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爸媽站在門口,我一時不知道怎麼辦纔好,肯定是二叔去告狀了,倒鬥,偷手雷,這罪過傳到古板又倔的老爸耳朵裡,估計夠我喝一壺的。
三個人都沉默着,最後還是老媽先開口說話,“怎麼,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嗎?”
“不,不是。”我趕緊讓到一邊,爸媽慢慢地踱進屋裡。
“這淘氣包我給你送回來了,太能鬧了,我養不了它。”媽媽說着放下抱在懷裡的小狗,坐到沙發上看着我。
“大狼,過來!”我蹲下身招呼小狗,這是我養的一隻狗,在去倒董卓的鬥前送到父母家裡的。“來,大狼,來來,跳一個!”我裝作若無其事地逗着大狼,心卻在一個勁地狂跳,別看現在這麼平靜,這是風雨欲來的平靜,一會兒恐怕就得風雨大作了。我偷偷看了老爸一眼,他正揹着雙手在幾個房間裡轉來轉去,天知道他在想什麼。
“怎麼這長時間也不回家看看我和你爸爸?”媽媽說。
“想明天回去看來着,最近一直……挺忙的。”我支支吾吾地說,一邊還在逗弄着大狼。
“你忙?”爸爸轉過身來,瞪着我,嚇得我更不敢擡着,心想完了,定時炸彈要爆炸了。
“現在幹什麼?有工作了嗎?”爸爸也坐到沙發上,語氣很平靜。但他越是平靜我就越是害怕,心裡也越來越沒底。
“沒有啊,沒幹什麼。”我趕緊回答他。
“那也就是說還沒有工作嘍?”
“找了幾個,可都覺得不合適。”其實這我說的倒是實話,我確實找過幾個工作,但都幹了沒幾天,我覺得那些工作都不適合我。實際上,我覺得所有的工作都不適合我。
“你也不小了,總不能一直這樣混下去吧?”
我沒說話,大狼在舔着我的手指,一跳一跳地,拱得我手心癢癢。
“我給你安排了一個工作,明天你就去吧。”老爸見我不說話也沒有生氣,仍舊和顏悅色地說。可我吃了卻老大不高興,我擡起頭來看着他,“什麼工作?”
老爸點上一根菸,慢條斯理地說,“市裡的歷史研究所,東北地方史方面的,你應該先從頭做起。”
我不說話,可心裡憤怒着呢,我可不想成天和那些糟老頭子泡在一起。
“怎麼,不願意去?”老爸擺出一副挑釁的樣子。
“沒有沒有,”我慌不迭地說,“我想自己找份兒工作。”
“算了吧你,還自己找工作,這畢業也都好幾年了,也沒見你找到一個工作。”
“行啦,”老爸拍拍腿從沙發上站起來,“就這麼定了,明天就去,我已經打好招呼了。”說完在桌子上放下一張名片。
“那我們就走了,”媽媽說,“你沒事兒常回點兒家啊。”
“我知道媽。”說完我趕緊站起來,送老爸和老媽出去,等他們走出去,看着他們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我立刻“嘭”的一聲關上門,一跳老高,心裡那個樂呀,別說,這二叔還真夠意思,竟然沒揭我傷疤,夠意思,真夠意思。
我拿起大狼的兩條前腿,上下晃動着,“大狼,我的大狼,嘿,可想死我了!你說,二叔夠不夠意思?”大狼“汪汪”叫着,兩條後腿使勁蹬地,小肚子挺起來,這怪樣子,逗得我哈哈大笑。正在我笑得高興的時候,突然又傳來了敲門聲,嚇了我一跳,他們怎麼走了又回來了?
我心懷忐忑地走過去打開門,看見一個郵遞員站在外面。
“你好,是夏侯惇先生嗎?”
惶惑地打量着眼前這個郵遞員,猜測着他來我家幹什麼。
“這裡有您一封快遞,麻煩您在這裡籤個字。”
我猶豫着簽了字,郵遞員轉身走了。我拿着快遞迴到屋裡,掃了一眼,看見上面的寄件地址竟然是北京,北京我好象沒有什麼朋友啊,誰會給我寄快遞?
