搖,隨時會被摧折,但真正處於雷電之下的人卻如山嶽,任如何雷劈電斬,也不會倒下。
當朝陽自雲中躍出,播萬里光華於人間時,第一道劫雷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