我打開快遞,裡面是一張請柬,簡簡單單地寫了八個字,“同行交流,恭請盛臨。”下面是一排小字,時間和地點。再下面,是一枝四瓣的鎦金花朵,每一瓣上寫着兩個字,摸金,發丘,搬山,卸嶺。看到這裡我明白了,敢情這是倒鬥界的同仁組織的交流會啊!只是也有點兒過於囂張了吧?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就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組織交流會?
但不管怎麼樣,這交流會還是深深地吸引了我,一想到能和全國各地的仁人志士暢談倒斗的經驗教訓,我的心忽然“撲通,撲通”地狂跳起來。這也就是改革開放了,全國形勢一片大好,大家纔有機會浮出水面,來暢談一下我們這個地下行業過去的種種事蹟,好的或者不好的,現在的狀況,面臨的機遇和挑戰,對了,也許還有對前景的展望,對未來的規劃。想到這裡我忽然覺得熱血上涌——要是再把這些仁人志士都組織起來,成立一個什麼全國倒鬥者協會之類的東西,那就更牛逼了。公司化,商業化,集信息採集、倒鬥作業與批發零售於一體,那我們這些人就算又活過來了,我也不用費勁巴力地找什麼工作了,倒鬥協會就是我的單位,墳墓冢陵就是我的辦公室!到那時,誰還敢說我是社會的渣滓,誰還敢說我是垮掉的一代?
越想我越興奮,覺得這實在太讓人期待了,恨不得一下子就從哈爾濱飛到北京,幫着他們操辦一下會場,安排安排大夥的食宿什麼的。
我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圈,最後一頭紮在牀上,又翻過身來,拿着請柬猛親幾口,但一個問題卻忽然間不由分說地襲入了大腦,我纔出道不過幾年時間,又沒有倒過幾次大斗,名聲應該不會很大,他們怎麼會知道我的?想到這個問題立刻嚇出我一身冷汗,既然他們已經知道了我,那別人會不會也知道了?
我又打開請柬,仔細地看來看去,終於在右下角看到了幾個小字,介紹人:楊大善。我說呢,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原來是楊大善這廝打的小報告。不過說實話,一看到楊大善的名字我的熱情頓時被澆滅了一半,楊大善可是實實在在的一個垃圾,他介紹的交流會,估計也不會強到哪兒去,白瞎這創意了。我隨手把請柬一扔,愛他媽誰去誰去,這破爛交流會,我是他媽不去了。
剛纔我還興奮異常,現在卻充滿了一肚子悶氣,躺在牀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了,等到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
我從牀上爬起來,渾身沒勁,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弄了點兒東西吃了,然後坐到沙發上,看了一會兒電視,可心裡總跟有事兒似的,坐不住。我想可能還是無聊,我好象從來沒在家裡呆這麼長時間過。我起身關上電視,走到書房裡打開錄音機,聽了一會兒流行歌曲,但心裡還是毛毛躁躁的,最後逼得自己沒辦法了,索性關上錄音機,又回到客廳裡,點了一根菸抽。在那根菸快抽完的時候,我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我決定聽老爸的話,去那個什麼歷史研究所上班,至少先去混幾天,要是再天天呆在家裡,我非他媽瘋了不可。
說幹就幹,我做事一向雷厲風行,順手抄起桌上的名片,又找了個包背在肩上,便走下樓去等公共汽車,等了一會兒,一輛公共汽車蹣跚着開過來,周圍的一羣人瘋狂地往上擠,我年輕力壯的倒讓人擠到了一邊,最後好不容易擠上去了,卻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
我想上班也不容易,可我從此就要開始這種朝九晚五千篇一律的生活嗎?想想都讓人悲哀。
公共汽車走走停停,晃晃悠悠的,我的思想鬥爭也越來越激烈。快到研究所的時候我終於變得忍無可忍,我奮力擠到車門邊上,大聲地拍着車門說,“下車,下車,我要下車!”